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情本想問他,那個人是怎麼受的傷,但見他一臉嚴肅,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嚥了回去,眼神裡充滿了敬佩和仰慕,同時也充滿了疑問和憂傷,心裡卻在不停地問:“任我殺,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有情有義的熱血男兒,還是冷血殘酷的殺手?”
她輕輕嘆息著,柔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任我殺緩緩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聽,聽雪的聲音。”
歐陽情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花開有聲音,雪居然也不例外。”
“你聽,它的聲音就像情人的悄聲細語,在傾訴,也在聆聽……”
歐陽情心頭狂跳,只感到臉容發(fā)燙,眼睛裡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她並沒有聽見雪的聲音,卻聽見了門開了的聲音。她一回頭,就看見梅君先生額頭上汗珠密佈,神色疲倦地走了出來,身後是臉色嚴峻的醉妃夫人。只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梅家夫婦竟似已老了許多。
她立即迎上去,問道:“米先生怎麼樣?”
梅君先生搖頭道:“進來再說吧!”
歐陽情回身扶著任我殺,道:“我扶你進去。”
“不必。”任我殺輕輕掙脫了她的扶持,不再看她一眼,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進了石屋。
歐陽情愣愣地站在那裡,淚水又已開始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你受了傷,而且還不輕。”梅君先生瞧了任我殺一眼,臉色微微變了變,“怎麼受的傷?”
“兇手已經(jīng)來過。我與他又交了一次手,我一口氣攻出十八刀,最後一刀才砍傷了他的左肩,但也捱了他一拳。”這一拳可不輕,幾乎把他打得站不起來。
“你受的傷只怕比他還重,如果換了別人,也許已經(jīng)不能撐到現(xiàn)在。”這個少年實在是一個可怕的人,生命的意志力居然可以堅強到連死亡都要退避三舍,梅君先生嘆了口氣,問道,“什麼時候?”
“一個時辰之前。”
“你真是個鐵打的人。”梅君先生忍不住咋舌道。
歐陽情幽幽道:“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身子當然也是鐵打的。”
任我殺服下梅家夫婦獨門配製的療傷聖藥,臉色很快就有了一些嫣紅,精神氣色也恢復(fù)得相當不錯。
“兇手用什麼兵刃?”梅君先生問道。
“沒有兵器,就只有拳頭和掌。”任我殺搖頭道,“可是他的拳、掌功夫,我連見都沒有見過。”
梅君先生負著雙手來回走了幾步:“他沒說什麼嗎?”
“他已承認,他的確是從扶桑來的。”
“那就是了。”梅君先生點頭道,“米大俠所中之毒,的確就是‘百花蝕骨散’和‘奪命神水’兩種毒藥混合而成的毒液,這兩種毒藥本是扶桑派上代掌門川島狂人的秘方。”
“川島狂人?他是什麼人?”
“三十年前,有一個扶桑武士孤身東渡中土,揚言打遍中土無敵手,奪取天下第一的頭銜。此人擅長刀法,尤其是‘絕殺一刀’這一招,傲視羣豪,無人可破,據(jù)說這一刀使出,天上地下,諸神諸魔,都唯恐避之不及。”
“此人就是川島狂人?”
“不錯。此人專門向武林各大門派挑戰(zhàn),少林、武當?shù)绕叽箝T派的高手先後敗在他的刀下。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女人,一見鍾情,兩情相悅,結(jié)爲夫婦。那女人本也是俠義之後,但此後性情大變,助紂爲虐,爲虎作倀,江湖上,人人都畏如蛇蠍,敬而遠之。”
“莫非他們就是江湖四對奇異夫妻之一的‘狂人魔女’?”
