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如梭而過, 我們兩個雌雄雙煞所向披靡,打得對手落花流水,戰到了最後。但其實我並不像孟小寶那麼威武, 有時我想瞧瞧沒有我他行不行, 於是我就偷懶在一邊看著, 果然他所向披靡一個挑倆。自從我發覺有我沒我都一樣的時候, 我心情不好了。
我全無吃力地跟隨孟小寶來到了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場。這最後一場並不是跟旁人打, 而是我們兩人的對決。
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武林大會雖然可以是我們雌雄雙煞組合獲勝,但天下第一劍道只有一個。
爲了爭奪這個名號,我們兩個也要與彼此爲敵。上擂臺的前一夜, 我慌張得不得了。我知道自己是打不過他的,但是能撐多久纔不至於壞了自己在之前比賽中的雌煞形象, 我倒還有些關心。
我正在院子裡望著天祈禱不要輸的太慘時, 葉痕出現了, 這傢伙藏在樹上對我嬉皮笑臉:“要不要我幫你啊,秋小七, 只要我在暗處幫你一把,你就是天下第一劍道了哦。”
我嘆了口氣,鄙夷地望著樹上這傢伙說:“成熟一點。雖然我很想贏,但我不能違背江湖道義,背叛我夫君, 這事我可做不出來。”
葉痕將頭撞了撞樹, 作無奈狀對我說:“你還叫他夫君......他身子如此, 怎麼可能是你夫君?你的夫君此刻正像與你偷情一樣藏在樹上, 你還要視而不見嗎?”
我又氣又急, 跳起抓他,卻沒抓到:“你......你胡說。”
葉痕:“你回想一下記憶的開頭, 是不是同我躺在一起?除了你真正的夫君,誰能在你甫一醒來就和你躺在一起?”
“你這混賬!”我叫得大聲了些,忽然聽到孟小寶向門外走來的腳步聲,趕忙裝作無事地走過去。
“你在外面喊什麼呢?”孟小寶一邊撫摸著手中的八荒劍,一邊問我。
“沒什麼。”我說謊的時候臉有點紅,但好在他在看劍,沒有注意到。過了半晌,他將八荒劍交給我:“小七,我知道你很想當天下第一劍道,也知道你不想我讓你,既然如此,你就拿八荒劍同我打,贏了就算你的,如何?”
我一看到這把寒光萬丈的劍,剎那便忘了樹上還有個人,高興地應承下來,抱著孟小寶的脖頸說:“夫君你對我真好。”
樹上一陣晃動,掉下不少樹葉來。孟小寶擡頭看,我趕忙說:“貓,貓而已。”
——
武林大會終於來到了最高潮的一幕,那就是我與孟小寶的比試。這場比試在開場前已經人山人海。我望見擂臺下烏泱泱的人頭,腦袋劇烈得疼起來,身子也跟著虛弱。
我以爲我是太害怕了,一個勁地給自己打氣。手裡握著那把臥在平平無奇劍鞘下的八荒劍,望著對面的孟小寶,心道今天這麼虛弱,不會是來葵水了吧。這葵水早不來晚不來,這麼一場夫妻大戰的時候來,難道是老天要彌補孟小寶,不讓他因爲我拿著八荒劍揍他而落了下風?
連綿的鑼鼓響起,孟小寶微笑著向我示意,看樣子要我先上,他會讓我幾招。那我便不客氣了。
我踏著輕功猛地衝了過去,將那把舉世無雙的劍從鞘中拔出,刷刷刷在他面上橫豎刺去。那刻擂臺下爆發了轟然的喧譁,我知道一定不是我的功夫太厲害了,而是這劍太耀目,閃瞎了他們的眼。
孟小寶輕鬆閃過我的十招後,纔開始用自己的劍與我相鬥。可這說是劍道,其實是孟小寶在同我肉搏,因他的劍一碰到我的劍,一聲脆響便立時斷裂,衆人嘖嘖稱奇。他不慌不忙,閃身與我相鬥了五十回合,終於對準我肩膀的穴道一手砍去。
我本來反應便要慢上半拍,這會兒提著劍正揮在前面,他砍中我穴道之時,我手一抖,八荒劍脫手出去。
但他似乎仍舊有意讓我,並不同我搶奪,我趕忙牢牢將劍握住。只聽擂臺下一陣噓聲。我知道他們是替孟小寶看不下去了。
我剛剛握住了劍,忽然腦袋嗡嗡地叫起來,我身子虛得腿一曲,單膝跪在地上。腦中好像大水衝過一般,帶著我天旋地轉,我以劍稱地,口中默默地喊著堅持、堅持......
我看著擂臺上紅色的羊毛毯,那毯子上猶如夢魘一般遊走著過去的種種。當日我在這個擂臺上被血滄瀾羞辱的情景猶在眼前,我定了定睛,紅毯上又是他對我衣服下藥,讓我聽從他擺佈的情景。
我擡頭望見微笑含情等待著我起身的孟小寶,突然覺得好荒謬。
血滄瀾。我的夫君?我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我想要站起,可怎麼都站不穩。孟小寶慌忙跑來將我扶起,我卻害怕地將他推開,自己一抹臉上,全都是因爲太不可理喻而流下的淚。
這個人分明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可他用這麼純淨關懷的目光望著我,三四個月以來朝夕相處的恩情,竟讓我又心痛又噁心!我被這種矛盾的心情折磨著,劍尖從我手中震盪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小七,你沒事吧?”
