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說:“想要我的人頭, 那就上來取啊。”
六長老率領一衆部衆衝上來,爲首的一個剛要靠近,葉痕宏厚的內力已通過掌心震出來, 那人立刻口吐鮮血倒地抽搐。
葉痕甩袖背手, 朝著蚩靈山頂飛去。六長老的人也跟了去, 血滄瀾卻留了下來。
他盯著我踱步過來, 蹲下身子說:“你瞧葉痕, 身爲一教之主,卻根本保護不了你。此時我若是講你推下這山谷,他如何還能救你?”
我冷笑:“你纔不會這麼做。八荒劍還沒到手, 蚩靈教也還沒有亂作一團。你現在怎麼可能將我這個人質放棄?”
“你說得對。我想從你這裡得到的還有很多。”他望著我肚子笑著說,“我於你來說, 只是個慣會利用你的壞人, 所以你厭惡我, 是嗎?”
我瞪著他惡狠狠地說:“你說得對,我厭惡你至極。”
他偏偏頭:“可這天下間的聰明人, 沒有不利用人的。就連你師父,也利用你引我走上他的剷除魔教之路。”
我昂首挺胸:“如果全天下的人都會利用人,那我自然厭惡全天下的人。但我知道有一個人絕對不會利用我,所以我愛他。至於我師父,你根本就沒有資格
去提起他。”
我師父說過, 血滄瀾若是放在二十年前, 根本什麼都不是。
血滄瀾望了望天, 抑制不住嘴角的笑:“葉痕.......”
他轉頭望著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 雖然我幾番利用你, 但從來沒想過真的害你?即便是方纔,就算葉痕沒有救你, 我也不會放任你掉下去?我的機括繩索就在手中,你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我懶得聽他說話,撐著身子站起來。
血滄瀾向著他身後等待的婢女說:“還不把夫人扶回去?”
——
隨行的郎中對血滄瀾說,我不日將要生產了。他不以爲意,仍然將我帶在身邊。我猜他是怕葉痕佈下了什麼陰謀等著他,只要我在他身邊,他就知道葉痕不敢做什麼手腳。
他命人扶著我,陪他走到蚩靈教高聳輝煌的雲靈殿上。明日的教主祭天大典就要在這裡舉行,五長老還沒有得到葉痕的人頭,勢必會有些著急。他急召血滄瀾上殿商議,而血滄瀾帶來的劍叱閣九州十三門的七位門主,也帶著人在殿前爲他保駕護航。
這一次他依舊率領著中原的武林人士一道而來,只不過他只帶了自己的人上山,而讓其他各派在山下包抄,有備而無患。五長老還只道他帶了自己的人馬上山支援,卻不曾想過英明的武林盟主早已備下大軍等待著上山來吸血。
五長老和其他幾位叛亂長老,正在殿內狂躁大喊,但喊得有些不太流利:“這……這明天祭天沒有葉痕的人頭,拿……拿什麼祭?”
六長老安慰他:“我已經命人殺了五十頭豬和二十頭牛,還不夠嗎?”
五長老氣急敗壞:“混……混……混賬!”
血滄瀾正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正準備和幾位叛亂長老說什麼,殿前卻有人回報:“大長老來了。”
五長老臉上剎那間喜笑顏開:“快快有請!總算把大長老遊說過來了。”
大長老是一位髭鬚老者,拄著柺杖,卻用有力地步伐走進來。五長老請他坐下,他皺著眉頭,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
五長老的舌頭捋順了些:“大長老還猶豫什麼?葉痕十三歲時便出入錢塘妓館,這幾月間江湖上又對葉痕的□□衆說紛紜,使我教名聲不潔至此,若不剷除他和他的餘黨,我教哪裡還有光明可言?”
大長老顫顫巍巍地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已經聽了百八十遍,我這次來,就是爲你主持明日教主祭天登基大典的。”
五長老鬆了口氣:“那……那你一副唉聲嘆氣地模樣。”
大長老拿起柺杖,在五長老背上敲打了四五下:“你……你幹得這種叛教之事、還勾結外人,你讓我如何!若不是葉痕罪無可恕,哪裡還有你容身之地!”
