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了，整整十日，翊王殿下沒有出現在朝堂。這不由讓大臣們議論紛紛，這殿下是真的病入膏肓了，還是有了別的打算，難道這麼快就連樣子都不想裝一下了嗎？

而面對翊王的稱病，聖上也並沒有表現出關切的樣子，依舊一切如常，似乎對這件事並不十分在乎，難道聖上也早有打算，還是這兄弟二人又在合謀什麼？

一時間，大家紛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掂量著自己是否應該上書彈劾彈劾。

與此同時，另一個流言又在宮中悄悄傳開。聖上已經選好了皇后，元宵節過後就會被接入宮中。

這個流言，可比關於蘇漾的猜測更讓大家關切，畢竟事情迫在眉睫，而皇后又是一國之母，皇帝私自立後，既沒有與大臣商量，又沒有向太后請旨，最重要的是，連封后大典都沒有差人準備。新後家世如何，品性怎樣，能否堪當大任，這一切都沒搞清楚，怎麼能隨便接進宮呢？

關於這件事，大臣們倒是紛紛踴躍上書，希望皇帝澄清謠言，或者希望皇帝三思，不可率性而爲。而這些摺子，都被蘇曄原封不動打了回來。

看來，立後的問題上，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朝堂風雲涌動，別院卻寧靜安詳。

一大早，傾心便來到怡貴妃處，她原本是想要告訴母親自己和華陽的事，好讓母親和哥哥也爲自己開心開心。可是，因爲害羞，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先東拉西扯別的事情，自己暗暗組織語言。誰知語言還沒組織好，思嘉也來了。自從上次恐嚇完慕輕莜，她還是第一次拜訪。

怡貴妃自然是歡迎，拉著思嘉問長問短，關切著她新婚生活。

思嘉也禮貌地迴應著，時不時穿插一些新聞趣事，竟讓傾心有些插不上話。

“九妹妹，稀客稀客。”一個聲音打破幾人的其樂融融。

思嘉循聲望去，慕茗和另一位男子正站在屋外。男子比慕茗略矮半個頭，身形也比他消瘦一些，卻是另一番風流韻貌。

他是天慶帝的嫡長子，慕輕莜的親哥哥——慕柏。

“大哥，好久不見啊。”的確，自從兩年期她逃婚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和純善的慕茗不同，慕柏這個人心機要深沉得多。表面上對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嫡長子範十足，可背地裡，沒少鼓動慕輕莜欺負她。她一直記得，小時候她被慕輕莜推進池塘，慕柏明明就站在一旁，卻什麼也不做，只是看著他們，笑得燦爛。

但有一點他和慕輕莜很像，心高氣傲得很，平日裡總擺出一幅嫡長子模樣，有事沒事訓斥弟妹；在太師面前，卻恭敬有禮，做出一幅勤懇好學的樣子，總之，就是個兩面三刀的人。

“難爲九妹還記得大哥啊。”慕柏看起來很激動很感動。

“大哥是嫡出，又是長子，思嘉怎麼敢忘呢。”思嘉也做出一幅很謙遜很恭敬的樣子。

“九妹說得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是大哥說錯話了。”要是不知道的，還真以爲這是幅兄妹和善的畫面，“怎麼妹夫沒有跟著你一塊過來啊，是公務繁忙嗎？”

“也沒有，”思嘉解釋道，“他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在家休養呢。”

“啊？翊王身體不舒服嗎？”傾心插話道，“我怎麼看不出來，他……”

“咳……”思嘉似乎有些慌亂，打斷了傾心的話，“他這麼要強，身子不舒服，當然不能讓你看出來。”

“也對，”慕柏幫著打圓場，“妹夫的身子自然九妹妹最清楚。不過京都這幾日確實寒冷，九妹也要注意，可別著涼了。還有妹夫，我們一家還全得仰仗他庇護。”

“多謝大哥關心。”思嘉依禮道謝，“不過大哥這是說拿的話，大家難道不是全得仰仗皇帝陛下庇護嗎？”她特地加重了“皇帝”二字。

慕柏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換上笑臉，“就沒提醒的是，我們確實是仰仗皇帝陛下。”

