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和往常一樣在臨上崗以前同一個班次的十幾個人窩在休息室裡,等待著領導來開會。
今天這裡的氣氛好了很多,恐怖的氣息似乎消散了不少,看來時間真的能夠沖淡一切。工人們有的聽音樂,有的在聊手機QQ,總之有了久違的生氣。
休息室的門一開,向東挺胸昂頭的進來了,這小子越來越拽了。只見向東頭上的紅色安全帽被擦得錚亮,似乎還打了蠟。在車間紅色帽子就是權力的象徵,向東終於如願以償了。
韓亭帶頭和向東打招呼:“向主任好。”
“向主任好、、、”有幾個愛拍馬屁的人隨聲附和著紛紛說道。
向東撇著嘴擺擺手,簡直有廠長的派兒,有老闆的範兒。
我和張軍就在那兒坐著一動也沒動,我們可不買他的賬。
向東掃視了一下衆人,“現在我給大家開個小會。”
聽到這話我和張軍不得不站起來,因爲畢竟人家是車間主任,人家是當官的,我們是當兵的,沒辦法。
向東看著面前的衆人,“天天都會開會,我和大家都會覺得沒什麼意思。但是今天我確實有事要和大家說,由於我主持了車間全面的工作,甲班班長的位置空缺了。所以我宣佈,從今天起甲班班長就由張軍擔任。”
向東的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震驚了,當然最爲震驚的就是我和張軍了。我們兩個被搞糊塗了,是不是向東的精神病又犯了,我們兩個和他一直是死對頭,而他卻讓張軍當班長,太沒道理了啊。
“張軍,你過來一下。”向東朝張軍招招手。
張軍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到了向東的面前,他真的猜不透向東打算要耍什麼花樣。
向東拍了拍張軍的肩膀,“甲班以後就交給你了,要好好幹啊。”
“我、、、”張軍一時還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好了,就這樣吧,我走了,以後就由張軍帶領大家開工了。”向東離開了休息室。
張軍傻傻的愣在那裡,衆人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那眼光裡充斥著羨慕、嫉妒、恨。工人的妒忌心理是有原因的,因爲班長的月工資比普通工人多出兩千多塊,段長的月工資比普通工人多出四千多塊,車間主任的月工資比普通工人多出六千多塊、、、權力和金錢就是這樣子掛鉤的。
工人們各自散去,我來到了張軍的身邊,“恭喜你,張班長。”我說。
“去,連你也在取笑我嗎?”張軍說。
“咱是哥們,我能取笑你嗎?我是真心祝賀你的。怎麼,你還有些受寵若驚嗎?”我問。
“我纔不稀罕,我是在想這小子在搞什麼鬼呢?”張軍若有所思地說。
“好了,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你每月多出兩千多塊的工資是真的。向東就算是在搞鬼還能把你怎麼樣呢,他能把你吃了不成?”我安慰著張軍。
“你說得對啊,我的確不用怕他。”張軍像是恍然大悟了。
“你才明白啊?反正也不算晚,你升官了,今晚要請客哦。”我說。
“那是當然了,不過要是老劉在就更好了。”張軍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
“別擔心了,老劉他會沒事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老劉在的話非把你吃破產了不可。”我笑著說。
“對啊,你說的一點沒錯。”張軍也笑了。
由於心情愉快的緣故,工作起來似乎也輕鬆了很多,就連時間的腳步也變快了,感覺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中午,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
我和張軍結伴向食堂走去,我的忽然手機響了。
“喂,誰啊?”我接通了電話。
“是大鵬嗎,我是韓爽。”韓爽的聲音傳過來。
“噢,是嫂子啊,你有事嗎?”我問。
“劉齊他、、、他放出來了、、、”韓爽有些哽咽地說。
“是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有些興奮的問。
“今天上午的事、、、”韓爽似乎是抽泣。
“嫂子,麻煩你讓老劉接一下電話好嗎?”我說。
“他、、、他現在不能接電話、、、”韓爽哭出聲來。
“什麼,他怎麼了?”我著急的問。
“他、、、他快被打死了,現在正在醫院、、、”
“真的嗎?那我馬上去看他。”我說。
“不用了,你在上班,等晚上下班再來吧,醫生說劉齊沒有生命危險。”韓爽停止了哭泣。
“那好吧,下了班我和老張就去看他。”我說。
掛斷了電話,我又沒了上午的輕鬆感。
“大鵬,誰打的電話?我聽好像是關於老劉的?”張軍問我。
“對,老劉被釋放了,但是他住院了。”我說。
“住院了?他生病了嗎?”張軍問。
“不,說是他是被打的。”我說。
“媽的,這是什麼世道啊?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張軍轉身要走。
