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軍營,距離碼頭並不遠。此地兩國軍民來往密切,一路上常有官兵巡邏。這位老將軍平時應(yīng)該沒少佈防,想要溜進去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蘇漾向來只做不容易的事。
想到這,思嘉有些無奈。淮南她尚且第一次來,更何況淮南軍營。她只能躲在暗處悄悄觀察,盤算著軍隊進進出出的時間,看看能否有機可乘。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思嘉卻絲毫沒有頭緒。甚至連軍營大門都只敢遠遠觀望,絲毫不敢靠近,怕被城牆上巡邏的士兵發(fā)現(xiàn)。
那蘇漾到底想怎麼脫身?
正當(dāng)她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軍營大門打開了,一位白髮老將領(lǐng)著一隊士兵,手提燈籠,帶著武器,氣勢洶洶地往外走,似乎接到什麼任務(wù),或是要捉拿什麼人。
難道他們發(fā)現(xiàn)蘇漾的蹤跡了?
思嘉心頭一緊,連忙悄悄跟隨。
一行人走了約半個時辰,來到郊外,此處樹茂草盛,倒確實適合埋伏。但是,以思嘉對蘇漾的瞭解,他一定不會躲在這兒。
“大家仔細一點,小心有埋伏。”白髮將軍下令。
衆(zhòng)人領(lǐng)命,四散開來,拿著兵器有條不紊地試探著,似乎真的在搜查什麼人。
“天黑了,可真是暗殺的好時機。”孃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樹上也好,草中也罷,隱藏好自己,不要著急,等待獵物一步一步走近,然後,一刀致命!”
“啊——”思嘉輕呼一聲,腦中一閃,突然明白了蘇漾的計劃,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誰?”這一輕呼 ,引來了士兵的注意,他們警惕地舉起兵器,慢慢向思嘉圍攏。
天慶帝應(yīng)該沒有讓這位盛卿將軍找自己吧!思嘉來不及制止顫抖的身體,心裡祈求著,決定敢冒險賭一把。
士兵慢慢走近,看清她的身影,似乎鬆了一口氣,朝老將回稟道,“將軍,是個姑娘。”
“嗯?”老將似乎並未放鬆警惕,走到思嘉面前,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大晚上,你一個姑娘家在這裡幹什麼?”
他不認識自己就好,思嘉也暗自鬆了口氣,故作害怕地回答,“我是附近的村民,本來白天出門想要砍點柴火,誰知道一不小心腳扭了,怎麼走也走不到鎮(zhèn)上。眼看著天都黑了,我一著急就把柴火也扔了,本來想快點走回家,誰知道遠遠看你們來了,我就……”說著,一邊假裝委屈地抽泣起來。
一時間,這些士兵似乎有些動容,神色紛紛軟了下來。唯有老者,依舊不依不饒,對身旁一個士兵吩咐道,“檢查一下她的腳!”
思嘉心頭一驚,沒想到這老頭這麼謹(jǐn)慎,完了,真要被拆穿,自己該怎麼辦。
“姑娘,得罪了。”士兵有禮貌地對她行了一禮,走到她面前,彎腰俯身……
“啊——”思嘉大叫一聲,驚恐地跌坐在地上,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指著將軍身後不遠的大樹,“樹……樹枝在動,有……有東西!”
此話一出,士兵紛紛圍攏,將老者護在中間,雖然著急卻並不慌亂,“保護將軍!”
老者也是淡定,手一揮吩咐下去,“放箭!”
“嗖嗖”聲起,長箭飛出,“叮”的一聲,兵器相接,箭矢掉落,原本潛伏在樹上的黑影“刷刷”而動,不斷拋出暗器刺向士兵,趕忙後撤。
“給我追,一個也不要放過!”一聲怒吼驚起陣陣飛鳥。
“是!”
一時間,明槍,暗箭,流矢,短刀,在黑夜中射出寒光,看不見鮮血,只聞濃濃血腥。
好一招借刀殺人!什麼喜歡她,捨不得她,都是鬼扯!
從聯(lián)姻開始,就是他的計謀。爲(wèi)了試探葉家還有多少家底,或者爲(wèi)了逼出葉家最後的家底,他以自己爲(wèi)誘餌。做出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他知道自己一定會逃婚,所以故意找到自己,再故意鬧出動靜,引起葉家的注意。再故意假裝得到消息,做出捨不得連累自己的樣子,然後,在特定時間,把殺手引到樹林,再等大渝士兵前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至始至終,她不過就是一個引蛇出洞藉口而已。
思嘉有些發(fā)愣,眼前的廝殺吼叫,似乎與她無關(guān),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然後本能側(cè)身躲過刺向自己的暗器。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高興還是生氣。
他不欠自己的!至少他把自己安全地帶到了淮南,馬上就要進入大梁了,不是嗎?你不是也對他抱有懷疑的嗎,你不是也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他的嗎?不要緊,不要緊的!
