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牢頭帶著曹騰穿過幾道上了鎖鏈的大門,一股陰潮黴溼味撲面而來。每個大門都有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進了最後一排牢房,那排牢房分了十幾小隔間,牢頭打開一扇門,對曹騰道:“大人,這裡便是?!?
曹騰退了門進來,見陳番穿著囚服坐在地上的草墊上,身上乾淨,顯然是沒有動用刑罰,只是手腳上都戴著手銬腳鐐。見曹騰進來,陳番只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去。
曹騰對那牢頭道:“去,把陳大人的刑具都去掉了?!?
陳番一擡手,震的手上鐵鏈嘩啦嘩啦響,對曹騰道:“不必勞煩,戴著舒服著呢?!?
曹騰從牢頭手裡接過鑰匙,笑著道:“陳大人,皇上只是說把您關進來,可是到底是什麼罪,可是沒有說的,既然沒說,那就不能亂加刑具?!币贿呎f著一邊解開了陳番手腳上的鎖鏈,那牢頭立即收了去扔在了門外。
陳番對曹騰冷冷的道:“怎麼?你是奉旨來問罪的,還是來看我笑話的?”
曹騰道:“不敢不敢,陳大人真是說笑了。我本一介草民,斗大的字不識一筐,打小就進了宮??恐毯蚧噬鲜芰颂於髻p賜,才能於諸位大臣同列朝班,大人博學多才,靠得一身治國安民的本事,總理國家政務,我等有什麼資格敢取笑大人?!?
陳番語氣緩和了一些:“那這麼說,你是奉旨來查審我的了?”
曹騰拱拱手,作了一揖道:“那更不敢,您是當朝太尉,三公之首,就算是要審,也需在公堂之上,按律居典一一辦理。誰敢不奉旨責問,那就是有私心違背朝廷制度,誰敢對大人動用私刑,更是對國法的褻瀆?!?
陳番打量了一眼曹騰,見他態(tài)度謙恭,平日裡同朝爲官,多不屑與宦官交往,曹騰又是宦官之首,自來對他也沒好臉色,今日看這年近六旬頭髮花白的老頭,個子不高,話裡行間恭親和善,並不像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具體這曹騰來做什麼,陳番心裡也沒了底。
曹騰見陳番疑慮,對那牢頭道:“你出去給我看好了,我奉旨有些話要問陳大人,任何人不得靠近了這裡,今天的事要是走漏了半點風聲,小心你的腦袋?!?
牢頭叩拜道:“謹遵大人吩咐,您放心,這裡要是漏出去一個字,我提著頭見您?!闭f完退了出去,掩上了牢門。
曹騰靠近了陳番,俯身道:“陳大人,您昨日陳奏的事,我大概都聽說了。只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陳番瞪了曹騰一眼,狠狠的道:“聽說又怎樣,我陳奏罷免宦官,是爲國爲民請命,你是太監(jiān)總管,是不是看我身陷囹圄,心裡很是得意呀。”
曹騰道:“我要是得意,還用到這裡來看您嗎?眼看皇上是病重了,我雖然是宦官首領,可總歸也是大漢的朝廷命官,皇上是有些寵信宦官,可是治理國家還是得依靠您這樣的能臣幹吏。歷朝歷代的帝王誰沒幾個寵臣。要說這些個寵臣靠著讒言獻媚就能左右朝政?我看也並不見得都是?!?
陳番問道:“那依你看,這宦官爲惡還罷免不得?自古至今宦官亂政者比比皆是,前車之鑑後事之師。今日皇上不聽我等所言,將來後悔莫及?!?
曹騰見他執(zhí)意如此,思索了片刻道:“古往今來,有幾個是宦官越權(quán)擅政的?又有哪個宦官能挾持百官,謀逆篡位的?說到這讒言,太監(jiān)能有幾個?朝臣又有多少?到底誰的讒言多,那不說自明。說到底,皇上信任宦官無非就是因爲宦官沒根沒底,扎不下基礎,動搖不了朝廷根基,更別提什麼家世了,有家世的誰還去挨那一刀做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就是再寵信太監(jiān),不是也成不了氣候?太監(jiān)也只不過圖個一時歡快,能蹦噠的了幾天?”
