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說這張儉一路逃來,九死一生。在他收到百姓的狀告,王甫回家祭祖時,以擴建祖墳爲由,強佔了墳附近數百畝土地,原說是買的,卻遲遲不給現錢,百姓們去討地錢,竟還被惡僕給打死了幾個,報給縣上,縣官根本不敢管,讓他們去府裡告。
張儉接到狀子,立即去了縣裡??h令見張儉親自來過問,笑臉相迎道:“張大人,事呢就是這麼個事,下官實屬無奈,不是不爲民請命,只是這王甫王大人已經去了京城,又不能對簿公堂,全憑這些百姓一張口,也不能就把王大人給抓了。再說,咱們也跑不到京城去抓人。”
張儉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劉景升大人表舉的人吧,做官也有幾年了,做的還不錯嘛。這兩頭一提,就知道輕重來?!?
那縣令一拱手道:“張大人記得不錯,下官正是劉大人舉薦,多虧了列位大人提攜,才走到了今日?!?
張儉立即變了臉色,沉下臉道:“提攜你,那是我等瞎了眼,居然推舉出你這個見風使舵的玩意兒,你從小讀的那些聖人之言,就教你幹出這等事?當官不爲民做主,你還做什麼官,我這就上摺子參了王甫,連你也一起參,回家等候朝廷旨意吧?!?
縣令立即跪下扣頭認錯道:“張大人,下官確實是人微言輕,身不由己啊,請您體諒下官的難處啊,下官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兒女沒有成年,請大人寬恕,”
張儉道:“寬恕了你,怎麼跟這些無辜百姓交待,怎麼跟朝廷交待,饒了你也可以,你去帶著百姓,把他們的土地先領回來,也算你做了件好事?!?
這縣令左右爲難,最後把心一橫道:“罷了罷了,就算是龍潭虎穴,下官也去闖一次?!卑萃陱垉€便帶百姓去了王家。
王家平時仗勢欺人慣了,得罪的人實在太多,百姓聽說有青天大老爺來主持公道,人越聚越多,到了王家已經數百人,人聲躁雜細數王家罪行,越說越氣,有幾個人率先動手拆起了王家,百姓一擁而上,拆完燒了一把火,還不過癮,順道掀了王家祖墳,鬧到天黑人才散去。
那縣令見到了這個境地,心裡一陣苦一陣甜,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百姓是出了一口惡氣,可是自己這官也是做到頭了,想來這爲官多年,也就今天做了個實打實的事。連夜收拾了東西,帶著一家老小連夜逃命去了。
張儉自從給朝廷上了摺子彈劾王甫,天天盼著朝廷的公文,等來的不是朝廷的批覆,確實逮捕他的文書。
山陽太守翟超最先得到洛陽密報,立即傳了張儉。張儉從容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朝廷如此,親小人遠賢臣,我就給他做個殺身成仁?!?
翟超勸道:“你就是能成了仁,能有什麼用啊,大將軍竇武都被滿門抄斬,何況是你一個小小的督郵。那時候竇武門客衆多,可是他死了居然連個收屍的都沒有,要不是一個窮孝廉仁義,怕是要暴屍街頭了??熳呖熳撸矛F在逮捕你的詔書還沒到,現在走還來得及,家裡老小我先替你照應著,你可放心去?!?
張儉連夜出逃,蓬頭垢面流亡到了東萊,見城頭有捉拿他的告示,拿斗笠蓋了頭正欲離開,卻被人拉了胳膊:“這不是王大哥嗎?”張儉瞧那是個富人打扮,並不認得,一時驚詫,莫不是認錯了人?
那人道:“這不是說話的地兒,隨我來?!弊審垉€上車,張儉猶豫了一會,那人道:“我要是想害你,喊一聲,衆人就把你拿了送官,何必大費周折?!睆垉€上了車,馬車直把他帶到十來裡外的一所莊院。
張儉道:“不知這位先生是誰,爲何要救我?!?
那人道:“小弟名叫李篤,字公任,就是這東萊人,薄有些家資。少年時好遊學,早聽過您的名聲,那山陽太守翟大人,是我姑表兄,在他府上,曾經與張大人見過幾面,前幾日接到表兄的信,說你落了難,流亡到這東萊地界,日日派人搜尋,今日算是遇上了?!?
張儉納首便拜:“公任兄義士,我張儉沒齒難忘,只是如今我是個落難的人,留下必生禍患?!?
