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認(rèn)爲(wèi),情人的一個香吻、一滴眼淚,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但這些又怎比得上敵人的一句讚美?贏的敵人的尊重,遠(yuǎn)比一刀殺了他更困難。
“活人的確比死人更有用。”燕重衣淡淡道。
“我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無論什麼事,你都不可以拒絕。”
燕重衣想也不想,立即道:“好。”
川島二郎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乾脆,微微一愣,皺眉道:“你答應(yīng)了?”
“我的命都已經(jīng)是你的了,我還可以選擇嗎?”
“好,痛快!”川島二郎一擊掌,仰天大笑起來,笑聲突然停頓,目光變得寒冷似冰,“你要怎麼賭?”
“一招決勝負(fù)。你攻,我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川島二郎搖頭道。
“這一招,你必須使用川島狂人當(dāng)年的成名絕技‘絕殺一刀’。”
川島二郎臉上又變了顏色,冷冷道:“你可知道‘絕殺一刀’除了當(dāng)年的韓大少,至今無人能破?”
“如果我接不下這一刀,立刻就跟你走;如果我破了這一刀,你就留下‘萬劫重生’。”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破我這一刀。”川島二郎冷笑道。
“你絕不會後悔?”
“你覺得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不像。”
“你呢?”
“我也一樣。”
“很好。”川島二郎大笑道。
“你卻很不好,今天你非敗不可。”燕重衣臉上忽然露出一種詭異的笑意。
“你好像很有把握。”
“你應(yīng)該聽說過,我的師傅就是當(dāng)年的‘白衣殺手’冷落。”
“我聽說過。”
“他是韓大少的生死之交,這個你自然也一定知道。”
川島二郎沒有否認(rèn)。普天之下,就算是沒有見過這兩個人的人,也一定聽說過他們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
“而韓大少,就是唯一破了‘絕殺一刀’的人。”
川島二郎臉色又已經(jīng)變了,沉聲道:“這件事,我永遠(yuǎn)也不忘記。”
“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我?guī)煾甘怯H眼所見,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研究過‘絕殺一刀’,和韓大少破解這一刀的招式。”燕重衣又笑了笑,“今天,我一樣可以破這一刀。”
川島二郎的臉忽然變得鐵青,沉默了很久才道:“任何一種武功都會有破綻,可是每一個人使出來結(jié)果都不相同。我母親因爲(wèi)我父親的慘敗,曾經(jīng)在這一招中下過一番很大的功夫加以改進(jìn),所以,這一刀已不可同日而喻。”
“既然如此,你爲(wèi)什麼還不出刀?難道你還是有一些顧慮?”
川島二郎忽然一聲輕嘆,苦笑道:“燕重衣,你果然是一個高手,你的攻心術(shù)的確很高明。”
其實從一開始,兩人就已展開了較量——攻心之戰(zhàn)。
高手相爭,差之毫釐。如果想要打敗比自己更強的對手,就一定要先挫敗他的信心和鬥志。缺乏信心和鬥志的人,真正交手的時候,武功中的破綻往往會比平時暴露得更多,只要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方,就等於已成功了一半。
這就是攻心術(shù)的巧妙之處。
風(fēng)雪漸漸變小的時候,任我殺、歐陽情和米玨三人都已經(jīng)悄然離去。燕重衣不想讓任何人騷擾到他,他和對手決鬥的時候,總不喜歡還有第三個人在場。他認(rèn)爲(wèi),這樣會形成一種壓力,心裡是否平靜,往往就是成與敗的關(guān)鍵。
他只對他們說了一句話:“我一定會把東西帶回去。”
任我殺信任他,因爲(wèi)他的確有這種能力。
燕重衣緩緩拔出了他的劍。這把劍,絕不是一把好劍,劍柄雖然光滑,卻陳舊而古老,劍刃鈍而鏽跡斑斑,沒有耀眼的光彩,只有深沉的寒意。這把劍,彷彿是從垃圾堆裡找出來的破銅爛鐵,但它的的確確是把殺人的劍。
燕重衣的目光凝聚在冰冷的劍鋒上,慢慢地伸出左手,就像撫摸情人的柔柔長髮般輕撫長劍,緩緩道:“這把劍,是我?guī)煾競鹘o我的。此劍無名,卻飲盡了許多名人之血。”
川島二郎冷笑道:“這把劍也能殺人?”
“飛花摘葉,俱可傷人。只要你懂得駕馭,世間萬物都可以成爲(wèi)殺人的武器。”燕重衣目光一轉(zhuǎn),搖頭道,“這把劍一樣可以殺人,卻絕殺不了你。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爲(wèi)了殺你。你的命,是任我殺的。”
“你錯了。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沒有人可以殺死我,除了我自己。”川島二郎反手從背後卸下一個長形的包裹,緩緩解開,不經(jīng)意間,一股寒意已驟然溢出,裡面是一把刀——“索命刀”。
一刀在手,川島二郎整個人都已經(jīng)變了。刀也已經(jīng)變了,刀是殺人利器,本來沒有生命,但在此刻,這把刀卻彷彿變成一個跳躍的鬼魂。究竟是刀改變了人,還是人給了刀活力?
