明君當朝，賢良遍地。

這可是個不輕的祝福，齊尚打直身體，少帝不容醉酒，手中之端了碗清茶，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馮九卿，“母后之願，朕明白。”

茶盡酒全，齊尚放下了茶杯，忽而狡黠一笑，竟撒起嬌來，“母后只是祝福嗎？兒臣可還沒有收到禮物呢，母后要是兩手空空，朕可是要生氣的。”

此話一出，衆人接笑了，真笑假笑都有。

雲丹使者雲度舟莞爾，同身邊的林雲霄道：“少司，這東華皇帝比我想象中似乎還要有趣些，你覺得呢？”

林雲霄這次可沒有心思睡覺，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朝堂上，想起自己上次在宴會上睡覺的事情，心中正逢惴惴不安，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三殿下還是想想等會的應對吧，”林雲霄一臉苦悶，“方纔那小皇帝克也將目光往我們身上放過了，不定得有什麼刁難呢。”

“怕什麼，”雲度舟饒有興趣地端詳著齊尚，低聲道，“我雲丹素來置身事外，但也不怕挑釁，不是嗎？”

他們有火器，便足以讓人震懾。

林雲霄一時反駁不了，只好將視線又放在了大笑的馮九卿身上，兩年前那清冷隱忍的太后，今次一見，已是決然不同的張狂放肆。

屆笑春桃兮，雲堆翠髻；脣綻櫻顆兮，榴齒含香。

容光燦爛，笑聲不加掩飾，眉目間柔美清減，更多幾分凌厲，皓腕凝霜雪，一顰一笑，都帶著不同以往的氣勢，就像……底氣十分之足。

不過兩年，東華強軍富國，也不見天災人禍，國庫更加充足，商道大興，姚家勢力根深蒂固，但馮九玉與齊璞瑜說殺就殺。

再來京城，兩年前的萎靡之風幾乎頓掃，禁軍嚴肅挺拔，巡邏之時猶如猛虎出閘，神采奕奕，百姓也是精氣神十足。

蟠龍病危，縱然蟄伏，也依舊是龍。

而這條龍在垂危之際赫見曙光，正一步步地站了起來，鱗片復見光彩，鹿角更加堅硬，爪牙越發銳利，當初趁著蟠龍病危時輕視、欺辱它的鷹豹虎燕，又會如何呢？

一個人記仇不可怕，一個國家記仇，卻實在讓人不寒而慄。

林雲霄無比後悔自己兩年前的鬆懈，但好在有南澤和大宛明槍暗箭在前，而云丹，正如雲度舟所說，卻也不是懦弱之邦。

馮九卿未曾注意自己與兩年前的不同，她大笑著，將手中之酒一飲而盡，竟是男兒般的豪放大氣，隨即一揚手，“魏嬤嬤，把哀家準備的賀禮送上來！”

衆人目光一凝，都好奇馮九卿會送什麼，卻見魏嬤嬤捧著一個長盒上前，慢慢打開，衆人只見到銀光閃爍，尚未辨清，馮九卿便突然站了起來，將何種之物拿了出來。

猙！

清厲脆冷的聲音一響，無端凜然倏從腳底升起，泠泠冷光青凜，身若霜雪，鋒比寒冰，如納百月之光，橫掃波濤萬重，那竟是一把通身白淨、薄如蟬翼的長劍！

衆人驚訝，但聽馮九卿笑道：“嘗聞故宋太宗教人舞劍，妙絕無比。‘會北戎遺使修貢，賜宴便殿，因出劍士示之，袒裼鼓澡，揮刃而入，跳擲承接，霜鋒雪刃，飛舞滿空’。”

“哀家兩月前見皇帝在學劍，曾抱怨劍不合手，便特地找人鑄劍名師鑄造此劍，長三尺三寸三分，合九鼎之數，”劍身一橫，映出馮九卿那雙比劍還要冰冷的眼，她嘴角揚了揚，將長劍擡手遞出，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齊尚，“哀家名之爲天子劍——六合。”

齊璞瑜目光一動，深深地看著馮九卿。

馮九卿說得是宋太宗開國之勇，假爾舞劍之名，但這劍名，卻讓齊璞瑜想到了唐時詩仙的一句詩——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好可怕的劍。

顯然，這句詩不止他想到了，旁人也想到了，比如齊尚，他接過小周公公奉到手上的六合劍，緩慢地拔出長劍，劍身反射著日光，冰冷的光芒掃過所有人的臉，最終定在少帝清俊的臉龐之上。

馮九卿笑盈盈地看著他，迅速地眨了下左眼，“執劍者君子，雖有兇險異常,生而爲殺，也有迴護家國之意。皇帝，你可喜歡？”

齊尚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臉色微紅，但出乎意料的，竟極爲平靜，只是眸光大盛，稚嫩清脆的聲音帶了幾分意味深長的低沉，“朕，很喜歡，一定會好好練劍，不讓這六合劍……蒙塵。”

呼蘭的臉越見難看了，鐵狼也在不知不覺間擰緊了眉頭。

劍不蒙塵，一爲攻伐，一爲迴護，他是想以攻伐之名警告？還是想以迴護之名坦言無懼？

區區八歲孩童，當真有這種心思？

倏然，長劍一收，齊尚並沒有讓人將劍收回，而是直接放在了自己手邊，也彷彿將六合劍的鋒芒睥睨收在身上，九五之尊那氣吞山河的氣勢雖然微弱，卻已讓人無法輕忽，殿中氣氛莫名沉靜了下來。

心照不宣地同馮九卿對視一眼，齊尚想起宮道上馮九卿對自己所說的話，忽地又有些疑惑。

母后不是說讓他不要太過鋒芒嗎？爲何，又要送六合劍給他？

馮九卿但笑不語，皇帝身爲一國之尊，也代表著國家的態度，他當然不能讓自己野心太露。但她是太后，是東華後宮之人，卻不必忌諱，至多，也不過得個婦人傲慢名聲罷了。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在這時，齊璞瑜突然笑道：“這卻巧了，太后送的東西，倒與本王送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到讓本王不好出手了。”

凝滯的氣氛一鬆，齊尚眨眨眼，神態復又見幾分天真，“齊叔伯就是送杯白水，朕也喜歡的，唔，如果是送黃金白銀就更好了。”

齊璞瑜緩緩掀簾，深沉的目光就像凝聚了天邊暮色，流轉著烈日餘光，灼熱又專注，勾脣一笑，“真金白銀雖好，但我東華不缺。只是臣前些日子從民間蒐羅來了一塊劍形玉圭，極巧合倒是，這玉圭上，正好有九五卦象。”

衆人：“……”那可真是巧啊。

也不管旁人信不信，齊璞瑜就從袖子裡將那玉圭拿了出來，沒有用精緻盒子包裝，就像是隨手從腰間扯下一塊玉佩般簡單，轉手遞給了小周公公。

“《周易》中有載，‘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九五乃爲乾卦中最好的爻，正適合皇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