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是小年,之所以叫小年,是因爲過幾天就是大年,這小年就是大年的鋪墊,又是祭奠竈王爺的傳統大節。
這天天還不亮,曹府裡的管家就在廚房竈臺前放了桌案,擺滿貢品和一隻黃羊。這黃羊祭竈神的禮儀是自漢宣帝時候傳下來的,傳說宣帝時有個叫陰子方的人,家中貧窮,爲人孝順仁義。祭奠竈神時候,竈神現出原形,陰子方大爲驚喜,家裡沒有其他的祭祀物品,只有一隻黃羊,於是殺了黃羊祭祀。後來竈神上天稟報玉帝,請玉帝賜福,於是在竈神的保佑之下,陰子方很快成了鉅富,傳到第三世,成了豪門望族。就這樣,故事一傳十十傳百,便傳下了這殺黃羊祭竈神的習俗,寓意能受上天恩賜,交上好運。
竈臺前貼著竈王爺的畫像,畫像兩邊公公整整的一副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字畫都是出自阿瞞筆下,只見他字體雄渾有力,大氣磅礴不拘小節,畫上寥寥幾筆勾勒的形象神態如真神下凡,嘴脣抹上蜜餞,上天只說甜的。這祭竈王爺習俗自周朝就開始興起,傳說是炎帝去世後,變爲竈王,受世代人供奉。案中間設置香爐,焚香敬茶,正是一縷清茶一縷煙,竈君皇帝上青天。
這日裡,官家大祭,百姓小祭,滿城都是焚香引來的年味。
皇宮裡也被這熱鬧的節日籠罩著,只是沒了往年的祭祀大典?;实圻@日早早地醒來,大將軍竇武已經率著文臣武將穿著慶典華服在寢宮前等候。
待開了宮門,百官魚貫而入,向皇帝慶賀。皇帝劉志倚著靠墊坐在龍牀上,團龍錦繡袞服套在身上顯得大了一圈,逢大節日,劉志也非常高興,這馬上過了年,身體也會好了,李神仙說的春暖花開,草木旺盛這兩句話給了他足夠的信心和動力。
百官各上賀表,寫的都是歌頌聖德,天下安定之類的奉承話。平日裡劉志對這些很不愛聽,但是自從病倒之後,越來越喜歡百官請安頌德的摺子了。
約半個時辰功夫,百官頌完,劉志心中歡喜,問道:“列爲愛卿,還有沒有其他人或者各州郡的摺子?”
這時大將軍竇武道:“回皇上,前太尉陳番、河南尹李膺託臣遞上賀年奏表?!?
劉志道:“哦?陳番李膺的奏書?呈上來吧?!辈茯v接過竇武手中的奏書交給皇上,劉志仔細看完,緩緩的合上奏書,感慨道:“難得呀,難得他們身陷囹圄還能心繫朕躬。陳番也五十多歲了,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了。家中也是兒孫滿堂,這眼看要過年了,前兩天,各州郡遞上來的奏摺我也都看了,都是保他們的。所以,朕決議,釋放了本次黨錮關押的幾位官員,革去所有職務,遣送回原籍,都不要出來做官了。”
竇武率衆官員跪拜謝恩完畢,試探問道:“陛下,南陽太守成晉,還有個叫劉質的官員,應該如何處置?!?
劉志反問道:“你是大將軍,羣臣之首,百官表率,你說說看,如何處置比較妥當?”
竇武道:“陛下,臣以爲,這必須依著以事論事的原則。成晉乃南陽太守,就是南陽郡最大的父母官,朝廷派他過去,自然是希望他上對的起朝廷,下對的起黎民,臣看他這些年政績一直不錯,去各地任職的官生還是很好的。雖然他是在接到皇上的大赦天下的詔書,可是對比查看,那張汜不睦、不義大罪,十惡不赦,自然也不在大赦之列,用法量刑方面雖然是重了些,但是也能起到震懾其他惡霸豪強的作用。”
衆官員也隨聲附和,陳述張汜不法行爲實在是殘忍兇狠,殺了他也是爲民除害了。
桓帝聽了一刻,道:“朕抓他不是因爲他殺了人,是因爲他公然對抗朝廷又隱瞞不報,目無君父,暫且關押在牢裡。至於那個叫劉質的,更是手段殘忍居心不良。將傳旨太監活活鞭打致死,這等殘忍兇手,和強盜劫匪有什麼不同?朝廷的命令,置若罔聞,將朕置於何地呀。聖人訓無心爲惡雖惡不罰,可是這兩個人有一個是無心的嗎?暫且說這個成晉是有爲民除害的宗旨,可是這劉質是幹了些什麼呢?”
