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少女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地完全聽不出情緒。
爲什麼?蘇曄也迷茫了,謊言說得太久了,自己也忘了是從何開始的。最早的佈局,應該要從蘇漾隻身前往大渝開始吧。
葉家倒後,朝中再無顧及,那麼南下就是下一個目標。那時的大渝早已不能和北樑抗衡,但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同意讓蘇漾去查探情報,而蘇漾此去還有一個不太重要的任務,看看大渝適齡公主中,誰可以做北樑皇后。畢竟,大渝公主做北樑皇后,最容易也最能拉攏兩國百姓。
結果,蘇漾不但完成了任務,還順便幫自己找了一個媳婦兒。
“那個公主雖然腦袋不太靈光,但是性格脾氣不錯,適合放在宮裡當擺設。”這是蘇漾的原話。
原本,自己也不報什麼希望。畢竟,爲了兩國關係而娶的皇后,是美是醜,是聰慧是愚笨都沒有關係,只要安分守己,他可以和她舉案齊眉,護她一生。
但是,就在攻破臨安的那天,自己還真有意外之喜。全城人都在慘叫,逃竄,哭泣,只有她,一根白綾想要爲自己那個腐朽的王國殉葬。
他救下了她,也記住了她。在他先回京都的每一天,都在期待著她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虛弱地躺在馬車上。
可是還沒等到她進京,葉家就迫不及待地行動了。他們費盡心思聯(lián)繫上了慕柏,用幫他復國爲由,讓他監(jiān)控他所有適齡妹妹的東向。葉家也清楚,皇后一定會出自這些公主之中。他們想利用公主,行刺自己,嫁禍給蘇漾,最後,扶持幼弟登基。
想法是挺好,可惜早就敗露了。葉家兩位將軍先後去世,勢力大不如前。可別人面前,它依舊是自己的母族,他從未在人前表示對葉家的厭惡,就連囚禁老太婆,也是偷偷的,知道這件事的人甚少。對外,老太婆一直是尊貴的北樑太后。
行刺蘇漾是他們暗中進行的,無人作證,所以他不能將這些蛇蟲一舉剷除。而這一次,刀已經(jīng)遞到手裡,焉能不殺。既然他們想要利用公主,他何不將計就計?
其實,他可以用真名,直接告訴傾心,他就是蘇曄,北樑皇帝。
可快要開口時,他突然害怕了,那是這麼多年以來,很久未有過的感覺。
他害怕她知道他的真是身份會討厭他,疏遠他;他知道一旦表明身份,她一定會警惕他,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全然信任。
所以,他用了化名。“曄”字拆分爲二,名曰“華陽”。
他是真的關心她,所以派暗衛(wèi)隨身伺候,時時關注他的動向,同時派人向葉家透露,自己看上了這個公主,所以長時間流連翊王府,做出情根深種的樣子。
他算好了一切,卻沒想到,連自己的心一塊算了進去。
她看起來那麼柔弱,卻比誰都倔強堅強;
她笑起來那麼明媚,連自己佈滿烏雲(yún)的心,都跟著一塊融化;
她哭起來那麼讓他心疼,不止一次想要抱她入懷安慰;
……
不知不覺間,心裡念著,腦中想著的,全是她。就連告知蘇漾真相,以爲自己快要死掉 的時候,想到的還是她。
他想告訴她真相,也害怕她知道真相;他不想她再繼續(xù)受騙,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了她。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皇帝即將納妃的消息傳出,葉家坐不住了,想要動手。元宵節(jié)人頭攢動,是最好的下手機會。而他也需要更多的百姓見證,自己是真的被人行刺,所以元宵燈會,也是最好的選擇。
葉家聯(lián)繫慕柏,千方百計想要在元宵節(jié)那天引自己出來,又確定蘇漾不會隨行,這樣,他們自以爲成功的機率大得多。爲了認準同伴,他們還都帶著慕柏繪製的面具,沒想到被傾心一眼看穿。
每個人,每件事,都如同他所料,按部就班地走進他佈置好的陷阱。
今日過後,他可以對著全天下百姓宣佈:葉家謀反,誅九族。他可以堂堂正正,將殺死自己母親的人,打入冷宮,終身囚禁。
只是,唯一不確定的就是,他心愛的姑娘,今日過後,還會不會喜歡他。
“所以,我跟你說我想去元宵燈會,你纔不願意帶我去。”這個故事聽下來,傾心覺得心臟已經(jīng)麻木了,不知道喜,也不知道悲,“那如果葉家發(fā)現(xiàn)我沒有和你一起,露出破綻,你的計劃不就白費了嗎?”
