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那句話後,葉痕沒有追上來。我心裡有一丁點失落,總覺得孩子養大不由娘,雖然我不是他娘,但我好歹是帶他吃過吃食的阿姨罷。
不過好在我從小在深山野林里長大,辨認路途還是不大難。
我找了半個下午才從這片林子裡走出來,身上都沾染了林裡的霧水,我的臉上也有些潮溼,這霧氣可真大。
回到劍叱閣的時候,金屏枚那三個昨晚昏厥的婢女,正花枝招展地立在我門前的樹下迎我:“秋姑娘,您又跑去哪裡啦,奴家們好找!”
我一進門,她們立刻簇擁過來半推半擠地將我送到門中的側齋去。
我進去時,血滄瀾已經坐在榻上,捧著一手書卷在讀。
這手書卷外表上看起來是《江湖成功指南》,但實際上,這樣的場景我十分的熟悉。
我小時候每次從外面玩回來,師父都會裝模作樣地翻著書冊,我後來偷偷查看過,師父只有一冊書,他每次都只翻一頁,將那一頁翻得有些黑,這麼做爲的就是我回來的時候能不找他的麻煩,不會吵著嚷著跟他說話。
我知道師父的伎倆之後,便很乖地不去煩他,他漸漸地也不看書冊了,倒反而等在門前盼我回來,見到我便說:“爲師以爲,將你養大了變成狼心狗肺,倒不如還把你放個筐裡給飄走。”
我說:“我已經長大了,師父就算把我送走,我也找得回來。”
師父說:“爲師以爲,走就走了,還回來幹什麼?吃菊花糕麼,沒出息的傢伙?!闭f著佯踢我一腳,將我像隔壁王屠戶拱豬一樣往裡拱。
Wшw?тт kan?c o
所以我知道血滄瀾是特地在側齋裡等我的,我心裡竄上一陣狂喜,打算待會兒等他走了,我可以去外面翻幾個筋斗。
我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坐在他旁邊,侷促地說:“血......血閣主,怎麼一天裡來看我兩次,我很好,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不用這麼勞煩你?!?
血滄瀾擡眼,嘴角銜著一抹笑,放下書冊,伸出手來握上我的手。
我被他握得腦袋有些懵,心也跳的厲害,不曉得他想做什麼,卻也不敢問。我在腦中過濾了一萬種可能,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對我一見傾心。
他忽然使力將我拉過來,我向前一跌,便往塌上倒去,頭卻正倒在他懷裡,我正想撐著站起,他卻環住了我,對我說:“我聽聞你早已對我傾心,一定要嫁給我?!?
我腦子裡千迴百轉,思忖著這事除了師父和隔壁王屠戶家的努努,我也只有在初次遇到葉痕時才說過,師父大門不出,努努嫁去了鄰村,那麼竟是葉痕與他說的麼?
下次我見到這小鬼,一定要好好審審他。
他見我有些猶疑,一手撫上我的額發,對我說:“其實我也已向劍聖他老人家提親了,我是代閣主,你是劍聖嫡傳的弟子,還有比我們兩人更能夠重振劍叱閣的麼?”
我聽得受寵若驚,但腦子卻不知怎麼一抽抽,問他:“重振?劍叱閣不是好好地落在你手上了麼?”
他忽然改了容色,有些鄙夷地望著虛空說:“這二十年,劍叱閣已不能與魔教相抗衡,何能比得上劍聖在時那般的輝煌?”
我瞭然了一些,於是答:“你是想超越我師父。我師父說,你是很有希望的?!?
我記得我對師父說,我想嫁給血滄瀾的時候,師父是這麼答的:“爲師以爲,血滄瀾這小子......放在二十年前,臭屁也不如,放在這二十年後,倒有點希望,可見二十年來的江湖,真的是臭屁也不如。”
血滄瀾將我雙手都握住:“那你可是答應了?”
我不知怎麼隱隱有些擔憂,但仍舊很激動:“我十一歲就答應了!”
血滄瀾挑了挑眉:“十一歲?”
我反握住他的手,閉上眼睛遐想了一會兒,以爲是夢,但一睜眼卻看到是真的,又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這才斷定不是夢,於是說:“那......你要等我,等我當上天下第一劍道,我就嫁給你。”
血滄瀾嘴角一彎:“你要打敗我?”
我羞赧地低頭說:“等武林大會的時候,我要打敗所有人,最後和你並肩站在擂臺上,然後......然後你讓我一讓......”
我口上這麼說,但心裡不是這麼想的,等到了那一天,我突破重重障礙終於站在他面前時,一定時出渾身解數,讓自己不負天下第一劍道。
我和那些喜歡比武招親的姑娘們一樣的死心眼,但還有一點不一樣,她們是被誰打敗便嫁給誰,其實能打敗她們的人有許多,她們挑的是第一個打敗自己的人,而我要挑的是最後一個被我打敗的人。
血滄瀾忽然雙手搭上我肩膀,將我身子就勢翻下去,說:“可是我等不及了?!?
我心裡一慌:“你......你不能等不及啊,我還沒準備好......”