“老張,等一下。”我一把抓住了張軍的胳膊,“老劉沒有生命危險,我們還是等晚上下班再去吧。”我說。
“不行,我等不了了,我馬上就要去看他。”張軍想掙脫我的手。
“老張,你冷靜一下好嗎?現在向東是車間主任,我們就這樣走出廠子的話會被他開出的。”我說。
張軍掙扎了半天,可是怎麼也掙脫不開我的手。可能是因爲火氣發過了吧,張軍似乎平靜了許多,“好吧,我等。”張軍咬著牙說。
到了食堂,又是一頓談而無味的午餐,用一句套話來說吧,我和張軍吃的不是午飯,是寂寞。
下午開工,錢段長氣喘吁吁跑來,“張軍,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一下。”錢段長說。
“他找我?”張軍問。
“是啊,他讓我親自來找你的。”錢段長的氣息還未平息。
“我的電話他是知道的,給我打電話就行了,何必還要你跑一趟呢?”張軍看著已經是四十多歲的錢段長,有些不忍的說。
“嗨,誰叫人家現在是主任呢,有權力不用的話容易過期作廢。好了,我去忙了,你快點兒過去吧。”錢段長說完就走了。
“大鵬,你說向東找我會有什麼事呢?”張軍問我。
我搖搖頭,“不知道,但是你要小心點兒,他說不定會把你先奸後殺。”
“去你的,要奸也是要先奸你啊。”
張軍來到了主任辦公室,他敲門進到了裡面。此時的向東正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他的兩隻腳放在了辦公桌上。
“主任,我來了。”張軍說了聲。
“噢、、、”向東閉著眼睛應了一聲,可他卻一動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陣子,張軍實在忍不住了,“主任,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張軍問。
“有點事。”向東依舊閉著眼睛,辦公桌上的兩隻腳動了幾下。
“主任有事就說吧。”張軍說。
“我聽說你和劉齊的關係挺不錯的。”向東說。
“是的,我倆是朋友。”張軍心想:淨他媽的明知故問。
“那就好了,看來你辦這件事最合適了。你下班後去一下劉齊家裡,告訴劉齊或他的家人,廠裡已經正式將劉齊辭退了。”向東說。
“爲什麼?他犯了什麼錯?公安局已經把他釋放了,他沒有殺人,他是清白的、、、”張軍說著。
向東把雙腳從桌上放下去,“放不放人是公安局的事,清不清白是劉齊自己的事,廠裡有廠裡的規定,廠裡是絕對不允許一個進過公安局,有前科的人在這裡工作的,廠裡注重的是影響。”
“不,這對劉齊不公平,我求你去和廠長說說情。”張軍說。
“好了!”向東站起來,“你別執迷不悟了,這是廠裡的運作,這是廠裡的制度,劉齊的事只能算他倒黴了,誰也幫不了他。”
“不,主任,看在我們以前都是一個班次的份上,你再幫幫他吧。”張軍還在央求著向東。
“夠了,多餘的話我也不想再多說了,你記得要轉告劉齊或者他的家人,這個月的工資廠裡會打到他的卡里的。”向東又坐下來。
“主任、、、”張軍還是不想放棄。
“行了,沒有事了,你出去工作吧,出去時把門關上。”向東一擺手。
張軍見不可挽回了,只得灰頭土臉的的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張軍回到了工作崗位,“老張,他找你什麼事?”我問。
張軍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些工作的事情。”
“真的嗎?你的臉色很難看。”我追問。
“我的胃病犯了,很難受。”張軍說。
我深知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我也知道張軍肯定有事情瞞著我,但是張軍的性格我瞭解,如果是他不想說的話再怎麼追問也是徒勞的。
晚上下班,我和張軍打車去醫院看望劉齊。一路上我倆竟然沒有任何的交流,除了心情沉重以外,我想還有別的什麼原因吧。
到了醫院,在住院處查到了劉齊的病房,我和張軍徑直朝病房走去。
推門進了病房,韓爽站了起來,“你們來了。”
“是啊嫂子,老劉呢?”張軍問。
韓爽用手指了指病牀,眼淚已經抑制不住了。
我和張軍將手中帶來的水果放在了一旁,緩緩的走到了牀邊。只見劉齊躺在病牀上,假如不是韓爽說的話,我們還真的認不出躺著的那個人就是我們的鐵哥們劉齊,因爲劉齊的腦袋腫脹得就像個豬頭,五官根本就看不清具體的位置了。他喘氣的聲音特別粗,從這一點倒可以證明他是個活人。
“老劉,我們來看你了,老劉、、、”張軍輕聲地喊著。
“老劉,我和老張來看你了。”我也呼喚著。
也許是聽到了我們的呼喚,劉齊的眼皮動了動,勉強的睜開了一條縫兒。“老張、、、大鵬、、、”劉齊有氣無力地說著。
“對啊,是我們來看你了。老劉,你感覺怎麼樣了?”張軍問。
“沒事,我還死不了。”劉齊說。
“他們怎麼把你打成這樣?”我心疼的問。
許是我和張軍來了的緣故吧,劉齊似乎來了精神,“這算什麼,他們的十八般刑具我都嘗過了,但是哥們沒有慫。傳說中的烈士也不過如此吧?”劉齊說。
我和張軍強忍住了眼淚,不約而同的向劉齊豎起了大拇指,“你就是我們當中的這個,牛逼!”
