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陽籠罩下,大軍又開始新的一天征程。爲了照顧被俘的老弱女子,整個軍隊行程並不快。
蘇漾和思嘉各騎一匹駿馬,跟在隊伍之中,緩緩而行。
“你別難過,他們會想通的。”看著身邊人臉色還有些陰沉,蘇漾開口安慰。
“我不難過。”思嘉倔強搖搖頭,“道不同,不相爲謀。我只能做到我能做的,改變不了別人的想法。他們要是恨我,我也不怪他們。”
只是,有點可惜……
畢竟,他們是那座冰冷宮殿裡,爲數不多的溫暖。
“慕茗是皇子,皇兄對他們另有安排,我不便插手。不過你放心,只要他們安分守己,皇兄不會虧待他們的。”前提是,得真的安分守己才行,“但只要你願意,你那個妹妹倒是可以住在翊王府,直到她出嫁。當然,也得她自己願意。”
蘇漾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又有什麼不放心呢。
思嘉只是點了點頭,秀眉依舊微蹙,並沒有多高的興致。
“好了,”蘇漾翻身躍到她的馬上,大手覆在她操控繮繩的小手上,調轉馬頭,“開心點,帶你去見一個人。”
思嘉這纔想起,貌似早上他是說過要帶自己去見一個人來著。
不過,自己有什麼人需要見嗎?蘇曄再問斬李京之後就先回京都了,要見的自然不是他。
思嘉忍不住好奇,仰起頭問道,“見誰?男人女人?”
“去看看就知道了。”蘇漾沒有像平日裡嬉皮笑臉,反而有些嚴肅正經,“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一直來到軍隊末尾,思嘉才發現,除了大渝公主之外,這裡居然還有另一輛馬車。這良馬車比別的略長,體型也更大,除了能裝更多人或更大東西之外,並無特別。
掀開車簾那一刻,思嘉才真正知道,爲什麼那個人,很重要……很重要……
車上整齊擺放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口木棺。
這個木棺她太過熟悉,她親自將孃親送入裡面,親自蓋上,再親自將木棺定死。每條紋路,每條縫隙,她都仔仔細細地擦了千萬遍。她在這口木棺前守了七天,而那整整七天,她都恍惚覺得那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娘就又來叫自己起牀練武了。
是啊,娘怎麼會死?
娘怎麼會,離開?
可安安靜靜躺在木棺裡的,又是誰呢?
輕輕撫上木棺,熟悉的觸感讓她瞬間回到臨安皇宮,回來娘再也醒不來的那天。
“淑妃娘娘歿了!”
有人在耳邊高喊著,素衣,蠟燭,紙錢,還有稀稀疏疏,真真假假來拜別的人……
她沒有親眼看到娘下葬,那天,她眼睜睜看著管事的太監派人擡起沉沉木棺,臨走前,在她耳邊輕聲道了句,“節哀……”
就在那一刻確定,她才確信:娘,真的走了,
再也,見不到了……
“娘……”她咧開嘴角,其實一點都不想哭的,她想告訴娘自己找到喜歡的生活了,也有了愛的人,她想告訴娘她找到爹爹了,她還想告訴她,她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她想告訴娘,你辛苦撫養長大的女兒沒有讓您失望……
可是,她現在什麼也說不出來,眼淚卻不爭氣地簌簌往下落。
娘,你……還好嗎?
我好……想你啊!
“你就這樣把隨意去挖別人的陵墓,你知道後世文人會怎麼評價你嗎?”平復好心情,思嘉望向蘇漾,還是不由紅了眼。
“後世只會評價我癡心一片,英勇無敵,百戰百勝。”蘇漾玩笑一句,神色也凝重起來,輕輕撫上木棺,“再說,我又沒有挖天慶老兒的墳墓,只是帶走璇玲公主的棺木。人活著的時候,我沒法爲她做些什麼。我想,她雖然走了,也不會願意屍身一直停留在大渝陵寢之中吧。我把她帶出來,想著合葬在你爹身邊,也算稍稍圓滿。”
“能夠葬在我爹身邊,我娘一定是開心的。”思嘉將頭請靠在他肩上,柔聲道,“蘇漾,謝謝你,你好像什麼都幫我想到,都幫我做到了。”
“這不是爲人夫應該做的嗎。”蘇漾攬過她肩頭,“這幾天,我會先交代一下行軍事宜,然後我們先行,載著公主木棺回阿城,再回京都。”
“這裡你離得開嗎?”思嘉有些擔憂地安撫道,“要是離不開,我們慢慢走也行,不急。”
“我急。”蘇漾還真有些急了,“我要儘快回京都,娶你過門。”
定好行程,自然要儘快出發。蘇漾又他的軍務要安排,思嘉也得好好安排她的人。她首先找到傾心,把自己後面的行程告訴了她,同時,也問了她,願不願意住進翊王府。
“你這個女主人都還沒進門,我先去,這樣好嗎?”傾心有些擔憂。
“沒什麼不好的。”思嘉隨意找了個理由,“府裡也在籌備大婚,你去幫我參謀參謀也好。”
聽了這話,傾心有些失神。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好一會兒,才小心開口,“九姐姐,你真的決定要嫁給翊王嗎?”
