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這天很不尋常。
我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聽到周圍的人聲鼎沸。而這樣的喧譁吶喊,我只有在小時候路過武林大會時見過,現在聽在耳朵裡,總覺得有些奇怪。
我的眼睛才瞇出了一個縫子,就看到無數腦袋在往同一個方向探著,但這並不是我的方向。
我於是沒有感到身上的疼痛,便使勁地睜開眼睛,偏頭去看。
“大美人,幫我看看啊,快死過去了,死過去了!美人,美人妹妹,美人姐姐救命啊.......”
那個大美人的背影有些微的熟悉,她穿的衫子素雅卻難掩窈窕綽約,我想起了一個人:白冰魄!
“大美人,我背疼,我腰也疼,哎呦呦,我躺著屁股也疼??!”
那麼這裡竟然是藥王谷嗎?
冰魄實是善良的醫者,無論前方的人說出什麼話,她都面不改色。我聽到這些人喊她做大美人,想著她的面容應該是治好了,我心裡稍稍地安慰了些。
冰魄應付完外面的色鬼,從容地走過來,她臉上繫著一塊素紗的方巾,遮住了容貌,卻掩不住眼睛的美麗妖冶。
妖冶......我忽然有些奇怪,白冰魄是不能用這個詞的,但她的眼裡分明就是妖媚入骨,望一眼如被攝取了魂魄,我瞪大眼睛瞧啊瞧,瞧到她將一根針刺狠狠地紮在我頭頂,抖了抖細密而長的睫毛,說:“你這麼瞧著我,十分的不大好啊?!?
聲音也不像是曾經的白冰魄,她雖然面容被血滄瀾給毀了,也不至於換一副嗓子啊,但......血滄瀾的手段豈是我能想象,他既然敢毀冰魄的容貌,自然也能改變她的聲音。
我繼續在她面上探索,她可不似從前那般跟我要好,深出素手張開成掌,用手掌蓋住我的臉,將我壓了下去。
她眼裡帶了點凌厲地笑,看著我汗毛也跳了起來,難道白冰魄因爲幫了我一次被毀了容,現在也連帶著恨我了麼?
我的心裡的確是十分內疚,這事是因爲我而起,她要是想報復我,我也甘願了。我鎮定了心神向她說:“冰魄......最近可好?”
她的眼珠轉了轉,笑意盈盈:“十分好啊?!?
我繼續問:“那麼......是誰救了我?我依稀記得我已經被血滄瀾扔下了懸崖,當時心一橫,我就打算去見師父了。後來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我繼續在神農山的村莊裡伺候起居,師父這次抱得了一個美人,比以前精神了許多,我倒也不閒著,我和葉痕天天跑出去捉雀兒.......”
我說著說著還是住了嘴,夢到葉痕的事還是不提的好,我有些害臊。
白冰魄沉吟了半晌,瞧見不遠急匆匆走過來一個翹著蘭花指的老頭,隨後轉頭對我說:“是谷主救了你。谷主慈悲心腸,那天正好在山下打獵,突然看到一個餡餅從天而降,正好壓在他身上,斷了兩把老骨頭,於是就命人將你和他一起擡了回來?!卑妆巧钐幨种冈谖也鳖i處攤了攤:“脈象平穩了,起來吧,躺著想我伺候你麼?老孃從來不伺候人?!?
我實在是大大的納悶,這還是白冰魄麼,我以前倒是聽過藥王谷谷主的名字叫做薛女王的,現在倒是應該叫她白女王。
藥王谷主顫顫巍巍地走過來,照理說他做了這麼多給人續命的藥,卻沒保持自己的年輕,我大爲詫異。谷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爬起來跪在牀上,給他磕了三個響頭,他一開始想要阻止,卻被白冰魄伸了伸手就攔住,等我磕完了頭,他才說:“這個.......小姑娘,你命不該絕,不是我的功勞,我哪有那麼大能耐,哎呦你這白吃白喝白睡的女人,你不得好死,疼,疼.......”
白冰魄揪出了老谷主的耳朵說:“我就算不得好死也活到了現在,說是你救的便是你救的,囉囉嗦嗦什麼?”
我震驚了。白冰魄以前說她是谷主面前得意的紅人,還要繼承谷主的衣鉢,但我沒想到是這麼得意,我和谷主面面相覷,谷主哭喪著臉叫嚷:“是我救的是我救的還不行嗎!放開,放開你這妖女......”
白冰魄眼神兇了兇:“你叫我什麼?”
谷主委屈地伸手護住腦袋:“妖女娘娘.......”