五長老說:“明日大典上,葉痕的餘黨定會來搗亂,他們只不過有兩個部衆,我有四個部衆,再加上您的支持,其餘長老雖說不會幫我,也決計不敢與您作對,站到他那邊去。”
大長老擺擺手嘆氣:“那就這麼著,早日清淨,早日清淨!”
血滄瀾看完了熱鬧,更加地胸有成竹。他仍然命人扶著我跟在他身後,與他一道回去。走到半路,我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抹紅影飄然,豔麗妝容夜如鬼魅,她落落在我們身前站定,用柔媚的聲音說:“血閣主,有一樣東西光芒萬丈,藏是藏不住的,它原本是什麼樣,在什麼地方,從來不曾變過。即便想掩蓋,它依然鋒芒畢露。”
血滄瀾一笑:“是葉痕讓你傳的話?”
司空空望了我一眼,有些複雜的情緒,還是轉頭對他說:“教主明日還有一場大仗,今夜恐怕不能親自來見你。明日午時太陽高照,那裡自會有人來領血夫人走,您也能拿到您想要的東西。”
我在心裡想,鋒芒畢露說得必然就是八荒劍,它原本在什麼地方?二十年間是在慕容希的冰棺裡,二十年前在慕容希守護的墓前石碑中。但當你慕容希冰棺破碎時,可沒有看到八荒劍,那麼它是被藏在原來的墓碑中了嗎?
慕容希在墓前守了十年的這把劍,如今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我倒是好奇,誰是新的守墓人。
——
大典如期舉行,而血滄瀾卻並不出現,而是帶著我,獨自駕了馬車,去向他母親守了十年的那方墓塚。
蚩靈山谷之中的墓塚邊,傳聞曾是多少英雄豪傑爲了這把劍埋屍的地方。四周的大大小小鼓起的石包,據說是今次叛亂死傷部衆的大塚,密密麻麻地分佈在主塚邊緣,漸漸被深雪覆蓋,我擡頭望了望豔陽,正午十分馬上就到了。
血滄瀾從衣襟裡拿出我給他的襁褓。他恍惚之間,馬車已駛進了山谷。他對著那襁褓望著,望了半晌忽然喊出來:“不好!”
我冷笑:“你怕了嗎?”
他急急策馬回頭,我的身子原本坐得不穩,這一下便從馬車的座上摔了下來,肚子大痛尖叫。
馬車只向前走了幾步便停下。我從地上艱難地爬起,透過掀起的車簾,望見了蚩靈山的守墓人。
一身澹白的窈窕女子靜靜立在馬車前,不似二十年前傳說中的金光耀目。她回眸時,血滄瀾的面容凝固住,眼裡的目光開始錯亂。
“聽說,你是來奪劍的?”慕容希一邊說話,一邊迴轉身子,她的美豔世間無可匹敵,我看著她時,肚子的疼痛好像淺了一些。
“要奪劍,先要殺了我這守墓人。”她笑著撫摸手中的鞭子,緩慢走過來:“我兒,這也不是你第一次想殺孃親了吧。”
血滄瀾從馬車上跳下來,有些踉蹌地步步後退:“你……你竟然還活著?”
慕容希曼步走回墓碑旁,說:“我當然要活著,我要看看天下第一妖女的兒子,是如何實現她的夙願,替她玩弄中原武林的。”
血滄瀾舉著假的八荒劍刺來,慕容希飄逸如仙,手中長鞭如蛇,口中信子張牙舞爪。
打鬥時,那襁褓忽然落了出來。血滄瀾慌亂中□□去撿,卻被慕容希抽打了數下,踉蹌倒地。
慕容希收鞭,鎖了鎖眉心:“你既然想殺我,自然是厭惡我是魔教妖女,污了你的身份爲你惹事,那麼還何必將你幼時的襁褓看護得這麼緊?”
