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茹如是道, 眸中透出幾分笑意,上前一步繞到塵暮身後就欲擡腿踢向她的後膝,只不過方纔擡起的腳尚未碰著那女子, 耳邊一股勁風襲來, 力道大得她連連後退了幾步, 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 這會兒她該是摔在地上了的。
“本皇子的妃子, 何須他人代勞?”三皇子冷冷望著面前狀似嬌弱的女子,沉聲道,“你好自爲之。”言畢抱起懷中似也受了驚嚇的小皇子妃轉身跨出了御花園。
若不是看在孫滬江曾助過他一次, 此回他定饒不了她。
孫月茹堪堪站定,便聽得三皇子不帶半分感情的話語在前頭響起, 心頭涼悽, 就那麼眼睜睜看著他抱著那女子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視線, 她竟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身爲大皇子妃,理應以身作則, 何必同皇弟妹一般見識。”
孫月茹一驚,回身望向聲音來源處,見著大皇子身著一襲素色錦袍,眉眼柔和地望著自己,見自己看過去, 遂又同她道:“怎麼回宮了也不遣個婢子來?”
“殿下事務繁重, 月茹不敢平白佔用了殿下的時間, 還望殿下恕罪。”孫月茹道。
大皇子事無鉅細, 將她的寢宮全按她的喜好佈置, 待她挑不出錯來,可正因如此, 她才愈加得心驚。便如今日這般與他面對面地站著,哪怕他眼中盡是柔情,她也能感覺到他從眼底深處帶出來的一抹寒意。
他提點自己的身份,只是想告訴自己切不可動了妄念,否則即便父親名聲赫赫,他也絕不手軟。
尋常百姓忌諱女子出牆之事,在這深宮之中,對皇家來說,怕是更甚。她不知他何時撞見自己同塵暮在這處的場景,也不知她二人的對話他聽了幾分,她唯一能確信的是,大皇子雖看著溫柔,那溫柔面具背後見不得半點柔情。試問,一個對自己手足有旖唸的正妃,如大皇子那般的人,可會對她用真心?且不說自古皇室薄情寡幸,單是她對三皇子有過心思這點,大皇子怕也不會全心全意待她。今時能做到這般,若不是皇后娘娘在上頭壓著,又有聖上的聖旨,對她已是最大的恩賜。
他同她省親,大抵也是做給世人看的。若非今日聖上急詔,她也不會再動了心思遲他幾時回來。見到那女子實屬意外,她本是尋思著四下無人便也不用再做什麼好臉色,卻不想世上巧事連篇,又讓三皇子見著了她耍潑的模樣。
“尋人解悶倒不如多陪陪母后,母后歡喜你得緊。”大皇子道。
孫月茹低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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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氣了?”塵暮乖乖任由三皇子橫抱在懷中,雙手攀住他的脖頸,腦袋稍稍擡起些,試探道。
方纔他扔下那兩句話便就抱著她走了,這一路上他半分眼色都不給她,更別說同她說話了。她偷著看了他好幾次,見他板下來的面龐時不時地泛著冷意,用膝蓋想想都知道這人是生氣了。
見他仍是不理,又將腦袋靠在他身前,弱弱道:“我原是想著去御花園等你的,哪想會同她碰見。”
三皇子腳步幾不可見地稍稍頓了頓,末了又恢復原先的速度,待走進了落陽殿中才停下來,低頭看著懷中向他示弱的女子,低低道:“等我做什麼?”
他是氣她不好好歇在聽春殿中調養身子卻跑到外頭讓別人欺負了去,更氣她現今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可畢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兒,前幾日才正式將她吃入腹中,這時聽她一句在等他,這氣卻是怎樣也生不起來了。他理完了政事自然會去她殿中,她又何必自己出來。
“唔,”塵暮頓了頓,不知自己參與到他的朝事中去是否不合適,“那個,蠻涼是怎麼回事?”
話都到這裡了再憋回去豈不白白讓他生了悶氣,塵暮左想想右想想也顧不上什麼合不合禮的就張嘴問出聲了。
三皇子怔了怔,目光閒閒地往後一瞟。
他今晨離開之時她還未醒,這會兒她得知蠻涼之事多半是她那婢子在她耳邊提起來的。
青梨赫然一凜,登時垂下頭移了小碎步默默挪到他二人身後正面,心裡委屈,明是小姐非要她說的,她可不是碎嘴到連朝中之事都要嚼嚼舌根的人。
“你別嚇她,”塵暮雙手捧著三皇子的俊臉將他轉過來對著自己,“是我要她說的。”
三皇子順著她的力道看向離自己僅有幾寸距離的女子,眸中漸漸深邃起來。自那夜仗著有殷往的藥傍身要了她整整一夜之後她遲遲未醒,此刻再見她,這女子眉眼鼻尖,哪哪都似染了幾分媚意,比之以往的清麗更讓他著迷。
這麼想著,撤回抱著她的左手握著她捧在他面上細膩的柔荑,低頭含住了她的粉嫩。
塵暮適才還認真同這人解釋著,這解釋著解釋著便見他雙眸幽深起來,似落了晚間的一汪深海,有波瀾陣陣盪開,在他靠近自己的時候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三皇子停留了一會兒,鼻尖聞見她淡淡的藥香,深眸恍惚劃過一道極快的懊惱之色,這才離了她,見她仍是睜圓了眼忘卻呼氣的樣子,煞是呆萌,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取笑她道:“還這般緊張?”