儘管這樣,身體還是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嘉兒,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個鬼,蘇漾,你佈局就佈局,爲(wèi)什麼要拿這種虛情假意來騙我呢?不,你騙我是對的,爲(wèi)了你的大局你應(yīng)該騙我的!可我怎麼就相信了呢?
是啊,我明明提醒了自己那麼多次,可爲(wèi)什麼還是相信了呢?
該逃了吧!腦子慢慢從混沌中清醒,她直直地轉(zhuǎn)過身,僵硬地伸腿想要往前走。
突然,熟悉溫暖的大手拉住她的手,二話不說帶著她飛快向前奔去。那個人就這樣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眼前,一切都如他的計劃一般,他永遠這麼神采飛揚,永遠那麼胸有成竹。而他,甚至一句話都不用說,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身體神奇般地又恢復(fù)了活力,就這麼不顧一切地,牽著他,跟著他,朝前跑去!
來時的路很長,感覺自己走了好久才走到。回去的路途卻很短,好像沒跑多久,便到了碼頭。
見到兩人平安歸來,等候的二人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反而平靜地放開拴住小船的繩索,劃動小舟。
一切歸於平靜,思嘉才驚覺這是自己第一次跑這麼遠的路,以前在大渝皇宮,自己只能悄悄練習(xí),距離總不會很長,怕被宮裡侍衛(wèi)發(fā)現(xiàn)。
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著同樣有些氣喘,漆色眼眸卻帶著一絲笑意的蘇漾,毫不客氣,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胸膛。
“蘇漾,你混蛋!”
蘇漾揉揉微微發(fā)疼的胸口,斂起笑容,沒有反駁。
看著眼前人委屈到發(fā)紅的眼眶,自己,確實挺混蛋的。
原以爲(wèi)他會向以前那樣喊一句“謀殺親夫”,誰知這次竟一句話也沒有,思嘉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沒有出氣,心裡反而更堵得難受,索性也不再理會他,而是一個人走到船頭,坐了下來。
也無所謂了,過了淮水,大家就一拍兩散,各不相欠。
對,一拍兩散,各不相欠!
這樣想著,心裡似乎好受了一點,但又好像更難受了,她也說不出這種感覺,只能長長吐出一口氣,讓心臟不那麼憋屈。
正胡思亂想之時,突然肩頭一暖。蘇漾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到了船頭,爲(wèi)她打賞一件披風(fēng),“睡一會兒吧,過不了多久,恐怕還有一場戰(zhàn)鬥。”
還有?思嘉一驚,轉(zhuǎn)念一想也對,要是自己,也會做兩手準(zhǔn)備。能在大渝動手當(dāng)然最好,可一旦失敗,總要在北樑境內(nèi)垂死掙扎一下不是?
不過,也不對啊。在大渝沒能成功,說明自己的計劃已經(jīng)暴露了,消息一傳回,難道不應(yīng)該立刻收手,怎麼也比全軍覆沒的好吧。
“老太婆一開始就佈置了兩隊人馬,一隊在大渝,一隊在北樑。大渝的消息不會傳回來了,北樑的暗探看到我就會動手。”蘇漾倒是總能看懂她的想法。
“呵!”她輕蔑一笑,也對,將北樑殺手引到樹林,在他們動手前大渝軍隊剛好趕到,時機把握得這麼完美,想必雙方里面都有他的人吧。可笑別人都把他當(dāng)作獵物,殊不知他們纔是他的獵物,總能在他們意想不到的時候,一把掐斷他們的喉嚨。
你都這麼有本事了,爲(wèi)什麼要騙我啊?
對啊,爲(wèi)什麼要騙我呢?
算了,不想了,都過去了!
思嘉搖搖頭,把所有思緒都甩出腦袋。枕著船舷,閉上眼睛,真的準(zhǔn)備好好睡上一覺。這一晚經(jīng)歷了太多,過不了多久還要經(jīng)歷一場,事情真的太多太複雜了,確實應(yīng)該養(yǎng)精蓄銳。
許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兒,她便沉沉睡去,沒有防備,也沒有驚慌。
這丫頭,還真睡得著!蘇漾無奈一笑,將一條薄毯輕輕搭在她身上,女孩睡得很恬靜。船頭燈光打在無暇俏臉上,那麼美,讓他心動,也讓他心痛,“對不起啊,讓你難過了,以後都不會了。”
輕輕的承諾散入漆黑長夜,什麼也沒留下。偌大水面,只剩一葉孤舟,飛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