“這把刀,遇佛**,遇神殺神,誰也擋不住,因爲(wèi)它的主人本來就是一個勾魂奪命的人。”
“你手中有刀,我也劍已在手,出手吧!你還在等什麼?”
刀可索命,劍能穿喉;勝者爲(wèi)王,敗者爲(wèi)寇。
刀在手,已揚起;劍在手,亦待發(fā)。
燕重衣目光凜凜,盯著刀鋒。
刀鋒冰冷,川島二郎的目光,也凝聚在冰冷的刀鋒之上。突然之間,刀鋒一陣抖動,“叮零”之聲響而不絕。
燕重衣的瞳孔立即縮小,他知道,刀已將出。
“絕殺一刀”。雖然這只是一招刀法,但其中變化卻是千百種。
雪花飄飄,從川島二郎眼前落下,他的眼裡卻沒有雪,只有刀,只有敵人。就在這一剎那,刀已出手。刀風(fēng)激盪,天地爲(wèi)之黯淡,空氣爲(wèi)之凝結(jié),飄飛的雪竟似也已停止。
這一刀,摟頭斫起,迎風(fēng)而斬;這一刀,緩慢、沉穩(wěn),似乎全無著力之處,卻偏偏令人窒息;這一刀,看似平凡,但其威力卻如大海,表面一平如鏡,其實激流暗涌。沒有變化,就是它的變化。
燕重衣只覺一股強大的勁道,悄無聲息地緊逼過來,使他幾乎無法呼吸。
慢與穩(wěn),也許就是這一刀最可怕的地方。突然之間,刀風(fēng)大作,瘋狂的風(fēng)驟然颳起,捲起了地上的積雪。雪翻飛,淹沒了刀,淹沒了人,也掩蓋了天地。
燕重衣突然發(fā)現(xiàn),刀被雪花淹沒的那一刻,就變得快捷而輕靈。這一刀斬下,他的人也許立刻就會分爲(wèi)兩半。
越簡單、平凡的招式,其實比那些既好看又好聽的武功要實用得多,可怕得多。世上並沒有任何一種武功是真正可以無敵天下的,能夠殺人的,就是一種好武功。
燕重衣不再遲疑,也絕不猶豫,手微微一動,劍已刺出。
這一劍沒有速度,它太快,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快。黯淡的劍光輕輕一閃,穿入了雪花。這一劍,就像是雄鷹展翅搏擊長空;這一劍,只是一個動作,簡單而普通的動作。
雪花紛飛中,隱約發(fā)出一種輕微的金鐵交鳴之聲。
“叮鈴”未絕,劍光和刀光已一齊消失。
刀在手,劍亦然。兩個人的身子都已在風(fēng)雪中頓住,就像是活生生地被釘在那裡,紋風(fēng)不動。
川島二郎臉色煞白,目光閃爍不定,也不知是驚詫、是懷疑,還是懊惱。
燕重衣的臉色更白,眼裡卻閃動著興奮的光芒。過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撇嘴一笑,冷冷道:“我破了你這一刀。”
川島二郎臉色又是一變,咬著牙,過了很久很久,才能說出一句話來:“你絕接不下第二刀。”
燕重衣臉上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微笑,搖頭道:“只可惜沒有第二刀,你敗了。”
“我敗了。”川島二郎的臉已經(jīng)扭曲。
“我希望你遵守承諾。”
“給你。”川島二郎想也不想,立即從懷裡掏出一個檀香木盒,揚手拋到燕重衣腳下,手腕一抖,唰一聲,長刀抖動,刀光閃處,已然入鞘。
“回去告訴任我殺,大年初一,黃昏,城西,茶寮,老地方見,不見不散。”川島二郎回身就走,頭也不回,他的聲音依然堅定、沉穩(wěn),穿透漫天風(fēng)雪,擲地有聲,“你叫他最好洗淨(jìng)他的咽喉,帶著他的刀來,我也會洗淨(jìng)我的腰,帶著我的刀去。”
風(fēng)雪裡,他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燕重衣突然“哇”地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以劍駐地,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他雖然破了“絕殺一刀”,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川島二郎的內(nèi)力透過他的刀,然後再經(jīng)過燕重衣的劍,震傷了燕重衣的臟腑。
燕重衣並非不知道,強忍內(nèi)傷,將會使傷情變得更加嚴(yán)重,但他太倔強、太堅韌,絕不肯在對手面前認(rèn)輸,更不可能倒在對手的腳下,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地忍著。誓不低頭,絕不認(rèn)輸。他和任我殺,都同樣有著這種堅毅的精神。憑著一種堅定的信念和頑強的意志,一步一步,燕重衣就這樣走回了“天涯海閣”。經(jīng)過龍七的鑑定,確認(rèn)檀香木盒裡的東西就是“萬劫重生”之後,他終於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