塵暮被他突然的聲音一嚇,猛地吸進一大口的氣,緩了好久才緩過來,剜了他一眼,又在繼續方纔被他打斷的話題:“蠻涼來西瀾意欲何爲?”
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之前,她委實安不下心。
三皇子捏了捏小人兒泛紅的鼻尖,柔聲道:“蠻涼來了使臣,說是要與西瀾通商。”一邊抱著她朝聽春殿走去。
雖說女子不涉朝事,但既然他的小皇子妃有意,他倒樂意告知。左右身在皇家,多知曉一些事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通商?”塵暮被他放到聽春殿裡頭的軟榻上,倏地又坐起了身,“那其他三國可也去了蠻涼的使臣?”
“其他三國倒是不曾有消息傳來,”三皇子接過青梨遞過來的一牀輕紗羅衾將人兒裹起來,解了小人兒的惑,“聽聞那蠻涼的來使取道睦州來的京城,奉蠻涼首領之意與西瀾互市。”
那蠻涼他以往倒真未有所耳聞,要不是突然來了這個蠻涼的使臣,他卻真不知四國的版圖之外尚有蠻涼所在。西瀾外邊境之地滿是奇山峻嶺,因了未曾發現過有何異動,也無人去那後面一探究竟。畢竟誰也不知,那連綿的崇山之後又是何處。再者,若想知曉崇山後的景象,也不知要翻過多少懸崖峭壁。照蠻涼的來使說,他們是因了發覺那山底部貫通羣山的道路,才得以來到四國之內。
“既然是互市,爲何偏偏選西瀾爲第一個通商的國家?”塵暮道。
她記得西瀾外境的那片山區綿延一片,且不說尋常人根本翻不過,那北齊卻是與蠻涼只隔了一條雁靈江。當初蠻涼之所以那般容易繁茂起來,也是因爲那條雁靈江。今時蠻涼不過那雁靈江,卻取道西瀾,究竟是爲何。
“蠻涼族羣分佈散,然而大多集聚在西瀾外境奇山之外。前段時日突降暴雨,加之連年乾旱,不得以才起了心思要過那奇山尋求解決之法。”三皇子揉開人兒緊緊蹙著的眉,又言,“不過蠻涼使臣雖說得有理有據,畢竟只是他一人之言,信得信不得還得親自取證。”
“所以聖上尚未同意與蠻涼互市?”塵暮仰起臉巴巴地問。
雖原先聽著蠻涼的意圖是借西瀾與四國通商,倒與她原本的設定差不多,但她總覺著蠻涼直截打通了奇山間數長的隧道而不選擇橫渡雁靈江事發蹊蹺,萬一蠻涼打歪了主意,那西瀾豈不危險。雖則蠻涼兵力不足爲懼,怕就怕蠻涼用了什麼險惡的招數對付西瀾。
“蠻涼此番帶來的是他們壯碩的達可裡駿馬,以及一些豐健的牛羊,想要換取西瀾的絲織布匹,西瀾王自是知曉這是一番不錯的交易,但也如你我一般疑慮尚存,因此早晨喚了我和皇兄前去商量,”三皇子一併坐到軟榻之上,攬著看起來比他更擔心的人兒,放柔了聲音,“近日我可能會出宮,若是悶了便去找朝藍,她若不在自個兒殿中便是在宓妃處或者戚氏那邊,宓妃地方你尚可走動一二,至於那戚氏,莫去搭理。”
宓妃生性純良,大抵會喜歡他這小皇子妃的。近幾日他不能時時伴在她身側,容四那廂也該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刻了。
“知道了,”塵暮靠在他身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莫名心安了不少,小手環住他,低聲道,“萬事小心。”
三皇子應了聲,從袖中拿出一盞小巧精緻的琉璃燈,不足半掌大小,遞到她眼前。
“這是什麼?”塵暮被這玲瓏迷你之物奪取了注目,放在掌心上端詳了甚久,瞧著好生歡喜。
三皇子只笑笑並不答她,攬緊了懷中嬌軀,低聲問道:“早上爲你備的藥喝了麼?”
“嗯,不苦。”塵暮道。
聞言,三皇子挑起小人兒的下顎,迫她看向自己。
“你怎麼了?”塵暮被他突然的動作一嚇,小手無意識地收緊仍在掌心的琉璃燈,“唔……”
塵暮被迫承受著這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卻並沒有看到,他眼中忽然而過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