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中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懷孕了,她偷偷摸摸的不敢告訴任何人。她不讓侍女近身侍候她,她掐算著月潮的日子,她用小刀割在大@腿@根,用這樣的血來矇混潮血。
侍女們以爲(wèi)她是生病纔會性情大變,他也沒有來看她,她於是躺在牀上,性情大變的裝病,她脾氣不好,又摔又罵。
因爲(wèi)他的不問津,侍女們對她也不再上心,送來的吃食越來越不好,牀上的被褥也不再定期換。她不敢放鬆警惕,她常常在半夜捂著肚子驚醒。她常常在咬著被子無聲的哽咽流淚,而後又溫柔的摸上肚子,這是一個生命,是他和她的結(jié)合,也是她的血肉,是她的癡與愛。
她的孩子,終究沒有保住,身體太差,導(dǎo)致她難產(chǎn),她在那個如冷宮般的院子裡呼救,她艱難的向門口爬去,一個一個的人經(jīng)過她的身邊,她叫著那些人去找他,所有的人都無視她,就好像她是一個透明的物體,下身的血一直在流,等她捂著肚子爬到門口,血已經(jīng)在後面留了長長的痕跡。就像是一塊瑰麗的絲綢鋪在她來的路上。
沒有人理會她,求救到最後聲音變的嘶啞。
她仰躺在門檻上雙手抱著自己隆的高高的肚子,她慘白的臉上全是汗水,雙眼無神的望著天空,她的瞳孔被陽光刺的一片赤白。
“求求你,讓它平安順利的生下吧,求求你!只要它能平安出生,我願意去死,我願意去死……”她嘴裡呢喃著。聲音像風(fēng)一樣飄散,身下的血水匯聚的越來越多,就像一潭池水把她淹沒。
她所期待的嬰兒哭叫始終沒有聽到。
眼角有淚,一滴一滴,晶瑩剔透如初露!
渾身的氣力,還有那份曾經(jīng)以爲(wèi)海枯石爛不可更改的癡戀都隨著身下的血水洶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流出。
痛的撕心裂肺!
卻又似乎是輕飄飄的,無痛無癢!
她看到母親抱著她,母親的笑是那麼慈愛與溫馨,母親在說,“我的兒,這世間能有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你!”
她仿似看到他!
一身的白衣站在柳絮下,風(fēng)吹來,他的衣袂飄飄如畫中人,他笑的和煦,他的身影就如藍(lán)天上的白雲(yún)般映在她的眼裡,他說,“姑娘,你砍斷它的腿,它會疼的!”
他的聲音柔柔的真是好聽呵,像那藏窖多年的女兒紅,還沒有喝呢,就已經(jīng)醉了!
他真是,好看呢!
那麼好看,那麼的,好看!
她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蓬頭污面,雙目呆滯,滿身的血!
這哪裡是世間最尊貴的公主?
這不過是一個快要死的女人而已!
她沒有死,心卻死了!
從那一次後,宗睿皇帝對她很好,很好很好。
好到她覺得,那些曾經(jīng)的血與汗水,都是一場夢,一場不真切的夢。
好到她覺得,可能現(xiàn)在是一場夢,在她編織的夢裡,他對她好!
她整日整日裡的發(fā)呆,她不再正眼看他,她想從夢裡醒來,或者沉睡夢裡。
他經(jīng)常注視著她,那種眼神縱然她不去轉(zhuǎn)身看也能感受到,炙熱的似乎下一秒她就被焚燒貽盡。她沒有再回應(yīng)他他的這種眼神,她不敢回頭,因爲(wèi)她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
她回到了大啓,她的母后,爲(wèi)她謀了最後一步棋。
母后的陵墓旁藏有母后留下的暗人,那些人給了她一份聖旨,那是父皇的筆跡,那是父皇的最後遺旨,聖旨裡的皇位繼承人,是她!是她司容公主的名字!
母后就是死,也爲(wèi)她修了一條光明大道。
那日在他們將欲離開大啓的時候,她跪在他的面前,心裡醞釀許久的話緩緩的一句一句的說出。
她沒有擡頭看他的表情,她聽著他說,“司容,朕等你回來!”
她覺得可笑,不知道爲(wèi)什麼,明明滿心的悲愴,卻想笑,真正笑,又無法笑出。
一直到載著他的車隊(duì)錯身而過,她才擡頭,站在原地望著車隊(duì)漸漸的遠(yuǎn)去,漸漸的變成視線裡的一個黑點(diǎn)。
再見!她在內(nèi)心裡說著,再見!
再見,是希望永不再見,雖然,依舊還會再見!
再見時,已是狼煙四起,烽火連天。
她是大啓的亡國罪人,他是建立新朝的皇帝。
她率衆(zhòng)跪在他的身前,她雙頭舉著投降書!
所有人都罵她,罵她婦孺短見,亡國成奴,茍且偷生,該千刀萬剮,該永不超生……
其實(shí)有時候,活下去比死,要更難熬,更可怕!
