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韓徹,這是一個絕對令人震撼的名字,二十年之前的江湖,就是他一個人的江湖。韓大少一直是個傳奇式的人物,他的一生,始終多姿多彩,浪漫而豐富。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數十年來,江湖上一致認爲,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人品最好的也是他。他的俠義,他的成就,和對江湖作出的貢獻,就連他平生唯一的知己——素以“一劍穿喉”而聞名江湖的“白衣殺手”冷落也難免爲之折服。遺憾的是,就在他聲名鵲起、如日中天的時候,卻突然選擇了急流勇退,從此不知所蹤。數年後,人們終於從一個少年身上打聽到了關於他的一點點消息。
“神捕”龍七少年成名,屢破奇案,人們發現,他的刀法居然和韓大少有幾分相似,龍七雖然沒有承認自己就是韓大少的弟子,卻沒有否認見過韓大少這個人。但自此以後,人們就徹底失去了韓大少的消息。
任我殺此刻突然提起他,是爲了什麼?
“就算是聾子和瞎子,都應該知道韓大少這個人的。”歐陽情眼裡充滿了笑意,悠悠道。
任我殺眼裡也充滿了崇拜之色,緩緩道:“韓大少的事蹟在民間、在江湖一直都廣爲流傳,據說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終生未娶,韓家到了他這一代,便絕了香火。他決意退出江湖,這家產如何處理就成爲難題。”
米玨道:“聽說他把家產一分爲二,一半分給了鄉親、災民,另一半送給了他的好朋友,卻無人知道,這好朋友究竟是誰。”
歐陽情目光閃動:“他的好朋友豈非就是‘白衣殺手’冷落?”
“冷落因爲韓大少的隱退,也無心再戀江湖。”任我殺搖頭道。
“嗯!韓大少平生交遊廣闊,快意江湖,朋友遍佈天下,知己自然也不少。”
“他的朋友雖多,但他真正信任的除了冷落就只有兩個人。”
“是誰?”
“‘鐵狼銀狐’。”
歐陽情眼睛分明有些異樣,卻只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是說……韓大少把那一半財產都送給了他們夫婦?”米玨沉吟著道。
“如果沒有這筆意外之財,他們怎麼有能力建造‘天涯海閣’?”
米玨怔了怔,看了歐陽情一眼,皺眉道:“‘天涯海閣’的老闆明明就是歐陽姑娘,和‘鐵狼銀狐’有什麼關係?”
任我殺的目光緩緩落在歐陽情臉上,緩緩道:“因爲……她就是‘鐵狼銀狐’的女兒。”
米玨這一次是真正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珠子,看著歐陽情怔怔道:“歐陽姑娘居然是‘鐵狼銀狐’的女兒?”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任我殺輕嘆一聲,緩緩擡起左手,目光盯著那枚奇特的指環,“本來我就一直在懷疑,這枚指環究竟有什麼秘密,爲什麼‘天殘地缺’夫婦見到它,竟好像見到了鬼魅?非但對我手下留情,還把‘萬劫重生’交還給了龍七先生。”
他目光灼灼,緊緊盯著歐陽情的眼睛:“我曾經問過你,‘銀絲拂面隨風去,鐵騎踏月入夢來’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你一直不肯說,現在,我想已經不用你來解釋了。”
歐陽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微笑道:“你已經猜到了嗎?”
“據說‘銀狐’天生一頭銀髮,貌似天仙,所以便得了個‘銀狐’的綽號;‘鐵狼’一身古銅之色,身世蒼涼,所以自號‘鐵狼’。這枚指環白色的一半刻著一隻狐貍,黑色的一半刻著一匹狼,顯然這就是他們的標記。這兩句詩的首字,一個是‘銀’,一個是‘鐵’,豈非正暗隱著他們的名號?”任我殺又輕輕嘆了口氣,沉聲道,“你曾經說過,這枚指環是你的家傳之寶,就算我再如何愚笨,也能猜到你的身世來歷。”
“這枚指環,其實是我爹當年贈送給我孃的定情信物……”說到這裡,歐陽情忽然住口不語,只是垂下了螓首,手指不住地折弄著衣角,眸子裡卻綻放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看著她嬌羞無限的摸樣,任我殺忍不住心神一蕩,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緩緩移開目光,輕嘆道:“爲什麼,你一直不肯說?你……你瞞的我好苦。”
“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又不敢……我害怕說出來反而會傷害你。”
任我殺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傷害?你憑什麼認爲這對我是一種傷害?”
歐陽情一怔,擡頭望著他,幽幽道:“我……”
任我殺臉上明顯有一種很受傷的表情,冷笑道:“因爲我是殺手,你卻是一代女俠?”
“你又誤會我了……”陽情幽幽嘆道。
“不錯,你的確是人中之鳳,是花中之魁,而我卻是遠離芬芳的淤泥,是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殺手……”任我殺悽然一笑,慘聲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也許,相遇根本就是一個不該發生的錯誤……”
歐陽情眼神已變了,變得憂傷而難過,顫聲道:“沒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在作踐自己。”
任我殺臉色慘白,痛苦地甩甩頭,沉聲道:“對,是我自甘墮落,像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爲我付出什麼。你爲什麼要來?你本不該來……”
歐陽情眼中已有淚光,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小兄弟,歐陽姑娘這麼做,自然有她的苦衷,她只是……只是……”米玨目光一瞥,看到歐陽情泫然欲泣的摸樣,有些於心不忍,苦笑道,“她的良苦用心,你怎會不明白?這時候你還在逃避什麼?”
我是在逃避嗎?她的心事,我怎麼會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只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任我殺臉色一變再變,默然不語。
“你是不是一直都無法忘記過去?無法忘記那個女孩?”
任我殺目光一冷,顫聲道:“爲什麼要忘記?”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若是惦記著一輩子,就變成了一道枷鎖,越掙扎,就越痛。”
任我殺緩緩垂下了頭,心又一次痛了起來。活著,的確是一種痛苦。他的心已經死了,這痛爲什麼還在延續?
“我想,她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米玨臉色嚴肅,目光無比的真誠,“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
任我殺咬了咬牙,緩緩道:“我已經沒有將來,唯一擁有的,就是過去。”
“她既然是你的過去,難道我就不能成爲你的將來?”歐陽情忽然大聲道。
任我殺沒有回答,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歐陽情的心就像是被千百萬枚鋒利的針不停地刺著、刺著,一陣又一陣的痛很快就淹沒了她,讓她迷失,讓她彷徨……
任我殺的嘴脣已經被他自己咬得發白,過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的。”
歐陽情黯然輕嘆,緩緩別過了頭,一轉頭間,淚水卻已似晶瑩剔透的珍珠,斷了線一樣掉了下來,染溼了面紗。
還?怎麼還?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還,讓她一輩子都在等待?等待總是遙遙無期,當它變得和死亡一樣只是一片空白的時候,又何必再還?更何況,感情的債,是永遠也還不清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來等待?紅顏老去,美人遲暮,是一種悲哀的結局。
曾經的傾國傾城,曾經的沉魚落雁,到最後變成一頭白髮、滿臉滄桑,卻只能獨守孤燈,長伴寂寞,終是不能與心上人雙棲雙飛,豈非就是一種莫大的譏諷?
高處不勝寒。有時候,寂寞的不止是英雄,不止是王侯,美麗的女人,同樣擺脫不了這種無奈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