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醒來時,我的眼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
天光罩在我面上,像蘸了熱水的斤帕敷面一樣的暖。一個婢女推門進來,給我送了早飯。她一邊放在地上還一邊說:“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閣主向來將你當奴役使喚,怎麼這時候又吩咐添早飯給你?”
我笑了笑:“大約是天氣的緣故。”
那婢女擡頭望望窗外,好似是在看太陽在不在西邊,看完了又回頭來白我一眼出去了。過了半晌,那婢女又走進來將我的碗筷收了去。
剛出門時,我卻聽到清脆一聲響,是碗筷落地的聲音。“你給白姑娘吃的什麼?”
這個聲音我聽得有些熟悉,好像是以前侍奉我的屏兒。
那給我送飯的婢女哆哆嗦嗦地哽咽說:“奴婢,奴婢就給她送了我們下人吃的米羹啊,屏兒姐姐。”
屏兒:“掌嘴,你自己掌自己的嘴。”
送飯的奴婢哭哭啼啼地給自己打了數個巴掌,頓了頓,卻不見屏兒叫停,於是哭得更加大聲。
屏兒說:“你知錯了麼?”
送飯的奴婢趕忙收了淚:“知錯了知錯了。”
屏兒大聲說:“那還不去改?”
送飯的奴婢有點茫然:“啊…..改,改……”
屏兒繼續尖聲喝罵:“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給白姑娘上白玉燕窩粥啊!”
我在屋裡聽著這樣的動靜,不禁有些莫名。難道我這麼快就被識破了麼?還是說白冰魄的待遇其實並不像我想的那麼差?我轉了轉腦筋,覺得這大約與昨天血滄瀾所說的,兩人約定的陰謀有關。因爲白冰魄爲他出謀劃策害了葉痕,所以他獎賞她的早餐,讓她好過些。
屏兒帶著那婢女一齊進來。我本來才喝了一碗,這會兒又端來一大盆盛滿的燕窩,我哪裡吃的下,呵呵乾笑了兩聲。
屏兒轉頭對那婢女說:“還愣著找死麼,你害的白姑娘都沒了胃口,還不快端出去。”
她說完,笑意盈盈地轉向我:“白姑娘,閣主書房有請呢。”
她將我的鎖著我的鐵鏈解開,攙扶著我一路走到血滄瀾的書房,還不忘噓寒問暖。
“白姑娘,昨夜有沒有睡好呢?”
“哎呦,昨晚上貓叫得奴家一夜沒睡,你看奴家的黑眼圈。”
我雞皮疙瘩滿身,她依舊沒停止的意思,以往她也是和白冰魄這樣麼?
血滄瀾正在榻上翻著書冊,一如我初次在書房見到他時的模樣。他的榻前放著一把椅子,屏兒將我推過去坐下。
我靠近他,就好像靠近鬼蜮之地,要萬分地察言觀色,小心警覺。只怕一旦激怒了這隻猛鬼,不知道會想出什麼法子來對付我。
他讀書讀得很認真,好似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我斜眼瞥見他書冊上的題字:《論如何剷除邪魔外道》,不禁嗓子裡發出悶哼兩聲。
他這才轉過頭來睨我一眼:“小師妹,你笑什麼?”
我在心裡說,你就是邪魔外道,要剷除的話,自己往自己肚子裡戳一刀正經。
我暗自樂呵了一把,話到嘴邊說:“三師兄真是博覽羣書。”
他微微調整了姿勢,身子向我這邊斜了一斜,一邊看書,餘光還能掃到我的表情。
過了一個時辰,薰香薰得我有些困頓,我實在忍不住,微打了個哈欠,卻被血滄瀾看在眼裡。
他一雙妖嬈的眸子動了動:“小師妹,你是不是今天過得太舒適了?”
我瞳孔張了張,故作無事:“聽憑師兄吩咐。”
血滄瀾瞟了瞟遠處的團扇:“你不覺得這屋子裡太熱麼,拿來給我扇扇。”
這個時節正是初春,我不曉得他究竟是哪兒熱了,但裝就要裝的像一點,我於是乖乖拿來扇子給他扇。
這一扇就又是一個時辰,我的胳膊有些酸,手上的動作微微慢了點。但好在是練武多年的,還算是輕鬆。血滄瀾忽然說:“累了?”
