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百五十四招,杏伯纔看出二人刀法的強弱,對米高道:“‘神刀巨人’的刀法剛猛有力,沉穩兇狠;小兄弟的刀法卻輕靈矯健,詭異奇妙,虛實不定,飄渺虛無。”
“相對來說,‘神刀巨人’勝在功力深厚,小兄弟則長於輕功高絕,變化多端。但若論刀法,沉穩剛猛卻遠遠不如輕靈飄渺。”米高點頭道,“只是小兄弟身上有傷,腿腳不靈,若久戰不下,只怕難免要吃虧。”
“小兄弟雖處於不利之地,但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與‘神刀巨人’以力碰力。”
“不錯,有時候武功並非唯一的取勝之道。”米高若有所思,沉吟著道。
杏伯點頭含笑道:“小兄弟膽識過人,玲瓏剔透,若不能力敵,必可以智取勝。米先生,你我真是眼福不淺,居然可以在這冰天雪地裡看到如此激烈的決鬥。”
“如此驚天動地的決鬥,的確難得一見。”
“據說當年韓大少代‘刀聖’與‘劍帝’決鬥華山之巔,那一戰雖也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畢竟不是親眼目睹,只怕描述者誇大其辭,故意渲染。”
“他們只是比武,並非生死決鬥,當然手下留情,點到即止,料想怎麼也比不上這場決鬥的驚險。”
二人只不過說了幾句話,任我殺和“神刀巨人”卻已交手幾近一百招。
杏伯臉色漸漸變得有些異樣,竟嚴肅起來,嘆道:“‘神刀巨人’雖然兇狠,可是他的刀法來來去去也只有一百多個招式,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小兄弟刀法卻毫無招式,詭異古怪,虛實莫測,層出不窮。這一份輕靈,這一份詭秘,即使‘游龍大俠’重生,只怕也要自愧不如。”
“葉大俠的刀法走的也是這條路子嗎?”
“嗯!葉大俠一手刀法宛如游龍,來無蹤去無影,小兄弟的刀法和他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葉大俠乃一代大俠,心胸坦蕩,心懷天下,刀法極有靈性,小兄弟的刀法卻是殺氣太重。可惜,可惜!”
“也許這與他的遭遇有關。”
“小兄弟憤世嫉俗,身爲殺手,的確難免有些霸氣。”
米高微笑道:“據說‘劍帝’敗在韓大少刀下之後,曾經稱讚韓大少刀法空前絕後。今日看來,韓大少的刀法的確空前,卻未必絕後。”
“小兄弟的刀法的確可以稱爲‘天下第一刀’。如果他能做到像韓大少、葉大俠那般的‘俠之大者’,刀法必能更上一層樓,獨步天下。”杏伯點頭認同,輕輕嘆了口氣,“只可惜他誤入歧途,淪爲殺手,自毀前程。”
米高也黯然嘆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他這麼做,也許是迫不得己。”
“也許,他的選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杏伯正悵然若失、長吁短嘆,突聽米高大聲道:“杏伯,你看,勝負已分。”
雪花紛飛,一塊衣袂隨風飄起,竟是任我殺一刀削掉了“神刀巨人”的衣角。
“撒手。”任我殺一刀得手,立即直取中宮,“神刀巨人”手中的刀還未劈出,他手中的短刀竟然一個迴旋,斫向“神刀巨人”的手腕。
“神刀巨人”狂吼:“休想。”一言未畢,突覺手腕一麻,竟再也握不住刀,手一鬆,刀已跌落。
任我殺的刀忽然不見了,但他手中仍然有刀——“索命刀”。“神刀巨人”手一鬆,這把刀就到了他的手裡。
“神刀巨人”大駭,抽身欲退,突然刀光一閃,一把刀已輕輕抵住了他的咽喉。
“只要你再動一動,我一刀就割斷你的喉嚨。”任我殺的聲音比刀鋒更冷。
“神刀巨人”沒有動,他不敢動,也不能動,全身都已僵硬,瞪大了眼珠子,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切事情的發生。
他居然敗了,敗在任我殺的刀下,這太突然,太不可思議。這一生中,他經過數十次大小戰役,從未被對手奪去過手中的刀,也從未被對手用刀抵住咽喉。這世上,只怕絕對沒有人可以拿刀抵住他的咽喉,這個看起來冷酷而憂鬱的少年,居然做到了別人永遠也做不到的事。
“神刀巨人”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緊緊咬著嘴脣,血從嘴脣中滲了出來,長嘆道:“我敗了。”
如此一個倨傲的彪形大漢,居然也有言敗的勇氣。
任我殺英俊的臉冰冷如雪,絕無半點表情,目光也冷如刀光,冷冷道:“你敗了。”
“你的刀呢?你爲何不讓我看看你的刀?”