“嗯!”思嘉回答得異常堅定。
“那六哥,他會有事嗎?”
“不會。”只要他不生出別的心思。
“那就好,”傾心放心一笑,拉起思嘉的手,“九姐姐,其實你那天給我和六哥說得什麼百姓,什麼士兵,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想,如果有那麼多人過得不好,而只有我們少數人活得好,那一定是不對的。那反對來,如果大多數人都過得很開心,那我們少數幾個人過得不好,也沒有關係。”
真是個好姑娘啊!
思嘉心頭有些感動,拍拍傾心的手,“你放心,你以後一定也會過得很好的。”
“嗯。”思嘉乖乖地點點頭,接著道,“那到了京都我能去看父皇母妃還有六哥他們嗎?”
“當然。”思嘉保證,“等安頓好了你想去哪裡都行,剛好也可以看看對他們的安排有沒有什麼不妥。”
傾心聽完,抿嘴一笑,“九姐姐,你還真有翊王妃的風範了。”
有嗎?思嘉不久沒有害羞,還暗暗有些得意。蘇漾爲自己做了那麼多,那自己是不是也該努努力,至少要配得上他才行。
安排妥善一個,還有另一個。自己剛答應墨兒那小丫頭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就馬上要先走。不出所料小丫頭一聽就紅了眼。
思嘉索性讓她去照顧傾心,順便佈置任務:回到京都好好學習北樑髮髻,她大婚的時候一定要梳一個最適合她的髮式。
小丫頭立馬答應,舉著手發誓:幸不辱命。
不過,她沒有再去看慕茗。他的心思和傾心不一樣,擁有的更多,想的當然也就更復雜。有些事情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改變,未來怎麼走,還得靠他自己。
不過,思嘉還是暗暗吩咐士兵,多多關照他。
畢竟,自己還是不希望他有事。
安排好一切,三天後,蘇漾和思嘉帶著一小隊人馬,簡裝出發。
這一路都是一年多前走過的,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人。故地重遊,心境不一樣了,腳步也加快不少。
但是,也並非全無艱辛。北樑多山地,有些馬車過不了的地方,只能靠人力擡。越靠近北方,天氣也越加寒冷,腳步也更加緩慢。好在,跟隨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翻山越嶺不在話下,衆人終於在10月末,抵達了阿城。
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歡迎故人回來,阿城再次飄起鵝毛大雪。白雪紛紛揚揚,包裹著整個人間,同時也將屹立在此的墓碑,擁入懷中,像是在安慰那個固執等待的舊人。
抹去墓碑上的殘雪,指尖輕觸,墓碑冰冷地迴應著她:爹,我回來了。這一次,我把娘也帶來了,我們一家,終究是團聚了。
掘墳,下棺,壘土,這對死別近二十年的戀人,終於……又在一起了。
爹,娘,謝謝你們把我帶到這世上,謝謝你們那麼拼命地保護我,訓練我。今後,我會好好走自己的路,不會讓你們失望。也請你們在天之靈,保佑這片土地上的子民,從此之後,不受天災困擾,不再妻離子散。
俯身叩首,思嘉恭敬地對著墓碑,拜了三拜。
“爹,娘,我要走了,”思嘉有些戀戀不捨地撫上墓碑,“我馬上要成親了,我會幸福的,對吧。”
呼呼飛雪吹過耳畔,拂起她長長的青絲,好像父母借這滿天大雪,想要摸摸她的頭。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一對璧人並肩而立。娘嘴角噙著笑意,不再是平日裡的嚴肅憂愁,爹爹笑容更甚,看起來是那樣溫和親切。
“岳父岳母,”溫熱的大手覆蓋上她冰冷的指尖,十指相扣,而那一雙身影也在此刻消失,就好像,他們同意了把她交給他,“我好好照顧皎皎,我們會幸福美滿,連同你們缺失的那一份,一起補回來。”
北風呼嘯,白雪紛飛,昔人魂歸故里,新人喜結良緣。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一對璧人頭上,肩上,衣上,好似,無聲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