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七也覺得是時候該殺血滄瀾了。是時候讓他知道她孩兒不是他的了。但血滄瀾這兩年十分顯擺自己的兒子, 隨處帶著,連做個採訪也不放過,武林盟主在各大擂臺扛著穿開襠褲的兒子向羣衆(zhòng)揮手致意的形象, 早已經(jīng)深入人心。
孩子才兩歲, 血滄瀾給他起的名字是“血驚靈”, 秋小七暗地裡吐槽, 怎麼不叫“血驚呆”、“血驚嚇?”
血滄瀾不以爲意。自從生子之後, 秋小七就過上了明裡受夫君冷落,暗裡世外桃源的豪華生活。除了兩個看守不許她出門,晚上血滄瀾扮演完慈父, 會將孩子丟給她。她抱著自己的孩子,瞧他一天天地變大, 長得越來越像他的生父。
秋小七喜歡撫摸著他的臉, 越是愛憐他, 就越想起葉痕。她哄著兒子睡覺,就想起她被抓回他的雲(yún)靈殿,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入睡的情形。她爲兒子蓋被之時,就想起他□□身體將自己抱上牀,用被子將她裹緊;她親吻兒子的面頰時,就想起葉痕掉落的燭火燒到自己的腳邊,她卻抱住他給了他一個吻。
那日在時令山上望著放出的螢火蟲, 和熒光下目光迷醉的葉痕時, 她纔想通自己爲什麼要選擇他。她從來沒想過隨隨便便懷一個孩子去氣血滄瀾, 只是她看到白冰魄瞧著葉痕的眼神, 還有他們坐在一起聊天的情形。他們太登對, 太像一幅不可分割的美景,從前不覺得葉痕有多重要, 只是因爲她的心裡還有血滄瀾,而葉痕是魔教的教主。可當自己對血滄瀾的愛全都變爲了一腔恨意和噁心,再回頭來望見葉痕的時候,怎麼能容忍他不是自己的?
藥王谷被燒,死傷無數(shù),白冰魄也命隕在時令山上。秋小七心裡內(nèi)疚和感激全都變成悲憤,對血滄瀾的恨也再不能抑制。
但她闖了數(shù)次,甚至嘗試假扮送飯的侍女,也都未成功。血滄瀾這隻老狐貍早已經(jīng)運籌帷幄,而且將兒子看得更加緊了。
這一天的晚上電閃雷鳴,門前兩個守衛(wèi)分了一人去拿蓑笠。又一道閃電劈下時,立在原地的守衛(wèi)朝天上望了望,隨後腦袋便被一人割裂。
門開的那一刻,葉痕正望見秋小七坐在裡屋的牀上抱著一個孩子說話。他沒有打擾她們,就坐在外面的桌旁耐心地等著。
秋小七一時的私心擁有了這個孩子,對著他的愛有可說的和不可說的,愛到了骨頭裡。她每天抱著兒子一邊親吻一邊說:“我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爹爹,其實你的孃親有多麼喜歡他,如果孃親沒有機會告訴他,你將來一定要替孃親說。因爲我怕我有一天走了,你爹爹還什麼都不知道,不肯收留你。”
兒子已經(jīng)能說些流利的話:“爹爹在外面對我可好了,回家就對我不好。”
秋小七將嘴巴湊到兒子耳朵邊上,系如蚊蠅地說:“你記住,你爹不是血滄瀾。”
靈兒懵懵懂懂地重複:“我爹不是血滄瀾......”
