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閉關的時候不許人打擾, 我獨個守在門口。谷主來了神農山,望著煙霧飄渺的山峰,早已經哭的六神無主花顏失色, 發誓一定要上山去祭奠下神農他老人家, 順便採點珍奇草藥。
我抱著劍坐在門口, 冷不丁朝門前的水缸裡望了望。我不是像冰魄一樣能將自己弄得齊整的女子, 我雖然也十分在意潔淨, 但髮髻卻從來梳不美觀,只有在劍叱閣時,血滄瀾會叫婢女們特特來爲我梳頭, 每次都將我打扮作個深宅婦人,半點沒有江湖氣, 我很不喜歡, 所以自己就更加不修邊幅。這時在水缸裡望見我,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於是走到師父的門前,這裡我原本不敢進去, 因怕想起師父太過傷悲。師父並沒有死,而我爲了證明自己是他的弟子,爲了繼承他老人家的衣鉢,也是要去武林大會上一展身手的人了。
我想爲自己整身行頭。而這天下間執劍最美的人,就是我師父, 我師父在我心裡是個模子, 我要依樣畫葫蘆。
師父的枕上櫃裡常年都是隻有玄色衣衫。黑髮黑衣, 執劍江湖。我在房裡取了針線, 開始將師父的一件玄色衣衫改成我身量的樣式, 腰間束帶紮緊了。改好之後,我找到了師父的髮帶, 閉著眼睛想了想師父不邋遢時的模樣,照樣給自己豎起一隻高髻。
我跑到水缸前去看自己的模樣,黑髮黑衣果然英武,我的膚色潔白,眉字深濃,這樣打扮分外好看,比粉黛繡衣的模樣不知好了多少。
我正望著水缸裡的自己傻笑,門忽然被風吹得晃了晃。我聽到異響,覺出不對,於是在樑下藏好,見有人從屋後探去。
這個人我從來沒見過,他閃過極快,我只看清楚是個半百的人,穿著不似中原人,像是蚩靈教中人。
那人從屋後的窗格闖了進去,看架勢是想直取葉痕人頭。不管是什麼人,當劍聖弟子秋小七是吃素的麼?
我早已悄然開了門,望見這人闖進來,迅速伸劍飛去將他武器打落。身子縮小的葉痕此時才忍了一陣縮骨的痛,微微睜眼來看了看,向我使了個眼色。
還好他早有防備,令我提早爲他扮裝,我也不知扮成什麼樣,就給他戴了女子的假髮,描畫了一副妝容......大約塗得醜了些,但他也是不照鏡子的。
那蚩靈教人穿著上品,看起來也像是個有地位的。他被我打落了武器,仍然赤手上來相鬥,但待得看清楚葉痕是個小孩時,忽然推開我,護住自己的心脈後退幾步。
那人尷尬停手,用粗鄙的聲音說:“誤會,誤會?!?
我說:“誤會?”
那人點頭,又疑惑地瞧了一眼葉痕說:“誤會,誤會?!?
我鎮定地說:“看把我女兒嚇成了什麼樣子?!?
葉痕舒了口氣,伸個懶腰站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到我身後,抱住我的腰,細聲細氣地說:“麻麻,我害怕,要吃糖人?!?
那人恨恨轉身,從後窗跳了出去。
葉痕放開我,擡頭皺眉沉吟說:“跟出去看看。”
我點頭,正要縱身出去,葉痕叫住我:“小模樣不錯啊?!?
我轉臉看到這屁大點娃娃臉的葉痕嘴角掛著一抹猥瑣的笑,我還挺高興,追出去的時候有點風生水起的意思。
蚩靈教中的人輕功都要比中原武林人飄得高一些,我在樹下追去,那人在樹上踩著高枝,卻沒有發現我。我猜他可能有些老花。
他在一處隱蔽處站定,小心翼翼地四下望了望,以爲沒人,便喊了聲:“都出來,出來出來?!?