血滄瀾跪在她面前,擡頭望了望她,半晌之後才笑了笑:“我爹是中原名劍門的門主血明遠,我娘是李氏,我只記得你殺了我爹,這個仇不得不報。”
慕容希笑著說:“是嗎?難道要滴血認親你才肯承認嗎?這裡只有你我,還有轎子裡的一對母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血滄瀾擡頭,愣了半晌說:“當日你將我丟棄在木盆裡順流而下,至於這襁褓,自從我知道你是魔教的妖女,早已經丟棄了。你何必出來妨礙我的道路,你以爲你阻擋我,我就拿不到八荒劍嗎?”
慕容希說:“你用這把假劍騙了中原武林那麼久,還利用秋小七奪了統領九州十三門的扳指,闖到蚩靈山上來想要弒母殺父,既然無所不用其極,我自然希望你拿到。人都說虎父無犬子,你是我和他的兒子,究竟能差到哪兒去?”
既然說到了這裡,血滄瀾也不再顧忌,刷刷幾劍皆是奪命招數,
他的招式生猛,但慕容希躲得巧妙。到了最後之時,慕容希彷彿想故意讓他一讓,於是閃身令他撲向塵封八荒劍的墓碑。他撲過去之時,伸出手掌震向墓碑,墓碑破裂四散,飛沙走石。
我瞧見他震碎冰棺力量渾厚,不禁冷笑。他當日還向我解釋,他並不想震碎慕容希的冰棺,也不想將我推下山崖,其實不過是他善於狡辯的伎倆,我根本就不相信他,如今看他震破墓碑,我更確信冰棺破碎,推我下山,那力道實實在在的他自己做出的。
那墓碑震碎之時,卻並沒有劍身露出來。血滄瀾大喊:“劍呢,劍呢?”
“劍在這裡。”
葉痕輕騎馬上,身後跟隨著八位長老和結隊的部衆走下來。
葉痕下馬,向著慕容希跪拜之後說:“辛苦聖尊了。”
血滄瀾這纔回頭望著身後的八位長老。他們站在一處,相處和諧,全沒有叛亂仇恨的姿態,他驚愕地說:“這,這是怎麼回事?”
葉痕奔到馬車旁扶起我,命人將我扶到安全之處,才走過去說:“我設了一個圈套等著你來,讓你誤以爲我教叛亂,你可以有機可乘。你的人已盡數被我囚禁,而山下埋伏的各派,我也抓了幾個掌門。我現在且問你,若是你要八荒劍,我就將這些人全都殺了;若是你情願用八荒劍來換他們的性命,那麼他們便可安然無恙。”
葉痕將劍從背上的劍鞘中拔出。寒光如月,映照在這把絕世的寶劍上。葉痕從來不用任何武器,所以我從不知,原來他握劍的模樣這麼美。白衣白髮的執劍人是我的男人,他在不遠處向我投來愛撫的目光,以王者的姿態面對這個血滄瀾這個小人。
血滄瀾頓了頓,收回了已經向八荒劍伸出的手,望了望不遠處的各個石丘。
他說:“我不要把八荒劍,你將劍叱閣和各派的人放了。”
葉痕微笑:“好。”
他一揮手,教使將周圍各個大小石丘的門悉數拉開。
被捆綁的各派掌門一個個頹然坐在地上,惡狠狠地盯著血滄瀾。
“盟主竟是魔教妖女的兒子,真是瞎了我的眼!”
“血滄瀾,你竟然勾結魔教,害的我們各大掌門被魔教囚禁,拿著假劍號令中原武林,實在是大騙子!”
