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一拳揮過去,卻被身前的葉痕伸出手掌,將我的拳頭從容地握住,好像他的手是包子皮我的拳頭是包子餡一般。我正要瞪眼,擺出長輩的架勢給他看,他卻轉了身子過去,握著我將我手臂擰了一擰,讓我愈加地抽不出來。他背手的姿勢很瀟灑,故意將我繞著手臂好痛。
他不理睬我,反而貼在我師父鬢邊耳語了幾句。我的個頭遠不如他和師父,內力就更加不如,兩個人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得清楚,只知道葉痕說完後,師父神情便有些焦急,對著我倉促說一句:“速速跟上來”,便拉著葉痕使出輕功向前飛去。
葉痕終於鬆開我的手,睨我一眼,嘴巴留一抹非奸即邪的笑容,與我師父一起翩翩而去。兩個人的輕功使起來,衣袂飄颻,好似是道家的仙人。
我很是奇怪,葉痕怎麼會知道師父要來,還說是在等師父?
我急忙使出輕功跟上去,但葉痕和師父很快,許久後我只能依稀辨認出師父那一身醒目的黑衫,但葉痕卻如化在風中一般??梢姶┑冒撞豢偸呛玫?。
走了多時,到了一大片雪白的松林。松林覆於雪下,傍晚火燒雲之色蓋於其上,如同染色的被錦,靜謐中亦有暖意。
我瞧見師父和葉痕倏忽而下,一個晃神,不知怎麼的便跟丟了他們。我在厚厚的積雪上踏了一會兒,並沒找到什麼山洞,想來即便有,蚩靈教也會將他掩蓋起來,豈能我隨便找到的。
我於是留心腳下,積雪雖厚,但總歸能覺出有些不同,我多踏了幾下,忽然那雪翻騰起來,雪的下面是不知深有幾尺的枯葉,嗖地從地底彈來出來,千樹萬樹一般地飄於半空,卻不似是真的葉片一般落下,反而有如長了翅膀,旋轉著朝我疾飛過來。
好在方纔試探踩踏之時,已經有所猜測這是一處陷阱,我有些防備,於是旋轉著躲避開來,瞬間抽出背後一直所背的劍,挽出極快的劍花來阻擋。那格擋出去的葉片邊緣尖銳如劍刃,直插進兩旁的樹幹裡去。這時我瞧見那落葉其實是染過色的銅片,以我對蚩靈教一向的瞭解,那刃上一定塗著劇毒,若是不小心劃到,定然是曝屍荒野的下場了。
我忽然心情煩躁,葉痕竟然將我丟在這個神鬼不知的地方,就這麼任我死了嗎?我好想抓住他揍一頓。
好想脫下他的褲子露出他那圓滾滾緊繃繃的小屁股,狠狠揍一頓。
我順了順氣,想著這果然是個陷阱,既然有陷阱在旁周密佈置,密道口一定就在這不遠處。我試探地繼續走幾步,果然又是一陣銅葉飛滾,差點傷了我。
若我不是我師父的弟子,練過許多年艱深的劍術,豈非真的成了這裡的枯骨?這雪下滿是機關和想闖入的屍首,遠不是表面的模樣。
我此刻真的是有些茫然失措。我想葉痕說的是對的,我是真的很蠢。眼見日頭已經完全落下,我的手腳愈發的僵硬,我不知怎的嘴邊一動,喊出了兩個字。
“葉痕?!?
我喊了一聲後,覺得又想喊一聲。
“葉痕,葉痕,葉痕,葉痕……”、
我只是覺得好玩。以前我一個人在神農山下練劍時,也是這般,覺得寂寥就學鳥叫,我比鳥更能叫,我可以叫個不停。
忽然我的腳踝被人攥住向下拉扯,我整個身子數次掙扎無法逃脫,沒奈何地急墜下去,這次雪下的落葉確是鬆快,我隨著那攥住我腳踝的人一齊掉落。穿過落葉即是一片黑暗,我曉得應該是深坑地道,但卻不知會跌到什麼時候纔是頭。
那人忽然從我的腳踝處騰上來,用雙臂緊緊箍住我,一瞬之後,我聽到眼前這人後背的重響,隨後我摔在他身上。
這一摔並沒有停下來,他抱著我向一旁又滾了幾滾。
我原本落地的時候,是打算拼死掙扎的,但卻聞到這人衣裳上熟悉的味道,胸膛熟悉的熱度,我就猶豫了一會兒。
這人終於摔上石壁停了下來。我的半個身子在他懷中,半個身子在融著雪水的泥土裡,冰冷得很。
那人停下之後,喘著氣哀嚎出來:“蠢貨,你是當自己多命大,竟然不知道下墜的時候用輕功嗎?”
我就知道是葉痕。
我心裡很是高興,但嘴上卻說:“葉小鬼,你想讓我死在這荒山野嶺麼?”
他撇了撇嘴:“我原本是想的,但聽到你不停叫我,終究是不忍心?!?