劉志一席話說的透透亮亮,衆官員聽了也確是如此,說的有理有據都無從辯駁。竇武率先變態,請奏誅殺劉質,皇帝沉默了片刻,準了奏請。
竇武帶著衆官員拜了劉志,退了朝會,各自散去,竇武帶著曹騰直去了大獄。
大牢門前,早備下了車馬,接了陳番李膺等人,各自送回鄉。曹騰命人給各位每人車上配發一罈老酒:“諸位大人,天寒地凍,曹某略備薄酒,送諸位大人在路上禦寒?!毙\人拜謝,場景傷感,痛哭流涕。古今名與利,俱在洛陽城。這是他們夢想開始的地方,今日也將要在這裡結束,所有的一腔熱血,將同這裡的寒風,一起被黃土沉澱埋葬。
竇武遣退了衆人,獨自送陳番。至城門外,陳番屢次跪拜,竇武勸起:“陳大人歸家之後應閉門讀書,儘量不要拋頭露面,朝廷的風聲一會一變,到時候萬一生變,第一時間會聯絡陳公?!?
陳番黯然道:“我自幼求學,遊歷四方,從政數十年,今年歲已高了,人呀,不得不服老呀。當年青絲而來,今日白髮而去,剛好也是經歷了一個輪迴。”
竇武道:“現在朝局並不明朗,看皇上這病情,時好時壞,我曾問過太醫,所有的太醫都三緘其口,不敢有明確的答覆。我自己琢磨著,皇上可能熬不過新糧下來,怕是近期就要有大事。”
陳番聽了,略略點頭,他知道竇武所說的大事就是皇帝龍御歸天,想到此處,萬分傷感的道:“陛下自剪除樑冀之後,便開始了放縱奢侈,貪迷酒色。後宮美女嬪妃經達到史無前例的五六千人,酒、色之烈,無異於雙斧伐木,年紀輕輕,便落下病根?!?
他何嘗不知道皇帝的病情?;傅鄢魳偶街?,對外戚很是猜疑。竇武韜光養晦,只頂了個大將軍虛銜,並不過問政事,免得引來殺身之禍。朝政平日裡還是三公九卿處理。陳番是三公之首,真正的朝臣領袖,平日裡和皇上接觸最多,他曾無數次明書暗指,勸導皇上,可是這皇帝志不在國事,又有宦官和姦臣投其所好,進上虎狼之藥,皇帝服了之後頓時覺得精神飽滿,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掏空了身子,只剩下一副病殃殃的軀殼。三魂七魄已去,全靠著僅存的一口氣力支撐。
竇武道:“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的通。只是需要陳公您配合。”
陳番問道:“大將軍有何事儘管說來,我的這條老命都是靠著大將軍和諸位大臣捨身相救換來的,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竇武握著陳番的手,深沉的望著陳番道:“陳公真是無雙國士。但是洛陽離你老家汝陽四百餘里,突發大事時候再去接你怕是來不及,你可以慢慢東行,到了滎陽我會派人接應,您就在那暫且安住下來,等待時機成熟,立即西進京城,安穩朝政?!?
陳番明白了竇武的所指,在皇帝駕崩之時擁立新君,迅速控制朝局,政令皆可左右,確實是一步好棋。於是答應了竇武的計策。
車子吱吱呀呀出了洛陽東門,兩邊都是山嶺,一條官道直通虎牢關。出了虎牢便是黃河沖積平原,自古以來都是糧食主產區,沃野千里。此時正是冬末,北風凌烈。整個平原一眼望去一片蕭條,村莊院落外的樹上光禿禿的,枝丫橫七豎八看不見一點青色。年三十傍晚,終於到了滎陽地界,竇武早已安排好的人等候多時,在城外十餘里的一所僻靜莊院裡住了下來。夜深時,噼裡啪啦的鞭炮此起彼伏的從四面八方傳來,陳番默默地念叨:“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