一時間，房內氣氛有些尷尬，有人暗自神傷，有人有些憂慮，還有人，意圖難料。

“大哥，你是來看母妃的嗎？”傾心開口問道。

“瞧我，見到你們一時間高興得都忘了，”慕柏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面具，“這幾日閒來無事，做了些小玩意給貴妃解解悶。可惜不知你們今天要來，不然也給你們做幾個帶著玩玩。”

“你有心了。”怡貴妃連忙接過。

“大哥的技藝還是這麼高超啊。”思嘉側頭打量著怡貴妃手上的面具，是一隻可愛的兔子，雖只有繆繆幾筆，卻活靈活現。不得不承認，天慶帝這些孩子，在藝術方面還真有造詣。

“九妹過獎了，你要是喜歡，大哥也送你幾個。這馬上就要元宵節了，帶上出去逛燈會，一定別有樂趣。”慕柏倒是豪爽。

“京都也有燈會嗎？”傾心有些好奇。

“怎麼十妹你不知道嗎，”慕柏侃侃道來，“這還是託了九妹的福。今年翊王爲了迎娶王妃，布十里花燈，導致今年花燈異常受歡迎。大家都希望借花燈討個好彩頭，能夠遇上翊王這樣的夫君。今年的燈會除夕就開始舉辦了，場面十分火熱。元宵節是最後一天，想必到時候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這樣啊，”傾心雙手托腮，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一句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也不知道那天華大哥有沒有空，能不能帶我去瞧瞧。

思及此，傾心不由期待起來，雙頰悄悄爬上潮紅。

“大哥有心了，”思嘉撫了撫面具，似笑非笑，“您一天到晚都在別院，對外面的事情倒是瞭解。”

這話一出，慕柏臉色有些繃不住了，他似乎突然傷感起來，“可不是，一天到晚都被困在這四方天地，難免會對外面有所好奇。”

他這麼一說，一直未說話的慕茗神色也黯淡下來。

“大哥彆著急嘛，”思嘉安慰道，“只要安分守己，總有一天，你們會走出這四方天地的。”

“會嗎？”倒是慕茗眼中又燃起了期待。

思嘉迎上他的目光，鄭重地點點頭。

會的，前提是：安分守己。

“聽九妹這麼一說，我也安心了。”慕柏又插上話來，“我也想著有朝一日，能帶著你們嫂嫂去看看這京都燈會，不知道和臨安的有沒有不同。”

慕柏作爲天慶帝嫡長子，是早已成婚的。娶的是某位大儒的孫女，平日裡也沒聽說夫妻兩感情有多好，倒是有好幾個妾室，挺得慕柏喜歡。這一次，也跟著同他一起來到京都。

不過，剛纔他這話聽起來，倒真是充滿期待啊。

“大哥，一定會的。”傾心好心安慰他，“說不定明年就可以了。”

“明年啊，”慕柏臉上神情難辨，“那一定，沒有今年熱鬧。”

“太熱鬧了也不好，”思嘉接上他的話，“人擠人，萬一走散了，還不知道去哪找呢。我就不打算去湊這個熱鬧。”

“那可真是可惜，”慕柏似乎更難過了，“我還想著，能從九妹口中聽聽，這元宵燈會，到底是怎麼個熱鬧法。”

“大哥還是等過上一些時日，自己親自去看看吧。”顯然，思嘉並沒有爲他改變自己心意的想法。

聽到她這個回答，慕柏面露遺憾，嘴角，卻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大家有寒暄了好一陣，才各自散去。思嘉和傾心一起往回走，剛到別院門口，又碰上迎面而來的慕輕莜。

難道自己和這門口八字不合？思嘉無奈地翻翻白眼。

傾心則擔心地看著思嘉，生怕她一言不合真的把慕輕莜丟進水裡。

這一次，慕輕莜沒有上次的趾高氣昂，反而變得唯唯諾諾，見到兩人，連忙躲在一旁，似乎很害怕她們發現自己。

這也正和兩人心意，她們都默契地裝作沒看到她似的，加快腳步。

“九妹。”兩人剛跨出大門，慕輕莜還是忍不住叫住了思嘉，“你不會在和我計較了，對嗎？”