“嗯!正是他們。”醉妃夫人道,“後來他們在一個神秘的海島上創(chuàng)立了‘千杯島’,傳話江湖,只要有人可以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財富。許多人經(jīng)受不住這種誘惑,紛紛出海赴會,從此之後卻再也沒有回來,就這樣神秘地失蹤了。大少爺韓徹覺得此事大有蹊蹺,爲了揭開這個秘密,獨闖‘千杯島’,終於揭穿了他們的陰謀。”
“大少爺韓徹又是什麼人?”歐陽情突然問道。
“說起這個人,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他的故事。總之,他是一代大俠,有極高的名望,絕世的武功,至今無人能出其右,他的功績,也一直無人能步其後塵,只能望洋興嘆而已。”梅君先生道,“川島狂人戰(zhàn)敗,鬱鬱而終,他的妻子從此也銷聲匿跡,不知所蹤。川島狂人臨終之前,曾經(jīng)留下一封遺書,遺書內(nèi)容,誰也不知道。”
“這封遺書呢?”
“聽說這封遺書,川島狂人早已叫人送回了扶桑。此人壯志未酬,遺願未了,想必是囑咐他的後人完成他的遺志。”醉妃夫人道,“這兩種劇毒如今又重現(xiàn)江湖,看來這人和川島狂人必然有極大的關(guān)係。如果他想重蹈川島狂人之覆轍,勢必又將掀起一片腥風(fēng)血雨。”
“樑百兆本是個大好人,卻無端招來滅門慘禍,可惜……”歐陽情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任我殺想起樑府七十八條人命,體內(nèi)熱血沸騰,直往上衝,沉聲道:“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人簡直毫無人性。”
“你呢?難道你比他更有人性?”歐陽情突然冷冷道。
任我殺突然怔住,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他也殺過人,殺過一些不該死的人。
歐陽情心中泛起一絲內(nèi)疚和難過,這本是任我殺心裡難以癒合的傷疤,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刺激他?她開始在憎恨自己,輕輕道:“其實……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如果你可以不再做殺手,對江湖絕對是件好事……”
“我既已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就註定做不了英雄。”
“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歐陽情的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了,她不明白,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水?爲什麼總是爲了這個少年傷心流淚?
“對你,我心裡只有感激,是你提醒了我,我的刀和雙手都沾滿了別人的血,永遠都洗不掉的。”
也許只有以血還血,才能洗清任我殺的殺孽。
“你……你明明知道我並不是真的要傷害你……”歐陽情眼中的淚水終於決堤般滴落下來,狠狠地跺了跺腳,聲音已哽咽,“我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總難免會有任性小氣的時候,你爲什麼要把我說過的那些話記在心裡……”
“你說的話本來就很有道理……”任我殺的話還沒有說完,歐陽情突然掩面飛奔而去。
梅家夫婦雖然已發(fā)覺他們之間的微妙關(guān)係,但年輕人的情事,卻已不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任我殺輕聲長嘆,良久才道:“前輩,米先生他……”
梅君先生搖頭道:“米大俠目前已經(jīng)脫離險境,毒液雖未盡除,但至少已沒有性命之憂,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研製解藥。”
“既然如此,晚輩就把他託付給兩位了。”
“你要走?”
“嗯!十天以後,晚輩還會再回來。”任我殺居然說走就走,絕不遲疑,更不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歐陽情並沒有走遠,她就站在門前那株梅樹下,望著任我殺遠去的背影,思緒如雪一般紛飛。與任我殺的邂逅,是如此的不經(jīng)意地,可是他的出現(xiàn),卻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而她,可以改變他的命運嗎?
他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卻覺得像天涯般那麼遙遠。他就這麼離去,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留戀。她想留住他,嘴脣已張開,卻偏偏喊不出他的名字,手已伸出,落在掌心裡的卻只是潔白的雪花。
石屋中,又傳來梅家夫婦的聲音:“這少年人真不簡單,很倔強。”
“他也很可愛。”
“這種男孩子,豈非正是最容易讓女孩子心動卻又心碎的那一種?”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追出去,要不就是把他留下來,要不就是跟他一起走。”
他們的聲音非常清晰,因爲這些話,本來就是故意要說給歐陽情聽的。
歐陽情跺了跺腳,突然像一隻翩翩蝴蝶,終於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