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翊王大婚。思嘉以羌戎公主的身份，從皇宮出嫁。紅妝十里，花燈滿城。
之前傾心一直不明白，九姐姐明明逃婚了，爲何北樑上下好像完全不知情；翊王妃明明是大渝公主，爲何翊王一路南下，卻無人用這點攻擊。
原來他早就佈置好了，翊王妃兩年前就入了王府，因爲孝期未滿先不成婚；翊王妃也不是大渝公主，而是早就被滅國的羌戎公主。這麼看來，蘇漾還真是自己，篤定九姐姐能回到他身邊。不過，他也確實賭對了。
軍功，美人，他都有了。
夜已深了，傾心獨自在院中，望著滿眼花燈璀璨，心裡隱隱有些羨慕：翊王是真的把九姐姐放在心上啊，什麼都爲她考慮好了。
“怎麼，你也喜歡花燈？”蘇曄來的無聲無息。
“你不用在前面接待賓客嗎？”傾心見他嚇了一跳，好奇問道。
“翊王著急洞房，喝了幾杯就讓賓客自便。我也就客隨主便，自便了。”
好吧，這口氣，這荒唐，還真像翊王能做出來的事。
“華大哥，你說我今後的夫君會是什麼樣的？”傾心心血來潮，拖著下巴，目光從未離開滿庭花燈。
蘇曄心頭猛然一跳，一時有些心虛，又有些期待，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潮紅已經爬上雙頰。
“一定會是很喜歡你，愛你的人。”
“是嗎？”沒有想象中的害羞，傾心神色平淡異常，“我見過翊王對九姐姐的一心一意，也見過李嚴對五姐姐的薄情寡義。身爲亡國公主，我的婚姻，能由我做主嗎？”
“當然，你不是決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了嗎？”
“我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嫁自己喜歡的人，可是……”少女明眸倒映著花燈，顯得越發亮眼，“我最近才知道，我也有自己的責任啊。以前在臨安，父皇是真疼我也好，假愛我也罷，我的衣食首飾，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自以爲平常的東西，可以夠好多百姓生活好久。那我是不是也在無意之中，加速了大渝滅亡？我抱怨父皇身爲天子不能庇佑百姓，那我呢？我身爲公主，不也沒能幫助我的百姓嗎？”
“傾兒，那不怪你。”
“我知道。”傾心燦然一笑 ，眼睛晶亮晶亮的，“過去的，再也無法改變。可是，還有未來啊。身爲大渝公主，哪怕大渝滅亡了，我是不是也應該擔起公主的職責，嫁一個能庇佑大渝百姓的人，哪怕那個人……自己不喜歡。”
少女眼中的光在那一刻黯淡下去，嘴角明明還帶著笑意，卻神色悽悽，愁雲慘淡。
“傾兒……”蘇曄心頭一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明明可以告訴她的。他現在卻越來越害怕了。她那麼信任自己，自己卻一直在用謊言欺騙她。萬一她知道了真相，會不會……
不敢去想，不想去想……
用力一拉，終於還是遂了心意，將少女擁入懷中，“你會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那個人，也會庇護大渝百姓。”
很奇怪，這個原本應該陌生的懷抱，居然有一絲熟悉。和六哥的不一樣，這個懷抱卻同樣很溫暖，很心安，同時，也很心動。
心裡的小鹿在不停亂撞，臉頰也越來越燙，身體開始漸漸發燙，她將頭偷偷埋進她的胸膛，他的心跳清晰有禮。
腦子有些暈乎乎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但有一點她很清楚，她……不想離開這個懷抱。
轉眼年關將至，王府也越來越喜慶。剛剛揭下新婚的窗花，便又添上新年的牆紙。
這是王妃入府的第一年，自然要熱熱鬧鬧的。王府管家這麼幾日樂呵呵地忙裡忙外，圓滾滾的肚子都小了好幾圈。
而剛晉升爲翊王妃的思嘉，每日舒舒服服地睡著懶覺，萬事不用操心，但凡下人來問就回一句，“你看著辦就好。”此刻的她抱著暖爐，懶洋洋地倚在窗邊看著忙碌澆花的傾心，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捏了捏日漸豐腴的雙頰，感慨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清閒。
除夕當日，天空又飄起鵝毛大雪，覆蓋整個京都。
瑞雪兆豐年，看樣子，明年應該是個好年。
思嘉撫著手中暖爐，心上有了一絲牽掛：不知道阿城現在，是不是也像這樣，白雪紛飛。很奇怪，她在臨安生活了那麼多年，這麼兩年從未想起過那裡。可她只去過兩次阿城，卻對那魂牽夢縈。
希望明年開春能有時間再去一趟，爲爹孃掃掃墓。思嘉暗下決心。
一大早，傾心就坐著馬車，帶著思嘉準備的一大堆賀禮匆匆出門。往年在臨安，每年都是和母妃哥哥一起守歲，今年雖然到了北樑，這大年三十，還是一家團聚的好。
她現在心裡已經一點也不怨恨了，只有平靜和心疼。這些年，母妃集恩寵於一身，同樣也集怨恨於一身，日子一定也不好過。只是這些自己從來不去想，也不去關心，算起來，自己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有什麼資格怨恨呢？
按照規矩，她還是先去拜訪了天慶帝。那座小院依舊歌舞昇平，比在皇宮裡還熱鬧。面對父親的荒誕，傾心早已平靜。只是按部就班請完安，便來到母妃的院子。
多日不見女兒，怡貴妃自然激動，拉著傾心的手就要落下淚來。
“母妃，今日除夕，我們不哭。”傾心心裡也很激動，但還是剋制住了。
怡貴妃驚奇地發現，女兒越來越沉穩了。好，挺好！也連忙拭乾淚水，拉著女兒的手問長問短。
沒多久，慕茗也到了。一家人許久未坐在一起交談，即便身處他鄉，倒也其樂融融。
沒過多久，另有兩位皇妃帶著十四和一大堆麪粉食材來了，大家開始爭論是包湯圓還是包餃子，最後決定都做。
以前這些人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大多都是今日第一次下廚，自認爲是主廚的十四很是嫌棄。大家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最終千奇百怪的湯圓餃子還是成形了。
一大早，蘇漾蘇曄兩兄弟敬了先祖，又忙著討論近幾日軍營送上來的文書，忙忙叨叨了好一陣，處理完所有事務，天已經快黑了。
以前老太婆還耀武揚威的時候，總愛在除夕夜舉辦宮宴，顯示一家和諧，其樂融融。如今她被圈禁，兩兄弟又都不是愛熱鬧的人，索性就取消了除夕宴，讓大臣自己在家過年，還更自在。
往年，都是兄弟兩相互陪伴，把酒言歡。如今蘇漾已經成家，自然不敢把媳婦一人仍在家裡。但考慮到皇兄一人孤苦伶仃，也有些於心不忍，索性邀請蘇曄一同去翊王府守夜。
若是平日裡，蘇曄自然不會去，可如今正值除夕，家家戶戶都團圓美滿，若是自己一人守在這空蕩的皇宮，也太過淒涼了，也就答應了。
原以爲，思嘉多多少少會有些介意。誰知，一道翊王府，下人剛好在準備年夜飯，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三副碗筷。
思嘉見了蘇曄，絲毫不覺意外，只是像平日裡一般行禮拜見。
蘇漾不由莞爾：還真是夫妻同心。
酒已溫好，飯菜備齊，三人也不拘謹，直接舉起酒瓶，把酒言歡。
窗外，煙火飛昇，炸成顆顆明星。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過了今夜，春天，就快來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