陳番沉思道:“我也不是偏要和宦官過不去,只是這朝局錯綜複雜,想要政治清明,就要刷新吏治,一步一步做起。”
曹騰道:“您意思我懂,是先收了宦官權(quán)利,再治理朝臣和地方官員。可是如今這個時候,皇上病重,地方郡守大員敢公然抗旨不遵,三公九卿又都默不作聲,隱瞞不報,皇上又至今沒有子嗣,後繼無人,心中必然生疑,怕禍起蕭牆之內(nèi)呀。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既然已經(jīng)出來,就算太監(jiān)不說,也會有人告發(fā)。鑽營奉承的又何止只有太監(jiān)做,這點事,有人削尖了腦袋,就等著見縫插針。您是百官之首,對這樣的事自然明察秋毫?!?
陳番黯然道:“這次陳奏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要是在皇上龍體康健時,緩步慢行,多少會有些迴旋餘地,不至於此?!?
曹騰道:“太尉放心,我等會在皇上面前力保各位大人,於公於私,都會這樣做?!?
陳番聽完有些驚詫,滿腹狐疑的問道:“我上奏罷免你們,你們不恨我?要說於公,或許還有這麼一點信度,於私的話,我就不解了,還請曹公指教。”
曹騰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這於公呢,大家同朝爲臣數(shù)年,各位大人爲朝廷盡心盡力,如今朝廷又錯綜複雜,經(jīng)不起大變。於私呢,如果這次爭鬥持續(xù),不管是太監(jiān)被罷免,還是百官遭殃,都會有新的爭鬥加入,報復不止。皇上又不能坐看任何一方坐大,內(nèi)耗下去,兩敗俱傷,到時候更有奸臣乘虛而入,坐收漁翁之利,違背了大人您的初衷?!?
陳番聽完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此次事發(fā)之後,肯定會有奸人從中作梗,怕會要煽動朝廷興大獄了,到時候朝廷一亂,正是奸人好時機。如今就要有人能站出來勸阻皇上,我本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現(xiàn)在看來,我這條老命還非要活著走出去,以安百官之心?!?
曹騰喜悅道:“陳大人您這樣想就對了,下官告辭?!?
陳番向曹騰作揖道:“請受陳番一拜。”
曹騰忙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按國法律規(guī)的哪一條,下官我當不起,您多保重,這裡的牢役官差我都知會了,絕不敢半點爲難大人,下官先行告退?!?
穿過牢房走道,曹騰對牢頭說:“去給陳大人換個乾淨點的地兒,侍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處。要是陳大人他突然病死了,上吊了,絕食自殺了,到時候讓你們這個監(jiān)獄裡所有的差役,全家陪葬。聽明白了?”
牢頭叩首道:“回大人,聽明白了,一定按照您的吩咐秉公辦差?!?
曹騰道:“不是我的吩咐,是朝廷的旨意。明白了?”
牢頭聽的大氣也不敢喘,趴在地上回道:“下官明白了?!?
曹騰掏出一串錢扔到地上,走出大牢。雪已經(jīng)停了,天還是陰陰沉沉的,白茫茫的雪裹著整個洛陽城。侯覽還在牢門口守著,見曹騰出來,立即迎上去準備叩拜,曹騰虛一擡手道:“免了吧,地上都是泥水?!?
侯覽笑臉奉迎道:“曹大人,您看這事要怎麼處置纔好?”
曹嵩道:“奉旨辦差就是,朝廷自有公論?!闭f完上了馬車徐徐前行。
侯覽目送他走遠,折回大牢門口,又遲疑片刻,又急匆匆上馬車,一隻腳登上車,還沒踩穩(wěn),官靴上的泥水一滑,小腿臂磕在了車沿上,疼的哎呦大叫一聲,順手給了車伕一巴掌:“你個不長眼的東西,也敢來尋我的晦氣!”車伕嚇得跪下求饒,侯覽踩著車伕的背上了馬車,吩咐車伕道:“進宮,我要面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