白冰魄鬆開了抓著谷主的手:“這還差不多。”她隨後瞥我一眼:“小臭丫頭,你叫什麼名,我之前聽著血滄瀾喊你什麼‘小氣’,果然孟翀就是沒有心性,收徒弟也收個小氣的。”
這人不是白冰魄,我總算反應過來了。我客氣地詢問:“這位恩人,您貴姓???”
谷主接口答到:“這是我們藥王谷首席女弟子,白冰魄,白冰魄,天下第一美人你知道麼,來來來,冰魄摘了面紗.......”
假的白冰魄伸手不耐煩地把他推出去,定睛瞧著我,我望了她一眼,腦子裡就有些眩惑,這是身子沒好的癥狀麼?
她用更加?;蟮穆曇粽f:“我,現在就是白冰魄,但過一會兒,我可能是沙老孃。小氣,你跟我來?!?
我呵呵笑了兩聲:“我叫秋小七?!?
藥王谷裡有四季谷,春夏秋冬四時風物聚在谷中,分成了四季。春谷常青,花花草草好不熱鬧,是谷主帶領衆弟子每日練廣場舞的地方;夏谷倒是和春谷沒太大不同,只是種的花草枝繁葉茂了些,最主要的是,這花草不知道有什麼異味,常人是聞不出來,但就是招蚊蟲,晚上在這裡呆半個時辰,身上便會長滿大包,所以平常沒什麼人來;秋谷千樹萬樹的紅葉泡過了藥水,是永生不腐的。
藥王谷主薛女王就住在這片澆了藥水的秋谷,傳說谷主在這裡聞到永生藥水的味道,就會思如泉涌,各種疑難雜癥迎刃而解,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在往後的許多時日裡,是幾乎不出秋谷的。我有時以爲他死在裡面,但假的白冰魄一叫,他卻會應聲而到聽從吩咐,我不禁更加納悶這假的白冰魄是什麼大人物。
如果這個妖媚的女子在藥王谷假扮著白冰魄,那麼真的白冰魄在哪裡?
假的白冰魄將我帶到了離春夏秋谷都偏遠的冬谷裡,冬谷奇寒無比,我一進來便直打哆嗦,但假的白冰魄卻適應得很,她走到寬敞的屋子裡,在正中的座上一歪,閒適地合上雙眼。
我以爲她睡著了,正打算偷偷溜回去問問老谷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有一粒石子打在我腿上,我登時便給她跪了下去。
她沒有睜開眼睛,但判斷我的位置卻很準,我嚥了口唾沫,問她:“恩人要是困了,我就先退下,嘿嘿,恩人要是還有什麼吩咐,就儘管吩咐我,我這條命也是恩人給的,嘿嘿。”
她帶著睏意囈語:“你命是我的,理應當聽我的是沒錯,不過......你既然活過來,還是要好好想想,你要做什麼。”
我脫口而出:“我要報仇!”
我一定不能放過血滄瀾,他殺了我師父,又幾乎殺了我,我要是讓他活著,上對不起師門下對不起自己,在旁還對不起葉痕.......想到葉痕,心裡有些酸楚,液體涌上眼眶,我擡頭望了望恩人,還是忍住了。
她這才微微地睜開眼睛,輕蔑地甩我一個眼神,復又閉上:“你有什麼本事,能殺了你的仇人?”
“我.......我......”我的心沉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她這時才嗯哼一聲,懶洋洋地坐起來。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我會教你本事,讓你親手殺了你的仇人?!?
我激動地大叫:“師父一定要幫我,只要您教我打敗他,我什麼苦都願意吃?!?
假的白冰魄舒緩了一下肩膀:“那你先給我打一桶洗澡水,記得我要冰水,我許多年裡,可是沒受過熱的,這地方太熱了,熱得我都忍不住想脫衣服,這可如何是好......”
我連忙答應,隨後又有些好奇,於是問:“可是師父,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她擺擺手,不耐煩地說:“不是告訴你,我是沙老孃麼?”
我繼續問:“那,那咱們這是個什麼門派?”
假白冰魄復又靠在座上,翹起二郎腿:“恩......遊醉派?!?
我默默地念了一句:“遊醉派......以前彷彿沒有聽師父說過。”
假白冰魄忽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伸指敲了敲我的腦袋:“從今天起,你就是沙二孃,以後誰要是問你師出何門,你就說‘沙老孃遊醉派,聽明白了嗎?
我仔細地咀嚼了一遍,頓時覺得很有氣勢。
我點點頭,信心鼓鼓:“我明白了,殺老孃有罪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