重複之後,他纔想清楚血滄瀾這個名字是誰的,他開始哇哇地大哭,不再理會秋小七說什麼。
秋小七繼續(xù)悄聲說:“將來孃親要是不在了,你就去找你真正的爹爹,他就住在北方的雪山上,頭髮和衣服一樣白,站在雪中茫茫一片好想辨認不出,但只要他向你走來,你的雙眼一定會被他的風姿所捕獲。到時候,你就會情不自禁地走上去。等你走到他面前,等他問你:‘你是誰’的時候,你就告訴他,‘我是你和秋小七所生的兒子。時令山上我娘將你灌醉了,你好好地回想回想。’”
可是靈兒仍然在哇哇大哭,秋小七沒辦法,便哄他說:“兒子兒子,咱們出去買個糖人吃,你爹說那家的糖人最好吃了。”
秋小七抱著兒子走下來,等走出了裡屋,才望見藏在蓑帽下的一張冰冷的面孔。
“葉痕,你怎麼來了?”她又驚又喜地奔過去,將兒子放在地上推過去給他看:“你猜猜看,他同誰長得像?”
葉痕深深閉著眼睛說:“小七,我要借你兒子一用。”說罷將小小的靈兒抱起來扛在身後,風也似地竄了出去。
秋小七措手不及,也隨即跟了出去。但葉痕這些年在蚩靈教潛心練功,早已經(jīng)是絕世高手,她就算是追,也仍舊遠遠地被甩在身後。
那一夜葉痕用兒子威脅血滄瀾到錢塘外的山崖上打鬥了一夜。他手裡持著真正的八荒劍,那劍光刺到血滄瀾的眼睛裡時,便是如同利刃深深扎裂了他的自尊。兩人打到後半夜,血滄瀾已經(jīng)有些處於下風。僵持不下時,兩人以內(nèi)力相抗,一動不動如同兩具木石。
放在一旁玩泥巴的兒子看著他爹在同人打架,已經(jīng)哭得喘氣不止。等到自己哭累了,從一旁站起來抹了抹眼睛,看清楚了爹爹和那個穿蓑衣的人站在雨水的中央一動不動,於是帶著今天被孃親嚇哭的問題走過去,輕輕拉了拉血滄瀾的衣角:“爹爹,孃親說你不是我爹爹,我記住這句話,就給我吃糖人,爹爹,我害怕。”
血滄瀾大驚,葉痕也是一愣。血滄瀾目不轉(zhuǎn)睛地向一旁喊:“靈兒,你再說一遍?”
靈兒又開始大哭,一遍用胳膊擦淚一邊說:“孃親說你不是我爹爹,孃親說你不是我爹爹......”
血滄瀾一口血噴出,葉痕出掌將他震飛。他舉起八荒劍向血滄瀾刺下。臨了,葉痕給他留了一口氣,好去跟兒子訴說一下遺言。
旁邊便是萬丈懸崖,他提著哭成一團的兒子說:“靈兒,爹爹要你一點血,不疼。”說罷他將兒子的手指咬破,低落在自己身子下的水窪中。再將自己流出的鮮血混了一滴進去。閃電閃過時,天地一片大亮。血滄瀾藉著閃電和自己手中劍上的銀光,向身下的水窪看去。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抱著兒子狠狠地哭了兩聲。隨後忽然擡頭盯著兒子說:“靈兒,下去吧。”這一聲落,他手掌猛地將兒子向外推去。小小的身體帶著驚嚇的目光後墜下去。
葉痕在一旁冷眼旁觀時打了一個盹,發(fā)現(xiàn)時卻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追上想去抓起孩子,卻因爲空中太黑而失去了目標,轉(zhuǎn)身望見血滄瀾在山崖邊淒厲地慘笑,他忍無可忍地拿起八荒劍,準備送他最後一程。
“他殺了我們的兒子——”
葉痕將劍刺進他身體裡的時候纔看見,他的手指悽然地指向孩兒掉下的方向,臉確實朝向山間的另一側(cè)。葉痕轉(zhuǎn)頭看去,秋小七向前踱了幾步,忽然昏倒在地。
葉痕來不及去救她。數(shù)十個腳步穿梭的聲音從山間傳來,他無法再想,只能提起一口氣,順著山崖飛下。
天可憐見,大雨傾盆了一整夜,山崖下已經(jīng)積了一潭的清水。葉痕飛身下山後,聽到水中有掙扎的聲音,便立刻游去打撈,正好就是靈兒。
葉痕抱著這個瘦小的孩兒,在水中哈哈大笑,興奮地倒像是撿回了自己的孩兒。他對仍在哇哇亂哭的靈兒說:“小鬼,我們很有緣,我三歲便會游泳,你兩歲半便淹不死。你娘是秋小七,你爹不是血滄瀾。那你爹是誰?”