她也不蠢嘛。思嘉勾起嘴角，回過頭看著她，反問道，“七姐你覺得呢？”

“你不會。”慕輕莜臉上是思嘉從未見過的認真，“你不會做這樣掉價的事情。”

這個人一向高傲，能說出“掉價”二字，著實需要勇氣。

思嘉並沒有回答，又是淡淡一笑，拉著有些莫名其妙的傾心，快步離開。

看著兩人越走越遠的背影，慕輕莜終是攤靠在牆上，長長舒了口氣。

有些事情，並不是過去了，就原諒了。而是這世上還有太多美好的東西，我想去抓住那些，沒空再來計較。

回到王府，傾心就盤算著要去元宵燈會。聽大哥那樣說，今年燈會一定是最熱鬧，自己連臨安的燈會都不曾看過，今年好不容易來了京都，一定不能錯過。

也不知道華大哥這幾日會不會過來，離燈會沒幾天了，他要是不來自己不就錯過了嗎。

一想到心上人，心裡不由泛起濃濃甜意，臉頰又紅了，嘴角也揚起笑意。

華大哥這幾日在做什麼啊，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想到這，心裡又酸酸的。

又甜又酸，真是種奇妙的感覺。

“想什麼呢？”期待的聲音一在耳邊響起，傾心立馬起身，像小鳥一樣撲進他的懷抱，“想你啊。”

蘇曄不由失笑，抱緊懷中佳人，“正好，我也想你。”

燈影閃爍，燭火搖晃。

蘇曄耐心等著傾心梳洗完畢，握住她的玉足在手掌上比了比，很滿意，“不錯，比最開始的時候長了那麼一兩寸了。”

害怕她著涼，連忙用被子將她的腳捂住。

傾心還是有些擔憂，“裹了那麼久的腳，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長回正常的樣子。”

“不能也沒關係，”蘇曄安慰地揉揉她的頭，“不影響走路就好了。”

傾心乖乖地點點頭，想起了正事，擡眼望著他，滿是期待，“華大哥，你帶我去元宵燈會好不好。”

他卻沒有想象中的爽快，反而面露難色，“傾兒，我們明年再去行嗎？”

“爲什麼？”傾心很失望。

蘇曄眼神閃爍，“今年人太多了，我怕有危險……”

“可逛燈會不就是要人多嗎？”傾心滿是疑惑，“再說皇城之中，天子腳下，那有什麼危險。”說著說著，氣憤地鼓起腮幫子，任性道，“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偷跑去。”

蘇曄很是無奈，只能喚道，“傾兒……”

少女嘟起嘴吧，再次擡起眼，明眸微微發紅，滿臉委屈，柔柔問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心上一疼，張開雙臂將她帶入懷中，“怎麼會，我喜歡你任性。任性也好，胡鬧也好，只要你喜歡，你開心，我都喜歡。”

少女突然狡黠一笑，掙開了他的懷抱，“那我就喜歡元宵燈會，說好了，到時候一定帶我去。”說完，也不準蘇曄開口拒絕，快速落下一吻在他臉上。

這一下，她的臉反而紅了，慌忙鑽進被窩，用被子捂住腦袋，“你走吧，我要睡了，不聽其他的話了。”

話雖這麼說，可她現在哪裡有睏意，只是尖著耳朵，仔細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耳邊安靜了好久，既沒有關門的聲音，也感覺不到蘇曄離開。

好奇地扯下被子，果然，他一直坐在牀邊，靜靜地看著自己，狹長的眼睛像一灣深淵，神情，卻還帶著內疚。

“你怎麼還不走？”傾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跳不由加快。

這麼幾日他都是這樣，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他會等自己洗漱完畢，然後，看著自己入睡再離開。

今天，怎麼不一樣了。

“傾兒，”他的指尖冰涼，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我怕我不能保護好你，更害怕你怨我。”

“怎麼會呢，”溫暖的小手捂住他冰涼的大手，“你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我更不會怨你。我……喜歡你。”

少女嬌羞的告白像一劑鎮定劑，化開他眉間的擔憂。他俯下身，在她櫻脣上深深一吻，“傾兒，那說好，如果有一天我讓你難受了，你可以打我罵我生我的氣，但是，不要離開我。”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