“我說過,我的刀不是拿來看的,從來都沒有人見過我的刀。”
“我大哥這把刀在‘神兵利器八大家’排行第五,削鐵如泥,本是好刀,你的刀居然完好無損,想必也是一把好刀。”“神刀巨人”聲色俱厲,“拿出來,讓我看看你的刀。”
“沒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我既已敗在你的刀下,你索性殺了我吧!”
任我殺冷冷一笑,突然鬆手,手中的刀落在雪地上。他回身就走,再也不瞧“神刀巨人”一眼,冷冷道:“我不殺你。”
“神刀巨人”臉色變了,嘶聲道:“你爲什麼不殺我?”
“我爲什麼要殺你?”任我殺倏然駐足,卻沒有回頭。
“你既已殺了我大哥,又何妨再殺一次人?”
“我殺了他,是因爲我收了別人的銀子。我不殺你,因爲你不是我的敵人。殺人者死,你爲報仇而來,我何必殺你?”
“可是你必須明白,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卻絕不會饒你。”“神刀巨人”咬牙切齒地道。
“我不在乎。”
“你不後悔?”
“我從未後悔過。”任我殺不再說任何一句多餘的話,緩緩走回酒鋪。
“神刀巨人”怔怔地望著他冷酷而孤獨的背影,竟似被釘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拾起雪地上的刀,沮喪地走進茫茫風雪中。
他只有離開,這一戰,任我殺才是勝者,對於一個失敗者而言,報仇還有什麼意義?
任我殺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決鬥之前他喝的酒本就不少,現在喝得更多。
“這場決鬥,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敗。”米高微笑道。
“敗的那個人,本應該是我。”任我殺搖頭嘆道,“他本來可以殺死我的,可惜他錯過了機會。他的刀法的確比‘索命刀’更高一些,若非他求勝之心太過強烈,一味攻擊,我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
“畢竟還是你勝了,這一戰,是我見過的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戰役。”
“但是我勝得卻極險,也極巧妙,運氣也很不錯。要想取勝,僅以武功遠遠不夠,必須還要藉助心計和智慧。”
“這一點,杏伯早就看出來了。”
杏伯笑了笑,道:“用刀之道,其意在心。只有用心使出來的刀法,纔是克敵制勝的關鍵。其實大凡武功都是這個道理,萬變不離其宗。”
“有一次,他本可以一刀斬中我的左臂,只可惜他竟沒有看出來,否則我早已血濺五步。”任我殺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是因爲你的動作實在太快,破綻很快就被補上了。”
“還有一次,他一刀斬向我的腰,我根本無法閃避,只好以短攻長,猱身直上,只求兩敗俱傷。他若是不理會我這一刀,本可以得手,但他不願委曲求全,居然撤刀自保。其實我這一刀,是萬萬傷不了他的。”
“險中求勝,也是一種膽識。”米高撫掌笑道。
“到最後,我看準他刀法中的一個破綻,一刀削去了他的衣角,擾亂他的心神,然後使用虛招故意取他中宮,忽然回刀點在他的手腕之上。”
“這一刀的速度和變化自然奇快無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所以才一擊即中。”米高笑道,“若非你聰明絕頂,膽識過人,結果可能就不一樣了。”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尋找他刀法中的破綻,可惜他刀法實在太嚴謹,我還沒有想到應該如何反擊,他就彌補了破綻的空門。”任我殺苦笑道,“若非已領教過‘索命刀’的刀法,我只怕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
“難道他們的刀法竟是同出一源?”杏伯問道。
“雖非同源,卻有相同之處,其中差異並不大,都是走剛猛兇狠一路。若論嚴謹,‘索命刀’略遜一籌,若論紮實,卻又勝‘神刀巨人’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