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是……”南宮洵微一側頭,不復先前的氣焰,苦笑,“罷了,終是朕棋差一招。”
朝陽往高牆上望了一眼,轉過身來,正對南宮洵,嗓音清冷:“做筆交易如何?”
“朕有選擇的餘地?”
聞言,朝陽廣袖下節骨分明的長指微曲,脣角慢慢勾起:“北齊的局勢還未到需要打壓相國的地步,那麼右相能否安然歸府便不在本皇子的考慮範圍了。”
“你對北齊倒是上心。”南宮洵錯開一步,收起骨扇,“條件?”
“聽上將軍之女說,北齊王有意將原定的皇后人選賜與本皇子?”
南宮洵一愣,斂下眼瞼,黑眸劃過一抹警惕。先前只是一齣戲,卻讓容雪那女人攪得與他原來的設想背道而馳,如今又落了口實。他這局親自步下的棋,終究是圍困了自己。
眼前的男子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而他最擔心的,就是朝陽也得知了那鮮有人知的東西。
朝陽睨視著南宮洵變化莫測的眼,輕笑起來: “北齊的這份心意,實在令朝陽受寵若驚。”
“若是皇子無意,朕便再……”
“無礙,這幾日朝陽與她相處甚歡,想來將這樣的女子安置在本皇子的後院,興許能添著人氣。”阻止了南宮洵即將出口的話,朝陽笑意晏晏,一副沉浸在相思裡的模樣,繼而又道,“盛情難卻,朝陽就卻之不恭了。”
南宮洵盯著朝陽,想從他臉上尋出半分作假的跡象,仍是徒勞無獲。按下心底的憂慮,轉而打開了摺扇,面露喜色:“如此甚好,朕擇日爲爾擬旨賜婚。”
只一手勢,城上整裝而立的兵士齊齊退去,身形利落得像是不曾出現過。
皎潔的月色落在男子的衣袍上,似籠了一層淡淡的柔光,神秘而繁美。南宮洵靜靜地望著鍍上月光離去的背影,長久沒有動彈。
他到底,是對她有情,還是演得太認真,認真到找不出絲毫破綻?如果是前者,他自然樂見其成,最後那東西勢必落到自己手中,但若是後者,只怕他真正的勢力,遠不及此。於他,將會是一個強敵。
墨色的夜空隱退了星斗,換上無邊無際的幕布。
朝陽擡眼看了看頭頂奪目的白月,踏進了主臥。
撩起紗帳,藉著月光,女子安然入睡的沉靜模樣跳入眼簾。褪去白日裡的頑劣,倒顯出幾分姿色來,只是這睡相,委實與大戶人家的小姐相去千里。視線落到被她掀得橫七豎八的錦被上,哭笑不得。
他下手極有分寸,那一掌只會教她暈厥個半炷香時辰,現在這種場景,分明是醒後又睡著了。
倚著牀沿坐下,暗自一笑,目光回到榻上女子稍顯紅潤的粉頰,就這般細細地瞧著她。朝陽不自覺地伸出手,慢慢慢慢靠近。
指腹觸到一股溫熱的氣息,停留在女子輕輕扇合的鼻翼前,小半寸距離。
定定地看著咫尺處精緻而小巧的鼻尖,展顏一笑,眼中泛起一道耀眼的光亮。拇指與食指微攏,分扣向女子鼻翼兩側,一用力。
“唔……”塵暮大口呼吸,擡了手就要打向突然堵在鼻子上的不明物體。
朝陽快速地收回手,置於腰前,起身退開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子揮舞雙臂。
與空氣戰鬥了幾個回合,睡夢中的塵暮一下彈坐起來,功敗垂成的極度鬱悶瞬間席捲了她企圖繼續矇頭大睡的欲_望,睜開惺忪的睡眼,掃向四周。
“哎呀媽呀……”擰著秀眉掃視的塵暮見到牀邊站著的朝陽,又是一驚,怒了,“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
虧她以爲是房裡進了什麼蟲子,原來……嗯?這麼說是他捏了她的鼻子?那種與不暢快的輕微窒息感不會有錯。真是奇了,好好的皇子大晚上的不睡覺來跟她搞惡作劇?
懷疑地打量著黑暗中直身站立的男子,還沒等她興師問罪,他已出了聲先發制人:“怎麼,壞事做多生了噩夢?”
塵暮一聽,恨得磨牙:“我怎麼不知道尊貴無匹的皇子還有夜半闖人閨房的癖好?”
