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暮眼中不忍之色快速地壓下, 聽聞他說起月牙騎,心下一涼。終究,她還是將月牙騎帶出了那一片絕壁之下。
自那日被他劈暈在宣明殿醒來已是明月當空, 父親亦已安然回了相府。也不知是近來發生的事多了還是確實太久未見過父親, 這一見, 才恍然發覺父親額角鬢髮隱隱顯白。大抵是朝陽已將諸事告與父親知曉, 以至她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聞父親無可奈何的一聲嘆息, 不待她多問便領著她一路向以往明令禁她私自擅闖的父親的書房走去。
她親眼看著父親將半卷掛在書房正堂牆上那幅最爲顯眼的山水壁畫取下來完全展開放在書案之上,微微一愣。原身偷著拉青梨一道來書房尋找她的“呈堂罪證”的時候便一直惦記著這幅畫。這幅畫她從未曾見過父親將它完全打開過,也不曾將它取下來, 因而每每見到這副半卷半斂的壁畫之時心中好奇得緊,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自行取下來看個究竟, 可那幅壁畫就如釘在牆上一般怎麼也無法將之取下來。時間一長, 她也不便不再惦記了, 這會兒見父親親自取下來,才明白箇中蹊蹺。
原這畫上藏有玄機, 其上飛禽之眼深黑空洞一點,實爲畫眼,父親拿與銀針一般無二的鑰匙輕輕一放,只聞一聲輕微的聲響,這畫便從牆上脫離了下來。
“這幅畫卷是你母親留與你的, 爲父一直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會用到它, 然如今的北齊王, 早已不是當年卑微謙恭的皇子, 若縱其發展, 四國百姓必然陷入無盡的戰火中。縱使月牙騎的出世必將引發四國動盪,比起無謂的萬人枯骨, 爲父寧願能以同等的代價制止他的野心換得無辜百姓的性命。”
父親的話一字一句地落在她耳中,她方纔明瞭南宮洵殿中那道繪景彩紗屏上的手法緣何如此熟悉。宣明殿裡的那道屏風之上的山水線條勾勒的手法,與眼前畫卷上的,分毫不差,連那份比例都似乎是成倍地還原出來的。父親書房中擱了多年的畫卷,原是一幅繡畫,一幅藏著月牙騎線索的畫。
可南宮洵,又怎會對父親書房中的壁畫感興趣?
誠如父親所言,月牙騎的出世必將無可避免地導致生死血戰,而南宮洵一早就將主意打在了她手中的月牙騎上,她能做的,便是趕在南宮洵之前找到月牙騎所在之地,以月牙騎主人的身份將這支騎兵帶入四國境內,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戰止戰。父親說當年母親將畫交給他的時候並未將箇中奧妙告之他,只憂心父親不靠譜地向己國北齊告密。她聽來一笑而過,心中卻是犯難。所幸,南宮洵這麼多年盯著這幅畫卻遲遲沒有新的進展,可也一樣說明,她找到月牙騎的可能性也與他同樣渺小。
如她心中所想,接下來的幾日時間,她不曾有過半分進展。若不是當日青梨的突然闖入,她也不會無意之間將拿在手上的那把細如銀針的鑰匙尖對準了自己不慎劃破了肌膚,血滴入那飛禽繡眼不過眨眼的工夫,原先的畫卷竟全權變了方向,連那小小的一隻飛禽都轉向變成了蝴蝶。山水畫改向之後她的指尖方一觸及畫卷,其中部分山頭勾勒而出輪廓散出了熒藍的光,一如傲魂變成髮簪之時頂端半翅的顏色。
這山水的輪廓,原來竟是地圖的走向。即便南宮洵再聰慧,也萬萬不會看出地圖的走向以後還需反個方向。他若當真看出個其中端倪,這麼多年來,也是一直與初衷背道。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覺著前所未有得遺憾,未能有機會再見母親一面。究竟是怎樣一個奇女子,能將她往後的一切都謀算得如此精細,甚至,還指了個夫君護她一生無虞。
她與他二人照著畫卷上現出的地圖探到了上京城外的七裡坡,山勢險峻路道盤旋,中間狹窄的一道天塹兩旁是一眼望不盡的萬丈懸崖絕壁。而過了七裡坡,再有三裡的地方,便是母親的青冢。
母親生前與父親在一起的時日少之又少,常年留在南靈,因而遺願落冢於北齊,父親也便照著母親的心願在城外擇了一處風水寶地。說是風水寶地,到底還是在母親的算計之內。
南靈皇室族人落冢於北齊之地,又有誰還會把心思再放到七裡坡。且七裡坡,據聞從未有人走過這道險坡登臨山頂,山巔之上的風光幾何,更不曾有人清楚。
今時她與他登臨此頂,才知曉七裡坡之上的山巔,背臨北齊命脈縛平關,而正面相對的,便是北齊皇城。若再說得寬泛些,整個北齊都在她的視線之中也不爲過。此處,除了是月牙騎絕佳的容身之所,也不失爲一個制高的哨臺。
塵暮偏過身望著目之所及近乎連綿不斷的一片連著一片鋥亮的如浪濤般的銀色玄甲,左胸膛處似乎涌動著一股名爲自豪的強烈情感來。她從不知,僅僅一支長年不曾見光的軍隊身上所攜士氣,竟堪比數萬萬之衆的大軍氣勢。
她突然有些明白,南宮洵爲何整出這麼多幺蛾子算計她。這樣的軍隊,若能據爲己有,區區四國之境何足掛齒,只怕一統四國以後,他還會不斷向各處開疆拓土。只是,百姓的疾苦他身居高位看不透,連萬千將士的性命他都能一眼不眨地肆意揮霍麼。
都說帝王絕情,只是身在皇家多少身不由己,南宮洵到得今日這般冷心冷情的地步,與先王又如何脫得了干係。但願此一戰以後,能令他看清當今局勢全權收了他的野心。
“嘭……”
夜空之上一束青色煙花自東面炸開,照亮了山巔之上綿延數裡的玄甲,以及三皇子淡漠暗沉的雙眸。
塵暮喃喃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