我:“不累。”
他笑說:“小師妹,你在藥王谷恐怕沒受過這樣的苦楚吧?”
我說:“雖然藥王谷沒受過,但在三師兄這裡也習慣了。”
他的笑有些詭異:“是嗎?”
我點點頭。血滄瀾忽然伸出手掌來拉我,我原想避開,卻還記得我是在扮作白冰魄,於是任憑他抓住。
我有些慌,卻十分鎮定。他若是翻過我的手來看,就能看出我手上練劍練出的繭子,那是白冰魄這樣弱柳迎風的女子沒有的,我這幾日琢磨她的神態也費了不少身,但可惜手上的繭子是瞞不了人的。
但好在我也不是當年的秋小七了,若是真撕破了臉,我就是和他魚死網破也不在乎。
他並沒有這麼做,只是捏了捏我小指上的肚腩,態度有些微妙。他似笑非笑地瞧著我的眸子,我不躲不閃地撞上他的視線。
血滄瀾彎了彎眼角:“還不累啊,手都紅了。”
我卻不知道,他又沒有將我的手翻過來,只看手背都能看出紅腫的,這可奇了。但他若是這麼說,我倒也犯不著給他扇到底。
我裝出個自以爲好看的微笑:“三師兄說累,那就是累了。三師兄還有什麼吩咐?”
這個時候日已到了正午,血滄瀾伸了伸懶腰起身,做到桌前,看著婢女布上菜來。這菜布得有點多,他一個人吃八菜兩湯,胃口還真是好啊。
婢女將他的薄玉碗和象牙筷子遞上來,這一看就是隻有閣主之尊才能專享的待遇。
血滄瀾將這碗筷推到我面前,笑意深沉,看得我有些納悶。
我問他:“三師兄的意思是?”
他說:“你吃。”
我更加納悶:“那三師兄你呢?”
他用那筷子夾了一隻雞腿放在我碗裡,柔聲說:“我看你吃。”
我呵呵兩聲,暗想如果是白冰魄會怎麼辦。以她向我們哭訴的程度,還有她以葉痕來威脅我時那可怖可怕的神態,她也許會哭著給血滄瀾跪下說:“三師兄你還不如殺了我吧!”
但可惜我不是她,我於是說:“那你看吧,我全吃光。”
他伸出手掌在我腦後髮梢上輕輕撫摸:“你說的哦,可不許剩下。”
這話說得有些寵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冰魄的藥,我耳朵還沒大好,這話就聽得有些恍惚,但我情願他說的不是這個語氣。若他果真說的是這個語氣,我想我還是說一句“三師兄你還不如殺了我吧!”比較穩妥。
我就當做沒聽清楚,開始故作矜持地啃起雞腿。
大約是這幾日餓著了,這八菜兩湯我吃了七成,還剩的三成,我的確有些怕。血滄瀾若是真讓我全都吃光,那麼過幾日江湖上就要傳出,我秋小七在劍叱閣撐死的消息。
我想我怎麼也是不能這麼丟臉的。
看著我們享膳的婢女看我已經吃完,上前來詢問血滄瀾的意思。血滄瀾揮揮手:“再拿雙筷子來。”
那婢女不解地遞過來,看著血滄瀾接過筷子,開始吃我吃剩的菜,還拿起我用過的湯匙,餵了自己幾口半涼的湯。
他將我的殘羹冷炙吃了個半飽後,放下碗筷,命人將我帶走。
屏兒過來扶我的時候,他囑咐說:“晚餐再來和我一起吃吧。”
我皺了皺眉,擠出一個笑臉:“這不太好吧,三師兄,別說晚餐,明天我都吃不下了。”
血滄瀾不理我,繼續說:“小師妹,以後都來陪我一起吃。若是你吃不下,我就陪你不吃便是了。”
我腦子閃過一個年頭:推開屏兒,上去勒住他的脖子問他,究竟耍什麼把戲。好在我沒那麼衝動。我還有一件能克他的法寶沒使出來,吃飯這事,暫且還沒將我刺激到了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