靈兒鎮(zhèn)定了下來,望著這個樣貌和自己相像的人,撓了撓腦袋:“孃親說......”
葉痕張大眼睛等著他,靈兒繼續(xù):“.......孃親說的我沒聽。”
葉痕哼哼一聲,等到過了幾日劍叱閣將血滄瀾的屍體收斂,風光大葬後,尋了風平浪靜的一天牽著靈兒去尋找秋小七,但她早已經(jīng)不在劍叱閣。
數(shù)日尋她不得,靈兒因爲找不到孃親,吃不下也睡不好,最終扛不住染上了風寒。
葉痕帶著他去看郎中,又將他裹著被子哄他睡,這樣過了幾天還不見好,他只好先帶靈兒回蚩靈山去,到了那裡有人照顧,他才能再放心去找秋小七。
旅途的勞累加上蚩靈教的寒風,靈兒的病癥有所加重。
葉痕仍舊陪著他,直到他的燒退了,不再抱著他的胳膊說“叔叔,好難受”的時候,葉痕給他下了一道命令:“要不你叫我乾爹吧?”
葉痕這麼說的時候,有些止不住的心酸,“到底你親爹是誰,咱們將來好好盤問你孃親。”
靈兒含著淚點點頭睡著了。
——
數(shù)日後的夜裡,葉痕獨自在雲(yún)靈殿的座上小憩。靈兒的病已大好,等到今夜夜深人靜,他便打算在教使的眼皮子底下再次開溜。
他勢必得將秋小七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帶到她兒子面前,再得意地對她說:“你看我將你兒子照顧得這麼好,是否能給個乾爹噹噹。”
可這夢都還沒做完,便有颼颼冷風從耳邊而至。
他沒有睜眼,卻已經(jīng)聞到她的味道。那一夜她從雲(yún)靈殿裡躡手躡腳地逃走時,他就緊緊閉著雙眼,記住了這個味道。他嘴脣微微咧著一條縫,不動聲色地笑著說:“秋小七,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他仍舊閉著眼睛,好像怕這個夢醒。他仍閉著眼,笑著向她伸出手,“你過來,靠著我坐,像以前一樣。”
“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時令山的那一夜,我們做了什麼?”
秋小七的聲音就在耳邊,但卻聽得他迷迷糊糊。他囈語著說:“時令山......哪一夜?”
“你說你不記得了嗎?”秋小七聲音顫抖著,舉著劍站在葉痕的身前,劍尖抵在他的衣服上,卻始終沒有刺下去。
葉痕仍在夢中說:“你快坐過來,讓我摟著你,讓我慢慢地想。”
“你不記得我將你灌醉,你不記得我褪下你的衣物,你不記得我將我自己交給了你嗎?”秋小七的聲音太大,終於將他驚醒。
葉痕睜開眼睛望見她的那刻,心口忽然猛地一痛。劍透過衣物發(fā)出刺啦撕裂的聲響,葉痕低了低頭望見銀光的閃亮,再擡眼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有如豆的光亮閃爍著低落。
“我本來死不足惜,你恨我毀了你的身子也好,可你爲什麼要殺我的兒子......”
這一劍刺得太快,他來不及去喊。殿外的燈火忽然通明,教使聽到了異動從外面趕來,望見這一幕的剎那,他們呼喊著他的名號衝過來,數(shù)只劍戟在小七的後背穿過又拔出,鮮血如瀑。
小七的身體跌落的那刻,葉痕望著滿殿的光亮,忽然回想起夜空的一片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