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塵暮好笑地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推搡他道,“你那皇姐要我去丞陽殿等她。”
三皇子這才興奮了半會兒的時辰都不到,先前亮彩亮彩的面色頃刻黑了下來,烏雲密佈的。
敢情他這麼個人,比不得朝藍的一句話?
“真走了。”
塵暮瞅著三皇子跟門神一樣釘在宮門口沉著眼看自己,卻也不怕,記掛著那二公主的事又折了回來將三皇子給半拉半拽地一起弄走了。
“我記得這二公主並非皇后所出,爲何要跟著皇后一起去普頓寺?”
宮中之人各個通透,連那善於察人眼色的奴才婢子心裡頭都知曉皇后絕非善類,何況是個公主。聽青梨說與她的,加之今日所見,想來這二公主跟戚皇后一起祈福的事衆人早已見慣不怪,到底是什麼緣由讓二公主如表面那般順從於戚皇后的?若是做戲給西瀾王或者朝臣看,委實有些牽強。畢竟世人皆知西瀾王與戚皇后早生嫌隙,否則堂堂一國之母也不會隔三岔五地就上山拜佛了,二公主這番似乎也說不通。
聞言,三皇子用涼涼的目光瞟了瞟身側毫無“賢妃”姿態的女子,偏過頭道:“皇姐的確非戚氏所出,只不過宓妃身子骨弱,自產下她後便一直纏綿病榻。當時戚氏風頭正盛,宓妃自知以自己羸弱之軀難保公主長大成人,所幸宓妃自小與戚氏一同長大,二人也尚有幾分情誼在,且宓妃生的又是公主並非皇子,對戚氏構不成威脅,便也應下,將二公主過到她膝下,才免於後宮婦人之爭。”
三皇子想起幼時護國公府何等的風光榮耀隻手遮天的場景,一些往事有如歷歷在目。若非戚氏妒心極重借護國公戚永年之手將心思打到他的母妃身上,單憑戚永年當年將戚氏下嫁於先皇並不看重的父皇,令父皇在短短數月之內將其他皇子的勢力連根拔起這一點,父皇也不會如此心急設局削去護國公手中一半兵權。
若說功高蓋主亦招致滅族之禍,父皇心裡怕早是要除掉護國公的。然戚永年的大小勢力遍佈西瀾,欲釋去他的全部兵權只能從長計議步步蠶食。父皇只未算到戚氏不僅膽大包天地私下給後宮妃嬪逼食絕育之藥,還將手伸到了母妃處,纔會未準備完全便有所行動。
憶起那一日晨時母妃看他的最後一眼,三皇子心頭凜凜,恍如昨日。
“後宮,真的這般可怕?”
塵暮停下腳步,仰起頭怔怔地看向他。
如果,如果西瀾王有意將皇位傳於他,那她是否也會如戚皇后那般,最終被冷落至生命終結?
“呵,沒遇上母妃之前,父皇可是夜夜翻各宮妃嬪的牌子。”三皇子冷笑一聲,發覺衣袖驟然失了拉拽的力道,不解地向周旁看去,就見著那女子面色發白地站在原地,木然又驚懼地將他看著。三皇子心下一驚,大步走到她跟前,關切道:“怎了,可是方纔戚氏爲難你了?”
塵暮避開上前來的男子的手,垂下頭斂去眸中之色。
自己到底是要離開的,怎麼會想到他生命後頭的事。他的事,又與自己何干?
可是,爲何一想到要離開,胸口那處疼得這般厲害。
三皇子見這女子腦袋耷拉著不看自己,記起她剛纔問的那句“後宮,真的這般可怕?”,再聯繫到自己的回答,這才明白過來。
“有你一個都叫我應付不過來,怎還會有心思討別的女子去?”