“我會讓清月扮成你的樣子。”蘇曄回答道。
這樣啊。心裡木木的,腦子嗡嗡的,她覺得,她此刻應該大叫,應該嚎啕大哭,應該捶胸頓足,可是,爲什麼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想,不想哭,不想笑,不想責怪,也不想……原諒。
“我累了,我要睡了。”傾心平靜地閉上眼,下了逐客令。
“傾兒……”蘇曄還想解釋。
“滾!”她拼盡全力吼出這一句,別過頭不再看他。
蘇曄嘴角動了動,最終沒有說話,轉過身,走出房間。
父皇騙我;母妃騙我;九姐姐騙我;連我喜歡的人,也騙我。我就這麼好騙,讓你們一個又一個地欺騙。
眼淚終於還是涌了出來,傾心無助地抱緊被子,終於還是任由自己,放肆哭泣。
爲什麼,你們爲什麼都要騙我?
我就這麼值得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嗎?
捂著被子,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終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恍惚間好像又回到躺在馬車上的那段日子,腦袋很沉,眼皮很重,想睜眼,卻怎麼也睜不開,想起身,身體卻好像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
她一會夢見,自己身披大紅嫁衣,蘇曄也同樣一身喜服,和平日裡一樣,笑得溫柔,衝自己伸出手,她剛想將手地上,只見蘇曄忽然一轉身,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刀,朝身後一人刺去。那個人——是慕柏。
還來不及驚嚇,下一刻,自己又穿著白色喪服,面前是兩口烏木棺材。棺材前,兩個陰森牌位如此矚目,上面刻著的名字,一個是父皇,一個是母后。父皇母后怎麼了,她想發(fā)問,想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麼也發(fā)不出聲音。再一回頭,蘇曄又是同自己一樣的白色喪服,對著牌位盈盈一拜,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殺了他們嗎,你殺了父皇母后?她掙扎著撲向他,想要質(zhì)問,可身體又動彈不得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傾兒,我錯了,你別嚇我!”
誰叫叫我?朦朦朧朧之間,耳邊好像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哀求,又像是哭泣。
好像有液體從嘴巴流向喉嚨,好苦,好難喝。
“心兒,心兒……”這個聲音,好熟悉。
是,哥哥!
眼睛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她試著用力,撐開了眼皮。白色的強光照得她眼睛生疼,兩個模糊的身影闖入視線。
不一會兒,身影漸漸清晰,是思嘉和慕茗。
“六哥,九姐姐……”她喉嚨幹得厲害,聲音嘶啞。
“你總算醒了。”思嘉眼圈紅紅的,眼下卻是一片烏青,一看就很久沒有休息了。
“我睡了多久?”傾心掙扎著坐起身。思嘉忙伸手去扶,將枕頭墊在她身後,回答道,“兩天。”
兩天,這麼久嗎?
“醒了就好,先喝點水吧。”慕茗忙到了杯水,遞到她手中。
傾心接過水,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慕茗和思嘉守著她,清霜清月候在一旁,卻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夢裡聽到的,是假的嗎?