彷彿七個月前血滄瀾在地牢裡向我伸出手,他吃下藥丸時那可笑的神情我通通都想了起來!
血滄瀾關切地伸手過來扶我,擂臺下的衆人忽然爆發了怒火,叫囂起來。他只好安慰地捏了捏我的肩頭,隨即轉身過去,對著臺下說:“大家稍安勿躁。我冷隨風和師妹雖然武林大會上互爲對手,可也是夫妻,我妻身體虛弱,我做夫君的怎麼能忍心?大家再稍等片刻。”
我聽到他如此說,手裡不知哪來的力氣,就這麼舉起劍,從他的背後刺過去。
可我還是停下了。劍尖抵在他的背上,雖然只是觸碰到衣衫,卻也劈開他後背不到一寸的皮肉。我眼淚滾了出來,卻是驚愕於雙手的慌張,就這麼望著他背上的殷虹慢慢在衣衫上綻開。
他感受到了我的偷襲,那一刻卻並沒有躲開。他還沒有像我一樣從七月蠱毒之中醒過來,可我的口中卻在喃喃地說:“你醒過來,你快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我就不會有負罪感!”
擂臺下早已經驚成一片,各個目瞪口呆地望著上面的我們兩人。這是多麼一場精彩絕倫的夫妻反目大戲,已有人搬了小板凳坐下嗑起了瓜子,亦有不少人湊在一起下了賭局猜測後續。
血滄瀾轉身,望著我的眼睛裡仍舊只有單純的愛憐。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長嘆一聲,用悲傷的語調對我說:“小七。即使你知道我半個月前就想起了一切,卻仍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想同你多一些純粹如孩提的時候,你也還是會舉起劍刺向我的吧?”
這七月間我的心裡摯愛他如生命一般,如今卻知道他是我最恨的人,我的心早已如萬千蟲噬一般,他這樣淚眼望著我說話,我手中咣噹一聲,八荒劍掉落地上。
有好事之人爬上擂臺,望見劍上刻著的字,轉頭喊道:“八荒劍重現江湖啦!八荒劍重現江湖啦——”
這好事之人的“啦”字戛然而止。血滄瀾不知何時將劍以內力吸附手中,反轉輕輕一刺再拔出,那人便從擂臺上直直跌了下去。在跌下正中地面的那刻,他的背上纔開始汩汩流血。瞬息間便已殞命。
血滄瀾一手執劍,一手負於身後,朗聲說:“今日的比試難道還需要繼續比嗎?適才我與師妹的比試,大家已看在眼裡。我不想傷了我的賢妻師妹,所以,我冷隨風就是天下第一劍道。”
他說完將手中八荒劍拋出,令劍如游龍一般在空中轉圈。曜日之光刺於周遭人羣臉上,使得衆人紛紛後退,爲八荒劍流出一片圓形的地面來。八荒劍旋轉如陀螺,忽然倏忽而下,猛地深入地面一尺,塵土飛蕩。
衆人愣了片刻,有人帶頭跪下大呼:“冷隨風是天下第一劍道!”
“天下第一劍道!”
“天下第一劍道!”
正如我幼時看到的一樣,血滄瀾站在武林大會之上,山呼萬歲,而他背手而立,睥睨蒼生。這種情景我今日再一次望見,胃裡確有血水翻滾。我望見地上他之前所用那把普通的劍,隨後拾起,欲再次刺向他,他卻看都沒有看地伸出一隻手抓住劍身。
劍雖不如八荒劍那般狠厲,但仍舊將他的手割出了兩道口子。但他依然不放,任憑血水沿著劍滴下。
臺下再次見我向他發難,已不是剛纔看熱鬧的心態。衆人皆知,天下第一道將會是劍叱閣閣主,或許也將成爲武林盟主,這一刻的衆人望著血滄瀾已是新的偶像,如何能令我糟蹋?
眼看他們蠢蠢欲動要爬上來,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血滄瀾負在身後的手這時伸出來,以熟稔的姿態向衆人一揮:“你們不必替我出頭......是我對不起夫人在先,夫人想殺想剮,都是我冷隨風應該受的。”
他手留著血,漸漸地放開那柄劍,苦笑著對我低聲說:“小七,你若是真的想殺我,就在我沒有改變主意前下手吧。你看到了,如果我想得到,這是多麼容易?天下第一劍道、閣主、盟主......這些曾經捏在手中的東西,現在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也就只有過去的七個月罷了。”
我此刻已經漸漸聽不進他說的話。我冷眼看著他:“你說什麼我都覺得很噁心,過去噁心,現在噁心,將來也噁心!”
血滄瀾:“那你爲什麼還不下手?”
是啊,我爲什麼還不下手?還是我也留戀過去的這些與他相處的時光?
天光中出現一抹白色的身影。我的腰被白影環繞起,頃刻間,武林大會的擂臺便已經渺小得如一粒紅點,遙遙消失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