“哦?”朝陽像是聽聞了什麼笑話,反脣相譏,“本皇子也不曾聽說才貌雙全的相國千金有胡亂安人罪名的本事。”
“你……”
伸手攔了女子下放簾帳的柔荑,手腕使力,一旋身,眨眼已抱著女子坐到了榻上。
“再者,這裡可是本皇子的房間。”
塵暮一動不動地任他抱在懷中,呆呆地看著近在眼前360度無死角的容顏,不知過了多久,聽其清亮的言語在耳畔響起:“口水要掉出來了。”
一個激靈摸了摸嘴,又聽他低低的笑聲一深一淺地傳來,塵暮纔算明白過來自己被耍了。沒好氣地剜了眼隱忍著笑意的男子,暗歎了口氣。
講真,這繡花枕頭的臉,放至四海也找不出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來。安靜的時候,就著月光的清淺,竟讓人覺著有如九天上的仙神,可望而不可及,那份深入骨髓的高貴清冷,生生讓她做了一回花癡。
朝陽笑夠了,眼見懷中人垂首若有所思,不滿地皺起眉,繼而下手扯了扯女子滑嫩的臉蛋。
塵暮睜大眼,左右手並用地拉那隻在她臉上作亂的大手,一邊拉一邊不忘拿眼睛瞪他:“你做什麼!”
“嗯,手感不錯。”淡定地放開人兒的面頰,趕在塵暮發氣之前摁住了她,“就不問我方纔去做了什麼?”
被摁趴在朝陽肩頭的塵暮一怔,想起之前他二話不說劈暈自己的一幕,心裡那團無名火就騰騰地往上竄,腦子一熱,張嘴咬上了他的肩。
“嗯……”擱在女子背後的手一緊,全身僵了僵。
女子的力道本就不比男子,又是沒有習過武的官家小姐,且隔著衣料,傳到他肩頭,僅剩了那麼一些不輕不重的猶如舔舐般的挑_逗。
黑眸蓄了密密的漩渦,又登時散開,良久方道:“不管你父親了?”
塵暮停下動作,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面對他。救她出來的是他,不讓她去救父親的也是他。雖然知道自己是以卵擊石,可到底憋著股氣,氣他未經她同意就直截了當地將她劈暈。
想到這裡,潛伏已久的鬱結之情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悶在胸口堵得慌。乾脆壓低了頭,不言不語。
長久沒有得到迴應,朝陽不解地側過臉往下看,只看到女子伏低的頭,心下了然。
輕柔地捲起懷中人一撮秀髮,一圈一圈地繞上指尖,眼裡化開了一抹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柔情。
覺察到頭髮的異動,塵暮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後,可這一動,便教她受了扯發的痛,吃痛地“嗷”了一聲。
“別動。”朝陽一手按回女子亂轉的腦袋,另一隻纏了數圈髮絲的手耐心地回解。
當女子的秀髮盡數滑過指縫,驟然而來的失落感從四面八方攀附到胸腔,周身氣息一凜,開口之時已是尋常的音色:“你父親沒事了。”
“當真?”放在腦後的大掌漸漸失了力,塵暮掙開壓覆,跌進一雙平波無瀾的眸子。
“嗯。”朝陽應著,卻不看她。
得到肯定,塵暮垂眼思量。他沒有騙她的必要,而且以他的身份,應該不屑於行坑蒙拐騙之事。想了又想,聯繫他之前說的,整件事就明朗了起來,卻搞得她有些過意不去。反反覆覆擡眼瞟了他好幾眼,才咬著脣小聲地問:“你是不是……犧牲了什麼?”
比如金錢、權利、不平等條款……這話她咬在嘴邊,不敢發聲,唯恐戳了他的痛處。畢竟在她眼裡,他只是個別國的皇子,要求那人放人,必定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朝陽放空的雙眸眨了幾下,回到女子身上,直愣愣地瞧了她許久。
“你也……別太難過了。”塵暮看著眼前人呆滯的狀態,不忍地別過頭,拍了拍他的肩,長嘆了口氣,又說,“不行我就給你寫張欠條,待我日後有經濟能力了再還你。”
經濟能力?是指金銀首飾?
吸收完這小女人的新鮮詞後,朝陽也跟著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是犧牲了不少。”
塵暮拍打他肩頭的手停在了半空,再沒落下,鬱悶地瞅了他一眼,那神情彷彿在控訴他:大哥,你怎麼不走套路呢?
“咳……你犧牲了啥寶貝?”
“本皇子犧牲了這一世。”將你收了……
“什麼?”塵暮跳出他的懷抱,站在榻上,一驚一乍,“你把自己打包給南宮洵了?”
乖乖,這個結似乎讓一切都說得通了。南宮洵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戲只爲引出朝陽,而朝陽作爲女主的炮灰,只得委_身於他。腦洞大開的塵暮在一邊樂呵,完全無視了榻上滿臉黑線的男人。
朝陽隱在背光處,擰緊了眉頭,復看了看榻上停不下來的人,一把將神遊天外的女子重新拉回懷中,指尖貼著她細嫩如嬰孩般的臉頰,輕言:“如此,本皇子也是要向你討些利息的。”
“啊?”依舊天馬行空幻想著的塵暮一個措手不及,冷不防地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單音節來。
“我們,約法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