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夫人輕輕揮了揮手,冷冷道:“如果你還未找到他,心裡就還存在一個不死不滅的希望,因爲你會一直尋找下去,期待下去,就算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也不會絕望。可是現在,結果卻被命運改變了。相見爭如不見,結局只有讓人更痛苦、更傷心。”
葉夢君如水的目光明顯地露出一絲無奈的哀傷:“師父,難道一切都已經不可能挽回了嗎?”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是上蒼註定,豈是人力所能挽回?”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讓你們一起離開死亡谷,今生今世,永遠也不再和我見面,是不是這樣?”紫羅蘭夫人冷笑道。
“君兒求師父成全。”“撲通”一聲,葉夢君突然雙膝跪倒。
紫羅蘭夫人殘酷地笑了笑,冷冷道:“成全你?任我殺是我這輩子最可怕的敵人,他若不死,我就像永遠活在黑暗的恐懼中,我和他之間,必須倒下一個人,永遠從這世上消失。”
葉夢君悽然叫道:“師父……”
紫羅蘭夫人玉手輕揮,打斷道:“這一戰,你希望我死,還是他?”
葉夢君已經怔住,這個問題,她永遠也無法回答的。
紫羅蘭夫人笑得更加殘酷,雖然心裡有一點隱隱的痛,卻覺得非常愉快,這一戰,能夠活下來的人必然是她。任我殺既死,葉夢君自然也不願意茍且獨活,但這已經不再重要,爲了達到目的,她連兩個兒子都可以犧牲,又何況是葉夢君?
“決鬥,是公平的,我雖然不會因你而取消決鬥,但也不會太讓你爲難。”紫羅蘭夫人轉身從妝臺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玉瓷瓶,輕輕放在葉夢君的手心裡,緩緩說道,“這是一種穿腸劇毒,用孔雀膽、蜈蚣汁、鶴頂紅、毒蛇液和蠍子粉這五種人間至毒摻和另外三十幾種毒藥製成,服下之後雖然不會立即致命,毒性卻可在十二個時辰內發作,天下無藥可解。”
這五種劇毒,僅是其中一種就足以讓人喪命,何況是五種摻在一起?葉夢君猛然一驚,擡起目光凝視著她。
紫羅蘭夫人那張絕世的容顏,此刻已毫無表情,淡淡道:“你有兩個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留下,是一條生路;離開,必死無疑。
淚水,淹沒了葉夢君美麗的容顏;傷心,被她掩在門後,隔離了憤怒的紫羅蘭夫人。
葉夢君就像是一隻失去方向的小鳥,茫然走在冰冷的風雪之中。
她選擇了離開,選擇了死亡;她決定和任我殺一起死去。能夠和相愛的人死在一起,豈非就是一種幸福?結局雖然可悲,卻已再也沒有遺憾。
生離死別的這兩年,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漫長,每一個日子,她都不曾快樂。這一次意外的重逢,雖然短暫,卻已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把願爲連理枝。”這是多麼纏綿悱惻,卻又多麼悽婉哀豔的愛情!
黎明,又是黎明。
這一天,是任我殺和紫羅蘭夫人決鬥的日子,有風有雪,有斷腸的淚傷心的人,還有一曲泣血的悲歌。
任我殺已經別無選擇,這一次的生死決鬥,無法改變,也不能逃避。這一戰,爲榮譽而戰,爲正義而戰,勝與負,是生死存亡的關鍵。
任我殺昨夜睡了一場好覺,翌日起來的時候,心情相當不錯,顯得神采奕奕,銳氣飽滿,彷彿一把蓄勢待發的刀,僅是那冰冷的刀鋒,就已讓人不可抵禦。
昨夜,葉夢君沒有留下來陪伴在他的身邊,雖然相聚的時光已所剩無幾,她一刻也不想再離開他,但是她並不想給他施加壓力。如果一個人的壓力太多太大,對於決鬥絕對沒有好處。決鬥不是比武。比武雖有勝負之分,卻只是點到即止,並無性命之虞;決鬥,斗的不僅僅是武功,還有生死。
寂靜的黎明裡,寒冷的風雪中,一對人影相偎相依,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切,忘記了世界。他們的心裡,只有一個願望,把彼此的最後的聲音和笑容都深深地刻在對方心裡,然後在快樂中死去。天地作證,此情永不渝。
他們還能這樣依偎多久?如詩如歌的飛雪,勢必要被一個人的血染紅,那會是誰的血?