三皇子攬住人兒的雙肩將她納入懷中,一手抱過她,一手安撫性地順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有了父皇和母妃之事,他自小便想這一世只要一個女子。反正鶯鶯燕燕再多,若無一個合他心意的都放在後院裡,豈不要日日鬧得雞飛狗跳。
只不過他說出口的話也是實情,誰讓他世間女子偏偏挑了這朵麻煩花兒來。一不上心,就給別人惦記上了,惦記上不說,小命還危矣。他算計來算計去、防這防那,她倒好,總跟他鬧情緒,還是個閒不住的。
本來他只是盡個義務還份情,沒成想一腳就給栽在這女子身上了。然她身份特殊,動她一下還得掂量掂量日後的事,著實讓他頭疼。
“真的?”塵暮任朝陽攬著靠在他懷裡,聽他說完,一時心頭燙熱,擡起已泛了些水意的眸子,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便覺不妥,身子離了他,補充道:“我不管你往後如何,但按約定的三個月時間裡你休想將別的女子送進落陽殿來,我可不想再費心力同別的女子爭風吃醋。”
光是孫月茹一人,她都覺得難搞。那女子就像顆□□,指不定什麼時候給你爆著了。她雖是不懼於她,但那女子若是不消停地給她東搞西砸找事做,她也會難以招架。她自認是隻好吃懶做的蝕米蟲,凡事要是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的,她自然疏於動彈。
三皇子聞她話中之意,眼眸一沉。
原這女子打的是這主意。他先前誆她的三個月,她倒是記得牢。
“本皇子允了。”
三皇子半瞇起眼,閒閒道。
他自信三月時間,足以讓這女子對他死心塌地表明心跡的。
這有情無情,二人之間多少會有感覺的。這女子眼中時不時流瀉出來的情意,與他親近她之時的慌亂和情動,他又怎會看不出。只不過眼前這女子嘴緊得很,心也是硬的,死活不認罷了。
塵暮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憋回眼眶裡幾點眼淚水,繞過三皇子,徑直朝前頭走去了。
他只有在生氣和戲弄她之時纔會用“本皇子”這稱呼,就憑二人剛纔的談話,她也知他是生氣了。可他這時生氣,她竟只想躲得遠遠的,不想去承受他的怒氣,更不想細究他生氣的緣由。
三皇子暗自紓解胸口悶氣,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纔給壓下。
他不生氣,真的不生氣。他多得是時間來疏導她。
青梨在後頭瞧著,真給急得沒邊沒影兒了。
之前見三皇子來尋自家小姐,瞧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的,便散了落陽殿跟出來的衆宮婢,自己跟在二人身後數步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原想自己要不要先著小姐去丞陽殿候著的,免得乾乾攪擾了二人的氣氛,可轉眼的工夫,二人就似談岔了分道揚鑣地就要走開了,還聽小姐說什麼約定的三個月,無頭無緒的,又眼看三皇子因了小姐這句話渾身散開冷氣來,一時給怔住了。她這會兒繞開三皇子直奔小姐而去也不行,同三皇子代小姐道個歉也是無依無據的還會有適得其反的可能來,急得在原地直打轉。
三皇子療好心傷之後便踏著碎步慢慢跟在那女子身後,直到看她跨過朱武門愣頭愣腦地又要按尋常那樣往右手邊的石道上走,才堪堪出聲道:“左邊,二公主。”
寥寥五字卻喚得沒了心思想事的女子回了神,記起先前在宮門外的事,收回已邁出的右腳,就那樣等在原處了。
不知爲何,在他面前,總是失了分寸。
在北齊時她做好萬般準備,幾次三番警醒自己,要做好朝陽的皇子妃不讓人挑出錯來,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失去理智,要明哲保身,要察言觀色,要警言慎行。
可諸如此類所有,到地他面前,悉數繳械投降。
到底,是對他毫無防備,還是自己早已失了心,纔會在他面前無所保留。
三皇子垂眸暗歎一聲,金靴一動,走到她前頭,輕聲道:“走罷。”
塵暮擡眼望著那人始終向前卻刻意放慢的步子,金色的絲線勾懸在他深紫的緞袍之上,烈日朗朗地,晃得她的眼睛澀然疼痛,眼角像是被灼得要落下淚來。
“小姐。”
青梨跟上來,扶住塵暮有些痠軟的身子,輕聲喚了句。
“走罷。”
塵暮定下心思,由青梨扶著跟住朝陽往左右邊的青石板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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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讓皇姐好等啊。”
朝藍坐在丞陽殿前殿堂已有半盞茶時辰,已然有些坐不住,這會子見著二人一前一後姍姍來遲,眼中劃過一抹精光,開口故作埋怨道。
三皇子只瞟了眼座上喝著閒茶的二公主,連哼一聲都給免了。
“皇姐怎麼來得這麼快?”塵暮走上前,出聲問道。
她記著皇后說她二人要去向西瀾王匯稟才喚走二公主,怎的這樣快就候在丞陽殿了?雖說她與朝陽在外頭耗了不少時辰,但也沒耗如此之久。
“母后說有事要同父皇單獨說,就將本公主打發回來了。”二公主不甚在意道,“尋思著宮裡有趣的事,就來找你玩了。”
“哼。”
三皇子冷哼一聲,閒閒地給了個眼神警告。
來找他的人玩,還說有趣,真當他不存在了?
