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殺又皺了皺眉,還未說話,忽聽一個蒼老而豪邁的聲音大笑道:“小兄弟,難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
任我殺失聲道:“杏伯。”
黃昏已逝,夜色拉開帷幕,茫茫大地一片朦朧。
歐陽情坐在車廂中,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她無心觀賞夜色,思緒早已飛出黑白交接的世界之外。
米玨和杏伯上山已有多時,他們是否可以找到任我殺?如果任我殺還活著,他會來見我嗎?還是繼續逃避?那個女孩是否就是他的永遠?
她心裡忽然涌起一種強烈的衝動,幾乎忍不住衝出車廂,衝上華山……
夜色中,任我殺躊躇而行,思緒同樣千迴百轉。
她爲什麼要來?她根本就不該來。相見爭如不見,既然不必再見,又何必再見?
逃避和麪對,同樣需要勇氣。但他選擇逃避,卻並不僅僅只是因爲她對他隱瞞了一些什麼,最主要的,是他的心早已被另一個女孩佔據,再也騰挪不出哪怕只是一點點的位置去容納別的女孩。
這個女孩雖然已香消玉殞,但一直都活在他的心裡。歐陽情的愛,太沉重,太濃烈,他這顆破碎的心已無力承載。
“我看得出來,歐陽姑娘對你一片癡心,這一路風雪征途,只是爲了見你一面而已。”在捨身崖上,杏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如果你不想見她,她一定很傷心。”
她真的會很傷心嗎?任我殺苦笑著搖搖頭,又想起了米玨的話:“那一次你不告而別,她曾經自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了好幾回,她如此對你,難道你一點也不珍惜嗎?”
恍惚中,他彷彿看見了歐陽情的朦朧淚眼,梨花帶雨的俏臉。想起她,他的心裡就有一種愧疚,這愧疚,是一種折磨。
任我殺再也忍禁不住,像一匹脫繮的野馬發力狂奔。他終於看見了歐陽情,歐陽情眼波依然如水,卻多了一份憂傷的盼望。任我殺的胸膛忽然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都給揪緊了,是心痛,也是憐惜。
如果沒有最初的相遇,那將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歐陽情也看見了任我殺,一種莫名的情緒又涌上心頭。這是一種複雜的心情,好像遺落的東西失而復得,又彷彿手掌心裡的細沙一點一滴從指縫裡流瀉出去。但無論如何,她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他——這個讓她痛哭了好幾回又開心了好幾回的殺手。
任我殺還是沒有太多的改變,依舊原來的摸樣——憂傷的眼神,冷漠的臉;深鎖的眉像是永遠也打不開,一如他心裡的陰霾怎麼也抹不去。
這一刻,歐陽情很想笑一笑讓自己儘量放輕鬆一點,但目光觸及任我殺身上那襲白袍的時候,心中忽然一痛。這襲白袍,是她親手在金陵城裡最享信譽、生意最好的“貴人坊”爲他挑選的。她依然記得,任我殺赴約的那一天,這襲白袍就好像那一天的雪般潔淨、明亮,可是此刻卻已被鮮血染紅,看起來就像是斑斕的戲袍。
這些日子以來,他究竟受了多少苦,歷盡了多少磨難?
在任我殺看來,歐陽情卻已經變了,變得更成熟,更堅強。她的改變,只是爲了他而已。她爲他所做的一切,他一輩子也是還不清的了。
任我殺雙手不停擺動,換了好幾種方式都找不到它們的位置,最後終於垂在大腿兩側。
歐陽情眼中本有淚光,看到他的窘態,卻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任我殺心頭反而一鬆,也笑了笑,輕輕道:“你……你來了……”
他心中本有千言萬語,但在此時此刻,就連這句話也說得非常彆扭。
歐陽情輕“嗯”一聲,沒有說話。
任我殺嘴脣微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她的沉默,讓他失去了話題。
過了好久好久,歐陽情輕嘆道:“你爲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和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任我殺微微錯愕,喉結滾動著,還未說話,歐陽情已幽幽道:“是不是……你不想見到我?”