周圍涌上幾個蚩靈教嘍囉將他圍在中間,像他行蚩靈教的大禮,口中振振有詞,我聽不大清楚,大約是在念經的禮數。唸完後,這幾人站起來詢問:“六長老,得手了嗎?”
那人走上前去,先給了其中一嘍囉個響亮的巴掌:“混賬東西,主根本不在那破爛房子裡,差點犯了幾十年的禁令,殺了中原人!”
那被賞巴掌的嘍囉摸著腦袋辯駁:“六長老,小的看得清清楚楚,教主已虛弱得不成人形,躺在那姓秋的女人腿上,兩人在那裡說的那些話,有辱聖光,小的聽不下去!”
我仔細想了想,究竟和葉痕說了什麼聽不下去的話,想來想去也就提了一兩句那晚的事罷了,我心裡一驚,難道他們知道葉痕身子不潔了?
那嘍囉繼續說:“六長老,小的絕對沒有看錯。您方纔在屋裡看到了什麼?”
被稱作六長老的人面露兇相:“那屋裡有個披著白髮的小孩,還有個武藝高強的女人?!?
幾個嘍囉面面相覷,隨後問:“屋裡沒有別人?”
六長老說:“半個人影也無。怎麼了?”
那被打的嘍囉拍著大腿說:“六長老,那武藝高強的女人必定就是秋小七,順著她,必能找到教主?!?
六長老一拍腦袋:“我這就折回去拿了她引出教主,要是不趁教主病入膏肓拿下教主人頭,等到教主恢復功力,五長老必然沒了機會登上教主之位?!?
我終於聽得有些明白,原來這些人在密謀殺掉葉痕自立。
下面的嘍囉阻攔他:“六長老,萬萬不可,現在咱們已經打草驚蛇,那秋小七還不帶著教主躲起來?”
六長老又是一拍腦袋:“說得正是,那現在怎麼辦?”
“不如,先回去稟報五長老,想必教主已經有了計較,咱們得在教中加緊部署,倘若教主敢回到蚩靈山,我們就一刀,咔?!?
那說話的嘍囉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比劃,我想將來被一刀咔的,恐怕不是葉痕,而是這羣傢伙。
我聽完他們的陰謀,回到屋內。葉痕正氣定神閒地合著眼,見我進來,動了動嘴邊:“這是我教八大長老中的老六,腦子裡只有一團漿糊。他來殺我,想必是教中作亂,他被鼓動作了旁人的打手?!?
我上前去親親他蒼白的小臉蛋:“作亂的是五長老?!?
葉痕沉吟:“料想也是老五,鳴光教主離去前命八大長老輔教,其中以他最爲權重,有教使暗中將他稱作副教主,他在家中命人喊他聖尊,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有幾位長老參與進來?!?
我擔憂地問:“葉痕,是因爲我麼?”
葉痕這時才睜開眼睛:“什麼?”
我說:“是因爲我迷惑了你,讓你壞了身子?”
葉痕癟嘴:“大約是?!?
我頹然地坐在他身邊,抱著瘦弱的他說:“你別怕,麻麻會保護你的。”
葉痕這時候就算是想動怒,因爲縮骨閉息的緣故,也動不出來。
他無奈地笑說:“秋小七,你有些得意了,看我身子恢復不吃了你?!?
我吐吐舌頭:“現在這裡已經呆不下去,但我怕我出去就會被他們認出來,不如我們去藥王谷?”
葉痕偏頭看我,兩根我畫的眉毛翹了起來,殷虹的脣擺出個不屑的形狀:“你是讓我躲起來?”
我看他假髮都歪斜了,趕忙給他擺正:“乖女兒,身子纔是大事,你身子不好,麻麻會擔心,而且你這模樣能將他們收拾乾淨麼?!?
葉痕笑了笑,傲然稟一口氣,復又閤眼,面頰貼著兩坨豔麗的胭脂,睥睨地說:“本座往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日子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