“好在你沒有爲了一把劍出賣了我們的性命,但中原武林也再容不下你,你還是好自爲之,不要再出現在中原武林,否則我們各派不會放過你。”
慕容希走到他身邊去,撫摸著他的背脊,隨後站起,將那襁褓用鞭子勾起來,握在手中:“當日我將你和這個襁褓一起放在木盆裡,順著河水流下。我不知道他會漂流到哪裡,但無論在哪裡,我的心裡都比你在我身邊更好受。後來他恨我至極,我想,也許我應該知道你的下落。於是就拖了藥王谷主去四處找尋,最後在神農山下撿到一個小乞丐,懷裡緊緊抱著這個襁褓,說只有拿著這個襁褓,纔不會漸漸忘了孃親的模樣。
谷主本想找到你送還給我,但知道我必定不會好生疼愛你,這纔將你帶去藥王谷……直到有一天你醒來,發現這個襁褓不見了,便四處發瘋地尋找,不是嗎?那是我趁你熟睡時,從你懷裡取走的。所以你的孃親沉睡的二十年,一直將這襁褓貼身藏著,一刻也不曾忘記你。”
她眼裡泛著淚水,但只是倏忽之間。她淡掃過血滄瀾:“而她醒來,裝作教衆混跡在冰棺前的人羣中,看著自己的兒子衝過去將他孃親殺死,她覺得這樣的兒子很有意思,隨後便跟著他,瞧見他任憑自己的生父從崖邊跳下,她就覺得他真的是非常有意思……她一定要讓她兒子嚐嚐從雲端掉下的滋味,讓他知道你毒,但他的孃親比他更毒,這樣才能讓他知道他是誰的兒子。”
我的肚子忽然大痛,慕容希遠遠瞧了一眼,對葉痕轉頭說:“她要生了。”
——
我一痛便昏了過去。夢裡,我輕輕鬆鬆地生下了葉小酒,葉小酒哭得很厲害,但我只說了句“來,聽麻麻的話不哭了,麻麻給你撥松子。”他果然就不哭了。葉痕抱起葉小酒十分的歡喜,不停揉捏他的小腳丫。
我喜歡看他抱著葉小酒搖晃的樣子,我想將來要爲葉小酒做一個鞦韆,我要推著他和葉痕在上面一直晃下去。
但這只是個夢。
我醒來時,望見周圍婢女來來往往,爲首的一個老太婆將我的雙腿擡起,著急地說:“秋姑娘,您可醒了,您這孩子大,要是不使出力氣,恐怕要難產啊,來,我數一二三,你用力,吸,憋住這口氣,使勁往出擠啊,擠啊,擠啊,呼……咱們再來,吸口氣,憋住啊,使勁往出擠啊,擠啊,擠啊……”
葉小酒太大了,我用內力將他往出頂,他卻倔得厲害,死活賴在裡面不出來。這可不像我,我在內心裡覺得,葉小酒不是個會心疼人的孩子。
我的內力運了大半,他才只出來一個腦袋。肩膀卡在我的身體裡,讓我很不好受。但他是我的乖寶貝,我還是要再努一把力。
“嘿——呦,葉小酒你快給我出來,葉小酒!”
我一邊叫著一邊使力,額頭身上滿是大汗,大汗淋漓之下,我的下身一陣輕鬆,聽到兩聲清脆的啼哭。
“是個男孩。”
在他出來之前,我還在想,會不會生出的不是小酒而是小桃。但葉痕蹭信誓旦旦地說過是葉小酒,他有前世的記憶,那果斷是不會錯的。
葉小酒出來時,穩婆將他放在我的懷抱裡。他的小臉皺巴巴地,但很綿軟,就像街市上賣的棉花糖,湊近了就想咬一口。
我怕他像棉花糖一樣會化,於是緊緊地摟住。
一個男人急衝衝地跑過來,穩婆趕忙將我下身蓋上。我看了一眼,是蘇不敗。
我有些不愉快,因爲見到葉小酒的第一個男人居然不是葉痕。
但我始終不能怪他。他不能告訴教中人,這是他的孩子,否則蚩靈教會真的叛亂。
蘇不敗將葉小酒從我懷中奪走,放在小襁褓裡抱起來,哭哭啼啼地說:“秋小七,爲什麼,爲什麼我的孩子被選中當聖靈,一輩子不能婚娶?這不是當和尚、當太監麼?”
一旁的穩婆提醒他:“蘇公子,葉教主還在外面呢,您矜持點。”
蘇不敗抱著葉小酒說:“他叫什麼名字?”
我端詳了一眼周圍的婢女,遲疑了半晌,有些難過地說:“血……血驚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