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少年不僅沒有難過失望,反而一臉欣喜,一把拉起她的雙手,“這麼說,你承認你是我媳婦啦!”
這個人,怎麼老是這樣不正經。思嘉又是氣惱又有些羞澀,“我跟你說認真的!”
“那好,”蘇漾收起吊兒郎當的笑容,換上一幅嚴肅面容,“我也認真對你說:慕思嘉,你是我蘇漾認定的唯一的妻子,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把你帶回去。你跑一次我就追一次,你跑兩次我就找兩次,總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這樣熱烈又直白,說完,修長手指在她額上輕輕一點,桃花一般的笑容在脣邊綻開。“咚咚,咚咚……”心臟好像不聽使喚般急劇加速,那一刻,自己也恍惚了,好像身處迷霧包圍之中,輕輕一碰,這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蘇漾……”少女臉頰浮現著隱藏不了的紅,杏眼泛著點點星光。那一刻,他心疼了,也有些委屈了。
“嘉兒,這一年半,你就沒有想起過我嗎?”
窈窕嬌小的身影離自己那麼近,可好像又那麼遠。她的臉明明就在眼前,那麼清晰,可視線,卻模糊起來,身體,好像也越來越沉重……
那一刻,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跌進想念了好久的,散發著茉莉花香的懷抱,他聽見自己日思夜想的聲音。她在說話,說的是:
“蘇漾,抱歉……”
駿馬一路飛馳,“噠噠”馬蹄聲不絕。少女的心緒也隨著這聲音,此起彼伏。
“嘉兒,這一年半,你就沒有想起過我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到底什麼,纔算得上想念。
娘去世了之後,她常常想起她。可是,記起的卻從來不是溫馨慈善的場面,她想起的娘,總是板著一張臉,提醒自己要謹慎,要小心,要想辦法逃出去……
而蘇漾呢,手環依舊好好地戴在手上,只要看著它,眼前就會不自覺浮現出那張玩世不恭的臉,還有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話:“嘉兒,下次見面,你願意嫁給我嗎?”
原以爲,這僅僅是自己的幻聽,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了。可是,當真正婚約傳來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驚恐。
那麼,剛纔,看到他那一刻呢?
自己是開心呢?還是害怕呢?如果,我真的放下一切跟他走了,又或者,遵從皇命嫁給他了,會是什麼樣呢?
月皎,你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她拼命搖搖頭,想把這恐怖的思想從腦中甩出。
這一座牢籠還沒有完全逃離,就想奔去下一個虎穴了嗎?
不行,絕對不可以!!
“籲——”突然停下的命令讓馬兒猝不及防,只能高高擡起前蹄。
把他一個人迷暈在客棧,會不會有事?
不可能,他可是王爺,身邊一定有暗衛跟隨,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剛剛丟下他離開,並沒有任何人追來,他會不會,又是一個人前來?
就算這樣,他也不會有危險的。
我就悄悄回去看一眼,他一定猜想不到,就悄悄看一下,看到他平安我就離開!
腦中似乎還有些猶豫,身體卻開始調轉馬頭,往來路奔去。
進了城門,已是白晝。寧靜的小鎮依舊人來人往,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馬兒並不停歇,一路朝著客棧奔去。
偷偷溜入房間,卻並未見一人。
他應該是醒來後離開了吧。也好,人沒事,就好!
那一刻,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
牽著馬兒緩緩走在街上,並沒有剛纔入城時的急切。她甚至覺得,昨晚的一切似乎是一場夢,他從未來過,只是自己的幻覺……
這樣,明明最好。心裡,卻總有一種抑制不住的酸澀,在緩慢的翻涌。
思嘉長長吐出一口氣,平復著思緒。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羣人,紛紛朝自己這邊涌了過來。
人羣還很有默契,列成兩隊,中間隔著好幾米的距離,似乎要歡迎什麼人。
難道,朝堂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了?
思嘉心裡一慌,牽緊馬兒正準備趕快離開,卻聽見路人開始紛紛議論,“真可憐,這次又是哪家哦?”