心裡好像吃了黃連一般,苦澀的味道瞬間瀰漫開來。擡起手,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幻想著酒入愁腸。
“你慢點喝,別嗆著。”慕茗連忙幫她順順背,關切道,“餓不餓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我想吃雞蛋羹。”傾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略帶這些撒嬌的語氣。
“好,六哥去給你找。”說著,急急忙忙就要走出房門。
“六哥不熟悉王府,你帶他去廚房吧。”思嘉向清霜吩咐著。
清霜應了一聲,引著慕茗出了房間。姐妹兩默契地看著他走遠後,思嘉才拉起傾心瘦弱的手,滿眼內(nèi)疚,“傾兒,對不起。”
“九姐姐,我明白的。”傾心搖搖頭,“他是皇帝,他一開始就隱瞞了身份,你也不好戳破,所以纔會提醒我,是我笨,沒有反應過來。你是翊王妃,有人對他們兄弟不利,你自然是要幫翊王的。我也相信,那晚的佈置,你們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你不會讓那些人傷害我的。”
如果她罵自己,打自己幾下,也許心裡反而更舒服一點。這個傻姑娘,怎麼永遠都爲別人著想呢。
“可我還是幫著他瞞了你,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思嘉真誠保障。
“好。”傾心點點頭,笑了笑。
其實,她很想問,他去哪裡了,他知道自己病了嗎,他,來看過自己嗎?可是,這些話,要怎麼問出口。
“他守了你兩個晚上。”思嘉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白天要處理政務,他也沒有辦法。他其實……”
“那他不是兩天沒有閤眼。”脫口而出的關切,打斷了思嘉的話。
思嘉一愣,一時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轉而笑著理了理傾心有些凌亂的頭髮,“看來,你還挺關心他的嘛。是啊,你睡了多久,他就多久沒閤眼了。你趕他走的那晚,他可是在門外站了一夜。知道你發(fā)燒了,親自逼著太醫(yī)診脈煎藥,慌慌忙忙鬧了好久才匆匆忙忙去上朝。這兩天,他都是皇宮王府兩頭跑,哪裡有時間睡覺。”
這麼辛苦嗎?
傾心一時失神,竟也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有些心疼,有些開心,可還是,有些難過。
“傾兒,你知道嗎,其實蘇漾以前也騙過我。”
“啊?”傾心回過神來,起了好奇心,“九姐姐,你那麼聰明,還會被騙嗎?”
思嘉拍拍她的手,“再聰明的人,有了想要相信的人,就不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這個道理,也是我後來,才慢慢想明白的。”
“那翊王是怎麼騙你的?”傾心臉色終於有了些血色,像極了期待著聽故事的小孩。
思嘉寵溺一笑,開始回憶,“我們那天,可是比前天晚上,還要兇險。”
盛卿的抓捕,葉家的追殺,怎麼看,都是一局死棋,可他偏偏能夠坐觀虎鬥,平安抽身,順便給敵人迎頭痛擊。
“我那個時候也是,又生氣,又難過,可是我不想讓他看出來,所以努力做出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因爲我不想讓他看出,我除了生氣難過,還有害怕。”
“害怕?”傾心有些不理解,“是害怕那些壞人嗎?”
“不是。”思嘉搖搖頭,“我害怕的是,他說的都是假的,他說喜歡我,想要娶我,都是假的。”
是這樣啊!傾心捂著心口,開始反思自己:那我呢,我害怕嗎?我害怕他說的那些話,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假的嗎?可……那些,怎麼會是假的。
她生氣他的隱瞞,他的利用,可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感情。
她確信,沒有害怕。
“所以,九姐姐,你爲什麼會選擇原諒?”傾心打破砂鍋。
爲什麼?思嘉皺了皺眉,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想過故作瀟灑的離開,可蘇漾一倒在自己懷裡,她就什麼都忘記了;然後,鼓起勇氣離開,被他追上,然後……自己好像從未想過原諒,卻在不知不覺間,把一切,都忘記了。
“或許是,有太多比這個重要的事情了。和那些比起來,這個反而無足輕重了。”思嘉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故事,我的決定。每個人對事情的看法不同,做的決定也不相同。你要學會自己取捨,不要被別人的思想左右,不過傾兒,”思嘉再次拉起她的小手,“我是真的希望你開心,幸福。所以,選擇一條讓自己開心幸福的路就好了。”
開心,幸福?
蘇漾讓自己選擇一條自己喜歡的路,九姐姐讓自己選擇一條開心,幸福的路,可那條路,究竟是什麼呢?
“九姐姐,我腦子很亂,需要好好想想。”傾心無奈地揉揉腦袋。
“沒關係,不著急,想仔細了,慢慢想。”思嘉也笑著揉揉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