記得那日在大啓昏暗的的殿裡獨(dú)自一人站著,沒有風(fēng),沒有光,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她,她穿著單薄的白衣,垂著頭站在原地,
周圍靜靜的,她的心也靜靜的,很安靜,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她恨,恨的瘋狂,恨的日夜都在想著該怎麼將他所看重的天下捏碎,恨的時時都在幻想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時刻都在幻想把他的手腳折斷聽他無助乞求的聲音。
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了恨,也沒有了愛,心空空的,就像馬上就可以騰空飛翔。天亮之時就是她率衆(zhòng)衝出城門與大宛侵略者生死一戰(zhàn)之機(jī)。她一直在殿裡站到天亮,這一站沒有任何生機(jī),她知道,卻不去想!
她雙手將殿門緩緩的打開,入眼望去,黑烏烏的人跪在她的腳下,那些人的眼裡,是乞求,卑微的乞求!
一封信遞到她的手裡。
那是他的筆跡:降,大啓無恙,反抗,大啓陪葬!她生,大啓生,她亡,大啓亡!
她擡頭,天空灰暗暗的一片,像是誰的大手遮住了天空,呼吸有些難受,是空氣太過壓抑。
有一隻彩蝶在她的耳鬢撲棱著翅膀,一滴雨落下,落在彩蝶的翅膀上,五彩斑斕的翅膀因爲(wèi)無法承重在空中打旋,緩緩的落在她的腳下。她擡腳,踏著彩蝶的小身體,率衆(zhòng)走出城門。
那日的她穿著一身的白衣,手裡拿著屈@辱的受降書跪在他的馬下,雨滴很大,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跪著的地上,她恍惚覺得,那地上的泥濘是血紅的一片,她恍惚覺得,自己是跪在一灘血裡,那血,是從她的身下緩緩流出的,身上的白衣也被染成了血。
她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瑰麗的紅綢鋪在她來時的路上。
那一日她嫁他時
那日她與他遠(yuǎn)赴他的國家時
也是這麼豔麗眩目的紅毯
紅的,就如血,就如她那日爬在門檻出流出的血。
今夕往昔,何以爲(wèi)夢!
垂落在額前的珠玉流蘇擊打成歡快的曲調(diào),她看著衆(zhòng)人在笑,每個人都笑的那麼開心,每個人都笑的那麼燦爛,她於是也輕輕的笑了起來,
他牽著她的手,他的手心很涼很涼,他一直就是這樣的溫度,就像一塊玉,令人覺得舒服。
她垂著頭,看到自己紅色繡著七彩龍鳳的鞋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踩到石板路上,她覺得刺眼,她突然想和他說話,她於是就喃喃的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穿著一身的白衣,你站在柳絮飄飄的樹下,比我懷裡的小白兔還要好看,又好看又幹淨(jìng),你還叫我姑娘,我從小到大,從生到死,怕是隻有你叫過我一聲姑娘,我那時候聽了歡喜。我一直以爲(wèi)是你的聲音讓我覺得歡喜,後來才明白,我歡喜,只因爲(wèi)姑娘那兩個字。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公主,是尊貴的象徵,卻都忘了我是女人,連我自己都忘了。”
“你是女人,我的女人!”他開口打斷她的話,用那種溺在手心的溫柔聲音說道。
她其實(shí)很願意相信他這句話,她真的想相信,可是心裡麻麻的,對這話沒有半點(diǎn)漣漪,“你看這四面的城牆,我小的時候也有走過,我最喜歡站在高高的城牆上面俯視下面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那些人就像小螞蟻,讓我覺得我自己,站的很高,無人可及的高!我的父皇,他喜歡將我架在脖子上聽我唱歌,我的母后,她經(jīng)常把我抱在懷裡哄著我入睡。還有司洛哥哥,他雖然對誰都兇,對我卻是好的,他教我騎馬,帶我去城外轉(zhuǎn)悠,我的三哥哥,我一直以爲(wèi)他不是我親哥哥,所以不喜歡他,可是他也對我好,常常拿一些稀罕的物件來逗我開心……”
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就像小時候一樣向下望去,她依舊在笑著,回憶這些像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額前的珠玉流蘇亦是歡樂的跳躍,她擡眼,視線穿過珠簾望著他,
“你這次娶我,是因爲(wèi)什麼?”她問。聲音柔柔的,笑臉甜如蜜餞。今天是他們再次大婚的日子,她繞著這大啓的都城轉(zhuǎn)了一圈,就仿似從小到大重新活了一次。
“因爲(wèi)愛你!”他小聲的,用只有她可以聽到的聲音回答,他覺得有些怪異,她笑的太過璀璨,璀璨的如同美麗的罌粟讓他不安,他擡手想去摸她的臉,可是剛動就停下了,身後跟著文武百官,他不能失禮。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睿,我恨你!”她的笑突然止住,後退一步,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她仰頭,額前的珠玉叮叮咚咚的碰撞。
“我恨你!”她的視線如刀絞在他的身上,身體則毫不猶豫的向城下跳去。
“不!”他叫,他去拉她,他只來得及拉住她的手,“不要,容兒,我們以後好好的,我不會再傷害你,你相信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在往上拉她。
從腰上抽出精巧的短劍,她毫不猶豫的斬?cái)嗨罩约旱奈甯割^,聲音飄忽,無喜無憂,“他們都死了,我活著,太痛!”她穿著的紅色的大衫霞帔,像是一隻美麗的蝶墜落在地。
她的視線穿過天空的雲(yún),她看到他穿著一身的白衣,微笑著叫她,“姑娘!”
她看到自己踏著瑰麗紅毯,撲向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