任我殺舔了舔幹苦的嘴脣,啞聲道:“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見我?”歐陽情悽然道。
“如果我不想見你,根本就不會來。”任我殺握緊了拳頭,似乎正在凝聚所有的決心和勇氣,“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歐陽情忽然擡頭,顫聲道:“你……你別說,我……我……”
“爲什麼不能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關於你和那個女孩的故事?”歐陽情眼中已泛起淚光,說出這句話,也不知用了多少的勇氣。
任我殺突然怔住,蒼白的臉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扭曲起來。她已經知道他的過去了嗎?這本是他一直不願提起的傷心往事,但現在卻已經不再是不爲人知的秘密。普天之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燕重衣。
他微微輕嘆,心中竟有些坦然,問道:“燕大哥呢?”
歐陽情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波動的心平靜下來,緩緩道:“和川島二郎那一戰,他已經元氣大傷,在你離開後的第三天就回‘九龍堂’去了,他需要一段日子好好養傷。”
任我殺又嘆了口氣,微笑道:“像我這種人,居然有幸認識你們這些朋友,的確是上天的眷顧。”
歐陽情猛然全身一震,幽幽道:“我也是你的朋友?”
任我殺咬了咬牙,點頭道:“你當然是我的朋友。”
“朋友?原來我們只是朋友而已……”歐陽情悽然一笑,喃喃自語,忽然垂下了頭,再也不說一句話。
任我殺也沒有說什麼,心再一次揪緊。這一次不是憐惜,是一種強烈的痛苦。
夜色正在蔓延,空氣卻像是已經凝結,兩個人,兩顆心,突然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米玨和杏伯,他們故意放慢腳步,故意製造機會讓任我殺和歐陽情有足夠的時間盡訴心中情,卻沒想到兩人很快就陷入了僵局。這時候,他們就不能不出現了。
“天色已晚,咱們得趕快離開這裡,如果紫羅蘭夫人的手下陰魂不散窮追不捨,想要脫身可就不易了。”米玨大笑道。
“小老兒記得,附近就有一個小鎮,正好落腳。”杏伯道。
米玨伸手輕輕拍了拍任我殺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咱們好好喝幾杯。”
任我殺展眉一笑,悠悠道:“別後重逢,豈可不醉?”
杏伯大笑道:“對,一醉方休。”
這一刻,三人彷彿又回到了初遇之時,豪氣如夏夜的月光傾瀉而出。
歐陽情目光望向遠處,忽然蹙起了眉,非但笑不出來,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她隱隱覺得,正有一種不祥的預兆猛然襲來。是不可預知的危險?還是又一次無奈、苦痛的離別?
夜色茫茫,寒風呼嘯中,杏伯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烏龍鞭”,嫺熟的駕馭著馬車在朦朧的雪池裡摸索著緩緩前行。
黑暗中,車廂裡突然亮起一片亮光,竟是一顆大如拇指的夜明珠。這顆夜明珠圓潤光滑、晶瑩剔透,價值顯然不菲。
“如此奇珍異寶,歐陽姑娘一直都攜帶在身邊嗎?”米玨笑道。
歐陽情也笑了笑,搖頭道:“這顆夜明珠最多價值千金,並不算什麼奇珍異寶。”
任我殺緩緩道:“‘天涯海閣’基業宏大,一顆小小夜明珠,對你來說自然不算什麼。” щщщ ?тTk an ?CO
“有些事,並不一定只有男人才能做得到的。”歐陽情淡淡道。
“有些連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任我殺看了一眼米玨,“米兄,你有沒有聽說過‘青衣樓’?”
“‘青衣樓’?”米玨動容道,“聽說這是一個很神秘的江湖組織,行蹤詭異,出現時如神兵天降,離去時飄忽又如鬼魅,完全無跡可尋。”
“‘青衣樓’以‘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爲宗旨,崛起雖然僅僅三年,但無論是口碑還是江湖地位,就連號稱‘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都已望塵莫及。”
“‘青衣樓’可謂一夜雄起,所做的第一件事,至今爲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