二公主心頭一凜,登時垂下頭去,不敢再看他。
要說原先晴妃尚在宮中的時候,她與朝陽二人玩得歡騰,交情甚好,後來若不是發生了那事……如今她也不會同朝陽如此不尷不尬的。當年之事她心裡清楚,定與皇后脫不了干係,後來護國公府又生了事讓她更是確信了幾分。她自覺有愧於朝陽,也摸不清朝陽回宮後忽冷忽熱地待她,究竟是否成心接納了她這皇姐。
她與皇后在普頓寺之時便收到了朝陽與北齊相女聯姻不日即要回西瀾的消息,心中便打起了算盤。今日宮外方見到朝陽親自指定的皇子妃,打眼就喜歡上了。沒有世家女子的作態,也沒有官家小姐的世俗,果真對極了她的胃口。也正因如此,她纔想著從朝陽這皇子妃上下手。左右抓得了這女子的心,她那皇弟還不乖乖就範?
朝陽的性子她瞭解,若非他自己情願,何人能強迫他娶親。因此這女子,必是他看上的。
“殿下。”塵暮拉拉朝陽的衣袍,柔聲喚了句。
三皇子赫然一凜,想她這是向他示好了,豈有不應的道理,便屏住呼吸目不轉睛且一本正經地看著堂前壁畫,等著她的下文,面色肅穆肅穆的,心裡卻敲鑼打鼓地早鬧開了。
“皇姐久未見你,想是惦念至極,而今才從寺中歸來便巴巴地趕來見你,你怎好冷眼相待。”
三皇子聽了,冷眼將座上的朝藍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才順著身旁女子的意,放柔了聲,道:“皇姐盛情,朝陽受寵若驚。實乃今日殿中有事,朝陽無法奉陪,你二人便盡心玩罷。”
塵暮的意思他怎會聽不出來,二人適才冷了場,朝藍雖是橫摻一腳,卻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解了二人的局,就照塵暮所言給朝藍一次好眼色。
二公主在上頭一聽,面露喜色,歡欣道:“皇弟走好,恕不遠送。”
言罷卻見朝陽丟過來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嚇得又給正襟危坐回座上,目不斜視地低著頭看向自己的鹿皮靴子。
“若要出宮,記著早些回來,”三皇子嚇完二公主,看向身側的女子時卻是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解下腰間一塊玉牌,放到她掌心裡,叮囑道,“出宮用不到的話,回宮之時也是需要的。”
他可不會忘朝藍小時跟著司膳房專定的送菜宮人一道溜出皇宮,待得日落西山宮門將閉之時被當值門侍攔在外頭的情景。他纔不願這女子也跟著朝藍一同受苦,在宮門外吹個一宿的冷風,到第二天早晨寒武門統領巡察時認出來才進得皇宮。
“好。”
塵暮心下雖疑,收下那塊明示他身份的腰牌,低聲應道。
“萬事小心,顧好自己,莫失了分寸。”
“嗯。”
等三皇子走出前殿好一炷香工夫,二公主才從座上下來,走到殿門外探出頭張望並看不見的三皇子的身影,又回身站到塵暮面前,上下看了看,不可思議道:“若是以前,我定不會信有一日朝陽能這般柔聲細氣地待一女子。”
便是小時候二人玩得歡,也不見得朝陽這麼好說話過,遑論他被迫離宮後一身煞氣地回了來,更是不見他好言待過誰。
“皇姐要塵暮來丞陽殿,怕不是爲了同塵暮說這些的罷?”
塵暮笑著搖搖頭,出聲道。
“對了,”朝藍被她一點,想起腦中盤算了很久的點子,躍躍欲試道,“可曾去過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