李篤道:“唉,張大人,可千萬不能這樣說,你與我那表兄是兄弟之情,又是天下名士,若你這樣的人都無路可走,那我們天下讀書人還有什麼用?!?
不想幾日之後,外黃令毛欽帶十幾個兵丁圍了莊院。平日裡李篤和毛欽交好,可是毛欽是奉了命行事,只得照做。
李篤開門迎接道:“不知毛兄來此,有失遠迎,贖罪贖罪。”
毛欽開門見山道:“今日小弟來不是喝茶的,聽報說你這莊子裡藏了逃犯,我要進去搜查,還請李兄給個方便?!?
李篤吃驚道:“逃犯?開什麼玩笑,我這莊上從來沒來過外人,何來的什麼逃犯,兄若不信,搜查便是?!?
毛欽拱拱手道:“勞煩公任兄帶路,兄光明磊落,自然是沒有逃犯,小弟我就順便看一下莊子,一來還兄一個清白,二來呢,也堵了那誣告的嘴?!?
李篤引著毛欽等人進了莊,毛欽伏在李篤耳上道:“公任兄,確實有人舉報你這莊子有逃犯,舉報者不是別人,正是你那管家,他今日偷偷的進了縣城見了縣令,說的明明白白,縣令知會了我,把你那管家關了起來,怕他亂說,連累了你,但是這個窩藏逃犯的事真要捅出來,怕是誰也兜不住。”
李篤請毛欽進了客室,毛欽命人在門口把守,自己進去和李篤單獨商議。
李篤請毛欽坐了上首,拜倒在地道:“毛兄仁義,縣令大人體恤我等,只是那張儉大人,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被陷害,士大夫卻無人敢說話,如今確實是我收留了他,若是能保他活命,我就是搭上這身,也是值了?!?
毛欽趕緊扶起了李篤勸慰道:“兄長啊,你這是著實糊塗啊,藏在莊上能救得了他?只能害了你自己,到時候他被抓住,你也脫不了干係。朝廷四處搜捕,你能躲的了幾時。”
這話張儉在裡屋聽的清清楚楚,思來想去自己走了出來,對毛欽道:“我便是你要拿的人,姓張名儉字元節,你把我綁去便是?!?
毛欽立時站了起來,見此人果然器宇不凡正氣凜然,跪地便拜道:“早聞張大人義士大名,不畏權貴,彈劾那羣害羣之馬朝廷蛀蟲,天下人無不以你爲榜樣,我要抓了你,我這輩子還怎麼做人,子孫後代哪還能擡得起頭。只是……”
張儉將毛欽扶起問道:“兄長有何難言之隱?”
毛欽道:“不是難言,只是元節兄和公任兄是犯了一樣的糊塗啊,大丈夫求死容易,可是你就這樣被抓了處死,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想想那些一路幫你逃亡的人,那些親朋好友,你也不能就這麼去了?!?
張儉拜道:“是我張儉愚昧,還請毛兄指條明路?!?
毛欽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倒是有個主意,京城袁家累世公卿,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就是那些宦官也多不敢與袁家爲難,我便是那袁門學生裡不成器的一個,自打讀書時就與袁氏兄弟趣味相投,這些年老師三番五次要表我做官,我都拒絕了,一來不願意離開這家,二來看這朝廷,做官也是擺擺空架子,想做事兒難啊。你可去京城投奔袁家,我寫信給他們,到時候自然有你安身之處。”
李篤道:“毛兄這……本來朝廷就在四處搜捕,你倒好,直接給送去了。”
毛欽笑道:“這叫燈下黑,他們只顧的整個東南搜捕,怎麼能想到你就跑到他家後院?!?
張儉道:“燈下黑,妙啊,這燈照一圈,唯獨就燈腳下照不到。”
李篤送毛欽出了門,毛欽道:“實在是冒昧啊,打攪了貴莊,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瞎貓血口噴人,說什麼逃犯,現在也搜過了,還公任兄一個公道?!?
李篤早讓家人準備好了一箱錢,拱手道:“多謝毛兄主持公道,這有些錢,給兄弟們分了買酒喝,多謝各位?!?
毛欽笑道“:如此又讓兄長破費了?!鞭D身對公差們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謝李公賞錢,分下去,人人都有,李公高義,你們可都看見了,要是回去有人嚼舌根子,破壞了大夥的財路,以後你在東萊也就過到頭了?!闭f完那羣官兵把錢分了去,高高興興的回去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