若說葉痕往我身上蹭,我還能習慣,是因爲他從六歲開始便喜歡往我身上蹭,但血滄瀾往我身上蹭,我著實是不習慣。
我師父說:“爲師以爲,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如果這個人剛與你認識便要輕薄你,那麼這個人不是好色,就是想利用你、操控你,你是萬萬不能從的。爲師曾經被一個女人利用了太久,以致從此看到女人就厭煩,所以要你引以爲戒。”
但我看過金屏枚後,對合歡這種事有了些瞭解。如若是真心託付的兩個人,成不成婚其實不大成問題。
不知道爲什麼,我從十一歲便傾慕他,想要嫁給他,到得真的可以實現的時候,四隻蹄子卻止不住對他拳打腳踢。
我想起蘇不敗的話本子裡時常用的一個詞:半推半就。
話本子裡的姑娘們都是半推半就的,至於怎麼個推法,我猜估計和我差不多。
所以天下第一劍道最後是被我踢下榻的。血滄瀾走的時候很無奈,吩咐屏兒要好好照顧我,並且囑咐我,明日各門派掌門齊聚劍叱閣,共同商討討伐魔教的大事,我是替我師父劍聖孟翀來的,所以務必得列席。
屏兒接了命令,回頭對我伸出了雙爪:“秋姑娘,不要怕嘛......”
——
晚上我正迷迷糊糊睡著,忽然覺得耳邊有呼呼的暖風,吹得很是舒服,我翻了個身繼續睡,那暖風便換了個方向,仍向我的耳邊吹。
這一陣風直吹到我夢鄉里,我夢到六歲的葉痕飄到我身邊,對我說:“秋小七,你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
我在夢裡揪住葉痕的耳朵,歡喜地大聲說:“小鬼!我要嫁人了,血滄瀾說要娶我,我還沒備好喜糖,下次你再過來拿啊?!?
這麼說的時候,我瞧見葉痕在夢裡一副哭喪著臉,抱在我的胸前說:“秋小七,你要聽我的話,他不是好人,你跟我走吧?!?
我瞧著他怪可憐的,想來這孩子是知道我要嫁人,以後不能陪他玩,不能給他買吃食,所以纔會哭成個小淚人兒,於是我抱住他的小腦袋,在他額頭親了親,說:“小鬼,你別怕,等將來我生了小小鬼,我就把他給你玩。”
葉痕以手擦了擦臉上的水澤,滿地的跺腳:“秋小七,姑奶奶,醒醒吧,你瞧瞧你脖子裡什麼沒有了?”
我聽到這一句時,才從夢中驚醒了來。轉眼便撞上葉痕的眸子。他的眸子在夜間愈發地清亮,好像夜行的貓一般,能將我瞧得清清楚楚。
我問他:“你來做什麼,不怕被抓麼?”
葉痕說:“白癡,血滄瀾偷了你的扳指?!?
我想起夢中驚醒的那刻,便伸手去觸摸自己的脖頸,卻只摸到一片滑溜溜,全沒了扳指那冰涼的貼近。
但我也不相信葉痕,於是說:“他來的時候並沒有碰我的脖頸,我纔不相信是他拿的,說不定是你偷的,說罷,你潛入我房間要做什麼?”
葉痕長嘆一聲:“秋小七,我爲什麼栽在你手裡?我上輩子都沒能拯救來你的豬腦子,這輩子究竟還指望什麼呢?”
我又在胸前找了找,的確是摸不到扳指,但我不死心地說:“血滄瀾現在是我的未婚夫婿,若是他拿走了,那和我拿著也是一樣的。師父給我這個扳指,還不是讓我救你,你快走吧,遲了被人發現,不要怪我救不了你?!?
葉痕往我牀上鑽了一鑽,便鑽進了我的被子。他瘦長的身子貼著我的後背,從後面環住我,把頭靠在我背上:“我也困了,本來是來接你的,但料到你不肯走,倒不如我陪你待在這裡,省的將來被血滄瀾傷一回心,你還學不聰明。秋小七,你得叫我救世主?!?
我想要掙開他,但這小鬼的勁力實在很大,我想起白日裡他挽著我都能飛很長的一段路,可想他內力深厚。
我轉了頭去瞧他,見他好像比白日更虛弱了些,纔剛剛將腦袋貼在我枕上,便呼呼地打起鼾來,全不顧我能不能睡得著。我看著他蒼白麪上的細皮嫩肉,於是伸手去觸了觸他,觸感溫熱有彈性,我於是又觸了觸,他咂了咂嘴,囈語說:“你要是敢嫁人,本教主就切了他的命根子......”
這小鬼還真是兇狠,睡得迷糊了連自己是尊主還是教主都分不清。不過他小時候腦袋就有些問題,不知在想什麼。
我認真思了思,若是天亮被人瞧見他,恐怕又是一番折騰,爲了他的安全,我於是下牀將他擡起來,他睡得正香,全沒什麼動靜,被我扔在地上尚不自知。我伸出腳去,在他小屁股上踏了踏,將他挪到牀下,用牀簾遮起來。
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同血滄瀾站在一起,就算葉痕再怎麼跟我熱絡,我也是不能回頭的了。但葉痕小鬼的安全既然是師父交代的,我還是要看緊他些,以免小命根子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