“那是。”劉齊得意地一笑,但是血水順著嘴角流下來。
“我說老劉,這幾天你不在,我和大鵬不知多沒意思啊。”張軍說。
“是嘛,我早就知道你們沒有我不行的。”劉齊更得意了。
“沒有錯老劉,你好好養傷,等幾天傷好了我們還一起上班。”我說。
張軍聽到我的話不由得就是一怔,他不由得想起了向東要他做的事情,可是看到劉齊傷成這樣,他又怎麼開得了口呢?
“你們放心好了,這點兒小傷算不了什麼的。我是出了名的鐵骨錚錚,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劉齊說得倒是挺輕描淡寫的。
“少臭美了,你小子不就是有個好身體嗎?”我說。
“沒錯,嫂子不就是看中你的硬朗才嫁給你的。”張軍也說。
“要不說還是你們兩個小子瞭解我呢。”劉齊嘿嘿一笑。
“老劉,這麼說就算是你現在這副德行還是很硬朗嘍?”張軍怪笑了一下。
“沒問題,我不是和你吹,就算是現在哥們我還是一樣罩得住。”劉齊說。
“彪悍,彪悍的人生不用解釋。”
此話一出,我們三個男人都笑了。
旁邊的韓爽臉一紅,“你們三個只要在一起就沒個正經的,你們聊吧,我出去買些東西。”說完韓爽開門出去了。
“老劉,你不知道吧?老張當了班長了。”我說。
“是嘛,太好了。不對啊,老張當了班長,那向東呢?”劉齊問。
“別提了,那個孫子當了車間主任了,小人得志,牛逼哄哄的。”我說。
“他媽的,那個王八蛋做主任了,廠領導都瞎眼了嗎?沒關係,等我好了去上班,咱們三個接著和他鬥。”劉齊說。
“對啊,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光靠我們兩個是不行的。”我說。
好一陣子不開口的張軍此時說話了:“老劉,你休息吧,我和大鵬明天再來看你。”說著張軍衝我使了一個眼色。
“是啊,你休息吧,我們明天再來。”我也說。
“好吧,你們可別忘了來啊,我一個人在這裡會悶死的。”劉齊不捨地說。
我和張軍出了病房,韓爽正好回來了。我和張軍分別掏出兩千元錢給了韓爽,作爲朋友這是理所應當地表示。
出了醫院,我迫不及待的問張軍:“老張,你急著出來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就算有事我也搞得定。”張軍說著叫過來了一輛車。
“老張,如果你有事的話別瞞著我,別忘了咱可是哥們。”我嚴肅地對張軍說。
“別多想了,什麼事也沒有。”張軍說著上了車,車子開走了。
我一個人走在霓虹閃爍的大街上,走在微涼的晚風中,心中不禁有了幾分寂寥,有了幾分涼意。忽然,我想到了什麼,拿出手機給徐成打電話。
“喂,是老徐嗎?”我問。
“大鵬啊,有事嗎?”徐成的那頭很是吵鬧,人聲嘈雜,還有很強烈的音樂聲。
“老徐,你在哪兒呢?”我問。
“我在和幾個同事在KTV唱歌呢,有事就說吧。”徐成說。
“我說老徐,我想說那件案子的事、、、”
“停,大鵬,我說了那件案子已經掛起來了,你就算是再重提也沒有任何意義。”徐成打斷了我的話。
“不,我說的不是關於兇手的事,我是想說你們局裡的人下手也忒狠了吧,把劉齊都打成那樣了。”我說。
“原來你是想興師問罪,可你別誤會,我知道劉齊是你哥們,所以我沒有動手,都是別人乾的。”徐成解釋說。
“那劉齊犯了什麼罪?他們爲什麼這樣子打他?”我問。
“他應該是沒有犯罪吧,要不然不可能被釋放。”徐成說。
“沒有犯罪爲什麼還打他?”我問。
“大鵬,公安局也不是我說了算數的,你衝我吼什麼?你怪我也沒用,我只是個小警察。行了,沒別的事我就掛了,幾個哥們還等著我呢。”說著徐成掛斷了電話。
我氣得又是甩手又是跺腳的,這是什麼人啊?這是什麼道理啊?這是什麼玩意啊?這是什麼社會啊?這是什麼世道啊?
生氣歸生氣,但是我明白人再強悍也強不過命,命再強悍也強不過世道,就算氣成植物人也於事無補。這不是迷信,而是我多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之談。
我伸手叫下了一輛出租車,帶著一肚子氣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