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道淡淡的影子突然從他的身邊倏然掠過,一隻手——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兩根嫩如春筍、潔白如雪的纖纖玉指。這兩根玉指比那一劍更快、更準(zhǔn)、更穩(wěn),居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夾住了劍尖。劍勢立即硬生生頓住,鋒利的劍尖距離米玨的咽喉堪堪只一寸,然而就只差這一寸,這一劍便不能再刺下去,劍尖就像是嵌入石縫之中,既不能再進(jìn)一分也不能拔出半寸。
這個看來既嬌柔又纖弱的蒙面女子,居然在剎那間,用她兩根又滑又嫩的手指夾住了奪命的一劍?李中環(huán)瞪大了眼珠子,吃驚地瞪視著歐陽情,臉色詫異,彷彿遇見了鬼魅。
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份功力、這種眼力,以及這種膽量,就連米玨也自愧不如。
歐陽情溫柔似水的眼睛卻泰然自若,看著李中環(huán)的眼睛,淡淡道:“你做錯了一件事,你不該忘記他身邊的人。這是個非常致命的失誤。”
李中環(huán)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最後又變成一片蒼白。他一心想把米玨刺殺於劍下,的確忽略了這個神秘女子。
他用力收劍,卻已經(jīng)太遲了。歐陽情兩指微一用力,“嘣”地,劍尖忽然斷了。這把劍雖然只是普通的青鋼劍,但以兩指之力就能折斷劍尖,卻已非尋常高手力所能及。
李中環(huán)微微一怔,突覺一股極細(xì)微、極陰柔的勁道從斷劍中迅速猛竄而來,他還來不及撒手棄劍,整個人都已被震飛出去。“砰”地,他的身體撞破了本已腐蝕的牆壁,從破洞中穿出,跌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中。
柯中平驚呼著從破洞中飛身掠出,只見李中環(huán)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起來,臉色如紙醉金迷,瞬息數(shù)變,顯然受傷不輕。
歐陽情手指一鬆,劍尖掉落,悠悠道:“米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的朋友受到傷害。”
李中環(huán)從破洞望進(jìn)去,怒目瞪視著她,那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明顯僵滯在他死人般的臉上,過了許久,才嘶聲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凡是和他有關(guān)係的人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
歐陽情冷笑道:“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畜生纔不會有好下場,像你們這種連畜生都不如的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李中環(huán)咬了咬牙,大聲道:“好,很好。紫羅蘭夫人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歐陽情道:“你們走,這一次我不會殺你們,但下次再見時,我也許再也不會手下留情。”
風(fēng)雪正瘋狂,彷彿欲以一種無形的力量搖撼大地,塗炭生靈。
車輪滾滾,馬車在風(fēng)雪中疾馳。杏伯手中持著那條伴隨了他一生的“烏龍鞭”,在虛空中不住輕揚,驅(qū)馬前行。這幾年來,那匹白馬與他日夜相伴,默契暗生,彼此間都有一種相互依賴的親近感覺。
杏伯雙目依然炯炯有神,枯瘦的腰桿挺得筆直,風(fēng)雪雖然瘋狂而寒冷,卻絲毫不能使他退卻和畏懼。他左手中握著一隻比他的拳頭更大的葫蘆,裡面裝滿了醇香的美酒。
人在年少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像他這種年紀(jì)的老人,酒入衷腸便化爲(wèi)一腔熱血。他一聽見米玨要去華山尋找任我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立即就答應(yīng)了一同前往。一個半截身子都埋進(jìn)了黃土的老人,居然還能保持一種年少時的衝動,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豪。他這一生中,朋友並不少,但值得他尊重的朋友卻實在不多。米玨和任我殺這兩個忘年之交,自然就是這種朋友。
車廂裡,一種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氣味無孔不入,從每一道空隙鑽了出去,隨風(fēng)飄浮。這是歐陽情的髮香,高雅,絕不庸俗。
從離開那簡陋而骯髒的小酒鋪開始,米玨清純的目光就很少離開過歐陽情。起初歐陽情似無所覺,但時候一長,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她一擡頭,就看見米玨依然在微笑著看著她,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和驚疑,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錯愕表情。
歐陽情終於忍不住輕咳一聲,笑道:“米大俠,你心裡是不是正在琢磨著,我的臉上能不能長出一朵花來?”
米玨居然沒有閃避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未以真容示人,人們就已覺得眼花繚亂了,如果再長出一朵花來,只怕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春天了。”
歐陽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那麼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奇怪如此嬌柔的你,武功居然如此駭人聽聞,更奇怪你在暴露了武功之後,居然還能如此鎮(zhèn)靜,若無其事。”
“這並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歐陽情淡淡道。
“我一直以爲(wèi),你的確只是個很平常的女孩子,但現(xiàn)在,我不能不改變自己對你的看法。”
“我本來就是個很簡單、很平凡的人……”歐陽情似乎又想起了任我殺,幽幽嘆道,“是他……是你們總把我想像得太複雜、太神秘而已!”
米玨搖頭道:“你的武功,遠(yuǎn)在我之上,只怕……絕不在小兄弟之下……”
“學(xué)無止境,武功的高低、深淺,僅憑一招半式也是無法衡量的。”歐陽情輕笑道。
“我想了很久,怎麼也猜不透你剛纔使用的是什麼武功,”米玨沉吟著道,“好像是少林的‘大力金剛指’,又像是峨嵋的‘鎖喉指’,更像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彈指神通’,但仔細(xì)琢磨,卻偏偏又好像全都不是。”
歐陽情忍不住失笑道:“的確全都不是,武林各大門派中並沒有這種功夫。”
“莫非是你自己臨危而創(chuàng)?”
“嗯!我也是一時情急,纔想到用手指去夾劍尖……如果我出手稍慢一些,又或者方位和時機(jī)都拿捏不夠準(zhǔn)確,這兩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米玨衷心發(fā)出一聲讚歎:“可是你做到了,你實在是個善於隱藏的世外高手。也許,小兄弟並沒有說錯……”
提起任我殺,歐陽情心裡一緊,明眸中掠過一絲似水般的柔情,悠悠問道:“他說什麼?”
“他說,安柔姑娘也是位使刀高手,而且還是雙刀。”
歐陽情眼睛一亮,側(cè)首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她的手。小兄弟也是使刀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安柔姑娘的刀法和他一樣,都是走輕靈一路。”
歐陽情居然沒有否認(rèn),點頭道:“他的確沒有看錯。”
“他還說,有能力掌控‘天涯海閣’如此巨大基業(yè)的人,絕不可能是個平凡人,他一直認(rèn)爲(wèi)你是個有來歷的女孩子。”
“這只是他的懷疑,其實他一直都沒有看出來。”
“這隻因爲(wèi),你有秘密在刻意隱瞞他。”
歐陽情蹙眉不語,目光遊離,彷彿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忖道:“如果,我把真相都告訴了他,他會怎麼想?怎麼做?依然離開?還是選擇……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