我臉上有些掛不?。骸澳憔谷宦牭玫剑俊蔽矣浀梦沂呛苄÷曉卩洁斓?。
他仍舊抱緊我,這回我可不能任由他。但無論如何掙扎,他始終不鬆手。
我擡頭怒目相對,在漆黑裡找到他的眸子,然後瞪著他。
葉痕很得意地繼續抱著我,在我臉上吐著熱氣說:“蠢貨,你想我了吧,不承認也無妨?!?
我咬著牙說:“我可不想死,不想死當然得求你救我啊?!?
葉痕的眼睛裡有晶瑩的水色,他瞧了我半天,緩緩的說:“秋小七,我將劍聖送去陳棺冰洞,冰洞的石門打開時,我瞧見劍聖望著冰棺的眼神,和你當日將劍刺入我左胸時的眼神一模一樣。慕容希於劍聖,大約如我於你一樣。不過,你這麼蠢,應該是不會知道的。也許當日我死了,你也沒能明白吧。若是我沒死,會是什麼樣?”
他又開始沒頭沒腦說胡話,好像真的記得上輩子似的。我聽著他說上輩子,就有些瞌睡,我估計他是和蘇不敗一樣喜歡臆想罷了。只是蘇不敗喜歡寫成話本子,葉痕他不喜筆墨,自然只能說將出來。但他似乎樂此不彼,滔滔不絕:“教主正在冰洞裡等劍聖,三個人想必有許多話要說,我於是便出來找你。我在外面瞧見你對著銅葉陣手舞足蹈,真是蠢?!?
幸虧我是瞌睡了,火氣纔沒有衝上來。我想了想他說的三個人,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鳴光教主,還有一個......慕容希已經活了麼?
他將下巴磕在我肩上,磕得我生疼。他繼續像個老頭一樣絮絮不止:“你真是蠢得一如既往。想當初我第一次見你,便是在陳棺冰洞,那時你隨血滄瀾而來,旁人都叫你做血夫人。我倚在轎輦上瞧見他對你耳語幾句,將飛刀遞於你手,你便用它射向擡轎的教使,我伸指將你飛刀彈開,指力傷了你,看你滿地打滾,覺得你真是蠢得有趣。後來冰棺前亂作一團,他趁亂竟將冰棺摧毀,害得慕容希命殞當場,屍身一瞬腐化,劍聖與教主拼了個你死我活……?!?
“血滄瀾竟然能夠活著逃走,也真是奇來,他的人全部火焚爲祭,只有你……我爲何留下了你?”
葉痕歪著腦袋想了想,:“大概是你蠢得太有趣,我有些捨不得。更何況你說那血滄瀾定會回來救你,我於是覺得你有些用處,這才留了你。秋小七,你蠢得相信他,但你這麼蠢,如何卻迷惑了本教聖尊,唉,難道我就是喜歡蠢?上輩子我果真是太寂寞,當初真該將你火焚了……”
他說著說著還感慨了!我不管他說的是哪一輩子,他竟然這麼慷慨陳詞一番只爲證明我的確是蠢貨,還盼著我死,實在讓我忍無可忍,我怒了!
我大吼:“葉小鬼!你沒心肺,罵我痛快麼?若是痛快了,便輪我來罵你,我咒你,我咒你,我咒你……”
我想來半天,還是罵不出來。我腦子裡電光火石地轉過無數個不幸的場面,刀山油鍋,拔舌鐵樹,我不能將葉痕放在裡面,我情願將我自己放在裡面。
這個小鬼,在我心裡還挺重要。
我嘆口氣:“算了,我說不出狠話,我咒你你不會難受,我卻會難受?!?
葉痕轉了頭在我耳邊叫我:“小七?!?
我答:“嗯?”
葉痕:“你的眼睛很亮?!?
我知道他說的是水色,於是說:“你也是一樣?!?
葉痕忽然將頭埋下來含住我的脣,我有些迷濛,但這不是他第一次親吻我,我其實已經習慣他這樣毫無防備地留一個吻下來,我就算多笨,也知道他的心了。
可我不知道,爲什麼他這麼個不大的小鬼頭,就是偏要喜歡我這麼個大人呢?而我明明是大人,怎麼就是有點兒管不住這小鬼呢?
他含了一會兒,卻又鬆開,盯了我一會兒,再次含住,數次之後,他的鼻息已將我的臉吹得滾燙,我只是有那麼一會兒,偏就不想離開。
他發覺了我的肆意,閉上了雙眼,我瞧著他眼下深濃的睫毛,不防他用舌頭將我的牙齒啓開,我一驚,這才拼命地推他,確是推不開。
我躲不開他的舌頭,卻還是大叫:“放開,混蛋小鬼!放開!”
“你們當著我的面,也能繼續溫存?”
一個低沉的厲聲,聽得我後腦隱隱地發寒。
葉痕離開了我的雙脣,冷靜地哼一聲:“我便覺得這個時候少了點什麼,原來是你?!?
啪地一聲摺扇響,我回頭,藉著外面透出來的零星天光瞧見那個人,玉冠博戴,長身玉立,是傳說中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