“誰知道呢,總大不過李家。”
李家,難道是丞相李京?思嘉暗暗思忖。
“哎,要說現在李家也真是無法無天,這李公子不過和丞相沾著一點點親戚關係,就在咱們鎮上作威作福。這麼多年,愣是沒人管。”圍觀人似乎很是心酸。
“是啊,都聽過強搶民女,如今這李公子,連民男都搶,還搶的這麼明目張膽。真真是世風日下啊!”又一人連連搖頭。
“聽說這次實在客棧裡抓到的,據說這個長得驚爲天人一表人才,客棧老闆想要討好李家公子,暗暗派人給報了信。”
“這老闆也是助紂爲虐啊!”
客棧,男人?不會,這麼巧吧!
“誒,來了來了!”人羣中有人喊了起來。一時間,大家都拼命朝前擠,似乎都想看看人們口中的“驚爲天人一表人才。”
思嘉不放心,也牽著馬兒,朝人羣裡擠去。
“啪”的一聲巨響,馬鞭狠狠打在地面上,尋聲而去,兩個滿身橫肉的男子騎著兩匹駿馬,耀武揚威地緩緩而來。他們一手揮舞著手裡的鞭子,一手牽著一根粗大的鐵鏈,嘴裡還得意警告,“想活命的都給老子靠邊點。”
人羣似乎都被這陣勢嚇唬住了,紛紛向後撤退。思嘉也隱匿在人羣中,暗暗觀察。
兩人身後,果然還拖著一個人,那人雙手並上半身均被鐵鏈綁住,任由這兩人拖曳前行,發出“哐哐噹噹”鐵鏈碰撞的聲響。
思嘉瞪大雙眼,擠在人羣中尋找空隙,想要看清來人長相。可週圍人實在太密集,她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就在這時,“哐哐噹噹”的聲音忽然停住,透過縫隙,思嘉看到被拖曳的人停下了腳步。
“你幹什麼?”彪形大漢怒喝道。
“沒什麼,我不想走了!”聲音清冽,卻不怒自威,一字一句衝擊著思嘉的耳。
這個聲音……
剛好,前面看熱鬧的人可能怕誤傷自己,退了幾人下來。透過人羣縫隙,堅毅俊美的側顏映入眼中。
真的,是他!
他的嘴角依舊勾出好看的弧度,只是不同於平日裡的玩世不恭,這一次,帶著幾分輕蔑,還有幾分狠戾。
思嘉這纔想起,自己給他下的迷藥雖然不會讓他昏迷太久,可藥效未退之前,會渾身痠軟無力,算算時間,現在,藥效,好像剛好完全退去。
不愧是北樑煜王,如此能屈能伸。思嘉暗暗佩服。
那兩大漢似乎完全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殺氣,揮著馬鞭向他狠狠甩去,“這可由不得你!”
“哐當!”又是鐵鏈撞擊的聲音。只見蘇漾人影一閃,輕巧躲過了兩人的馬鞭,同時往後一撤步,兩人手中的鐵鏈頓時被抽走。又見他擡腳一踢,原本控制他的鐵鏈快速飛出,將一大漢打下馬背。還不待另一人反應過來,另一條鐵鏈也閃電般襲來,避無可避。
短短幾招,兩個大漢都已被他踩在腳下,“交出鑰匙!”
“是!是!”兩人此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其中一人顫顫巍巍地摸索著口袋,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把鑰匙。
“本少爺倒要看看誰敢造反?”忽然又一個聲音傳出,一個錦衣公子正策馬而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十號家丁,各個都手持利器。
錦衣公子看了看倒下的兩個大漢,又看了看蘇漾,一臉獰笑,“很好,本公子很稀罕。我會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慢慢調教你。”說著,手一揚,衝衆家丁喊道,“都給本少爺上,注意別把臉打傷了。”
“是!”家丁們揮舞著利器朝蘇漾衝去。
“碰!”一陣白霧不知從何處飄起,正好擋在家丁面前,一時什麼也看不清。
蘇漾只覺得身上一輕,茉莉花香瀰漫鼻尖,一隻柔嫩的小手握住他的手,“快走。”
“走?”蘇漾輕輕掙開她的手,凌厲的殺氣遍佈周身,“哪有這麼簡單!”