葉夢君徹夜未眠,傷心的淚水流了一整夜。昨天,她在紫羅蘭夫人的面前,毫不猶豫的服下了那種無藥可解的劇毒,再過兩個時辰,毒性便將發作。
任我殺輕拂著葉夢君柔柔的秀髮,輕輕道:“夢君,你一定要答應我,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沒有你,我還活得下去嗎?”葉夢君悽然笑道。
任我殺心中一痛,喉嚨似已被某些東西塞住,無法言語。
葉夢君把頭緊緊靠在他的胸前,淚水再次噴涌而出,染溼了他的衣襟。由始到終,她都沒有告訴任我殺,她的生命,已經只剩下兩個時辰的短暫。
沒有人忍心打擾他們,只因沒有人願意破壞這筆比逍遙宮更亮麗的風景。決鬥即將來臨,片刻之後,相聚便成別離,別離之際,還有什麼比相聚的甜蜜更值得珍惜?
只可惜,還是有人甘願化作魔鬼,擄掠走這片刻的快樂時光。宋終踏著滿地積雪,一步一個腳印,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喜與怒從不形於色,沒有人看見過他英俊的臉上露出過一絲笑容,就像沒有人猜得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宋終佇立了很久,終於緩緩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該結束的始終都要結束。”
葉夢君嘆了口氣:“你來做什麼?”
“時辰已到。”
“你難道就不能再等一等?”
“蘭夫人已經不能再等。”
任我殺暗暗嘆了口氣,擡目問道:“什麼地方?”
“你跟我來。”宋終回身就走。
任我殺卻沒有跟上去:“請留步。”
宋終頭也不回,冷冷道:“你是否還有心願未了?我可以等,但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任我殺和葉夢君攜手走進屋舍的時候,米玨、龍七和歐陽情早已醒來。
米玨笑了笑,笑容雖然有些無奈而苦澀,神色間卻沒有半點憂傷和離愁,真摯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和鼓勵。他舉起一杯酒,微笑道:“小兄弟,你千萬千萬不要忘記,我一定會在這裡等著你回來大醉一場。”
回來?這一去,他真的還能回來嗎?任我殺苦澀地笑了了笑,還未說話,龍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任兄弟,你一定要記住,你的朋友,並不僅僅只有米大俠一個。”
朋友?也許,他們之間的友情,早已遠遠超越了“朋友”的極限。
任我殺用力地點了點頭,目光終於望向歐陽情。
歐陽情沒有逃避他的目光,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已不必再逃避。她的眼神依然溫柔似水,可是她的心呢?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只是她太堅強,太善解人意,尤其是在這最後的時刻裡,她不想給任我殺帶來絲毫的壓力,她要把自己最美麗的東西留在他的回憶裡。
任我殺嘴脣微張,只說了個“你”字,就覺得喉嚨突然被某些東西塞住。
歐陽情立即說道:“你什麼都不用說,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都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說,我會等,一直等下去,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一刀一刀割著任我殺的心。那一次,在“天涯海閣”的大門外,她也曾說過這句話,現在又再重複一次,究竟是爲了什麼?
任我殺沒有說什麼,忽然拉起葉夢君的小手,放在歐陽情的手裡。葉夢君吃驚地望著他,彷彿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任我殺的用意,歐陽情卻還是明白的,這是朋友之間的最高的信任,他希望她可以照顧葉夢君。
其實,任我殺是把他的心交給了歐陽情。當他看見歐陽情點頭的時候,他突然真心地笑了笑,他知道,只要是歐陽情答應過的事,她絕對可以做到。
沒有回頭,沒有告別,任我殺就這樣跟著宋終離去。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只因他知道離去前的最後一瞥,將會讓每個人的回憶不斷受傷。
身後不斷傳來葉夢君傷心欲絕的飲泣,任我殺咬著牙,依然沒有回頭,眼中已有淚光,但他並沒有讓淚水流下來。
自古多情傷離別。既然註定要生離死別,流淚又豈能挽回這一切?淚水,在這剎那化爲綿綿不絕的相思,千絲萬縷,一絲一縷,都緊緊纏繞著受傷的心。
人生往往就是這樣,縱然一死,也沒有人可以走出愛情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