茫茫白霧中頓時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周圍是淒厲的尖叫聲,凌亂的逃命聲,還有軟弱的求饒聲……
最後,溫熱的大手在她纖細的腰間輕輕一攬,思嘉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穩穩躍上馬背。視線終於清楚,馬兒在拼命地往城外奔跑。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遍地殷紅……
一路奔馳,也不知跑了多久,周圍早已是樹木環繞的鄉郊。蘇漾一勒繮繩,馬兒穩穩停住。
安全了嗎?思嘉有些恍惚,卻也被他一把從馬上拉下。還沒反應過來,少年帶著濃濃怒意拳頭忽然向她襲來,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在臉上。而那一瞬間,她似乎也忘記了自己會武,只是下意識用手擋住臉。
風拂過耳畔,沒有想象的疼痛,擡眼一看,少年的拳頭穿過她耳邊,狠狠打住身旁的大樹上,整個手背血跡斑斑。
思嘉不明所以,“蘇漾,你瘋了!”
蘇漾收回拳頭,沒有了剛纔的盛怒,反而略帶委屈,“誰讓你把我迷暈還把我一個人丟在客棧裡,害得我差點失去清白!”
這個,確實是自己理虧在先,要不是自己不放心回來看了一眼,沒準他真被挑斷了手筋腳筋。想到這,思嘉隱隱有些後怕,又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你受傷了?”思嘉強忍笑意,假裝關切。
“嗯。”蘇漾表情越發委屈,“我受了那麼重的傷趕了這麼遠的路還被你嘲笑,可難受了!”
“還不是你自作自受。”小心思被點破,思嘉有些過意不去,嘴上不饒人,卻趕忙翻開包袱拿出金瘡藥遞給他,“趕快處理一下你的傷口。”
“嘉兒,我騎了這麼久的馬手都快斷了,你幫我上藥吧!”少年賴皮兮兮地將還在流血的手遞到她面前,又是那副欠揍的樣子。
我真的沒事做,怎麼救了這麼個妖孽。
思嘉緊咬牙關,氣得手不住地顫抖。本想拒絕,可又不想再聽到什麼噁心的話,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握住他遞過來的爪子,將藥粉均勻地灑在上面,可這時,又想起蘇漾可能的遭遇,又控住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容越來越深,手指也抖動得更厲害,幾乎快要拿不穩藥瓶。藥粉佈滿了蘇漾整個手背。
蘇漾很不滿,“喂,你是不是太過分了,有那麼好笑嗎?”
“有……有一點……”思嘉幾乎笑得快喘不過氣來,緩了好一陣,終於重新剋制了自己,將他手上多餘的藥粉抹開,再仔細地裹好棉布。
“好了。”思嘉如釋重負,卻依據眉眼彎彎。
“你要不再檢查檢查其他地方,我怎麼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思嘉收起笑容,想也不想,衝著他胸口,狠狠一拳。反正你剛纔也揮了一拳,雖然沒打中我吧,有來有往,誰也不虧。
“嗷!”蘇漾慘叫一聲,也總算安靜了下來。
兩人並肩而坐,都默契地沉默著,只有風穿過林間,發出“沙沙”響聲。
“殺人,到底是什麼感覺?”良久,思嘉纔開口發問。剛纔那一地鮮紅在腦中揮之不去,這是她第二次親眼看見殺人。
刀劍一出,頃刻斃命,對於娘還有蘇漾來說,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她在大渝皇宮生活了這麼多年,聽過見過不少人來來去去,生生死死,卻從來沒有自己親自殺過人。
“就像是心裡住著一個惡魔,吞噬掉你心裡所有的憐憫和慈善。”蘇漾說著,張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只有不斷的鮮血和殺戮,才能勉強平息它,壓制它。”
這似乎,很矛盾。
“那你,爲什麼會選擇上戰場呢?”大渝皇子衆多,可從來沒有主動從軍的。
蘇漾無奈一笑,“因爲,沒辦法啊!”
思嘉一愣,心頭再次隱隱刺痛,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實在,讓人不舒服。
“嘉兒,你要去羌戎,對吧!”
他能猜出來,思嘉倒也不驚訝。羌戎,應該是曾經的羌戎,母親的故鄉,她心心念唸的地方,她當然,要去替她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