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羅騰中了趙川的“桃色陷阱”後返回了官渡,之後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擔心的,他恐懼的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
甚至那個趙川的內應王石頭,也“乖巧”得不像話,你不想起他的時候,甚至都察覺不到這個人的存在,這讓悉羅騰大大的鬆了口氣,也將那件事拋之腦後。
隨著鮮卑慕容大軍移防官渡,滎陽的北府軍得到了略微喘息的機會,之後,趙川下令擺明車馬的援助滎陽,糧草不斷的輸入,讓孫無終暫時逃過一劫。
官渡的鮮卑大軍主將染干津,則是密切觀察著戰局的變化,他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趙川在援助滎陽,但是沒有出兵找自己的麻煩,其間的意味很值得揣摩一番。這讓染干津暫時按捺住出兵的心思,盤算著趙川究竟有什麼打算。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箭射出去之後,無論多麼犀利,都失去了突然性和未知性,換句話說,再厲害也就那麼回事了。趙川一直屯兵黑石關,引而不發,卻又暗中援助孫無終,這讓染干津有些投鼠忌器!
趙川大軍火藥犀利,他是知道的,曾經大敗皇甫真,他也是知道的,說實話,若是正面跟趙川來硬的,他的兵力跟對方不相上下,精銳程度卻是大有不如。
最多是咬掉對方一塊肉,而自己這邊少不得被胖揍一頓,搞不好就要全軍覆沒,說實話,在慕容垂那邊的戰局沒有完全分出勝負之前,染干津覺得還是不要動作比較好。
他又不是悉羅騰那樣的蠢貨?
不過還好,趙川始終沒有出兵援助滎陽,沒有接納孫無終麾下的北府兵一部,局面就這麼僵持下來。
冬去春來,一晃十幾天過去了,鄴城周邊的漳水早已解凍,綠草發芽,微風漸暖,冬天在慢慢走遠,春天在慢慢走來。
銅爵園,鄴城後宮中的苗圃,各類珍奇事物都匯聚於此,曹魏時期,這裡就已經天下聞名。園內有魚池、蘭渚、石漱,令人流連忘返。
可足渾太后低頭看著魚池中清澈的池水,輕輕嘆息了一聲,揮揮手,讓太監和宮女退下,只留下她一人獨自矗立於池邊。
“朝華易老,紅顏易逝,可悲,可嘆。”
之前謝石帶著北府兵攻城,可足渾氏組織起鄴城宮殿內的侍衛,太監甚至宮女參與守城,負責搬運物資一類的活計,衆志成城之下,謝石含恨退兵,鄴城危機解除。
那段時間,可足渾氏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夢見謝石破鄴城,他們一家老小都被砍頭,頭顱掛在城門口供人觀賞。
不過現在沒這個問題了,然而可足渾氏感覺依然不好!
因爲她在銅鏡中發現了很多白髮,發現了她那鬆弛的肌膚,皺紋也悄悄爬上了臉龐,就更別說因爲生了四五個孩子而變得臃腫的身材了。
真的,可足渾氏覺得自己老了,僅僅十年時間,她就變成當初她內心所鄙夷的女人樣貌。
當初,她急匆匆推長安君入火坑,其實還有一個難以啓齒的原因。
那便是妒忌!
她羨慕青春活力無限的長安君,那超塵脫俗的美貌,似乎是曾經年輕的自己也不曾擁有的!
可足渾氏內心有一種執拗的想法,長安君那麼“蠢”,她憑什麼擁有這樣的美貌?
上天何其不公!蠢人要那麼漂亮做什麼,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足渾氏把手指捏白了,還帶著幾分姿色的面龐看起來有些猙獰。
“太后,老奴有事稟告。”
可足渾氏身後出現一個穿著灰衣的老僕,跟宮裡人物打扮頗有不同,這是可足渾氏老家來的忠僕,嫁給慕容俊的時候,就已經到當時的王府了。
此人乃是可足渾太后的絕對親信!
“怎麼了,石伯?”可足渾氏回頭,發現老僕拿著一個布包袱,恭敬的站在一旁不動。
“太后,剛纔有人將這個包袱放在老奴房間裡……老奴不敢打開。”
可足渾氏眉頭一皺,沉思片刻說道:“你隨我來。”
兩人來到木蘭坊的一個竹亭中,這裡平日裡是沒什麼人來的地方,絕對幽靜,也杜絕了各類耳目。
此事異常詭異!
石伯的真實身份,宮裡知道的人都不算很多,隨著一次次清洗,生老病死,現在大概也就慕容偉和小可足渾皇后知道石伯到底是做什麼的。
結果居然有人能把一個包袱直接送到宮裡他住的地方,這意味著什麼,想想簡直是細思極恐。
必然是熟悉可足渾太后的人,必然是在鄴城皇宮內都有內應的人,這能不可怕麼?
“石伯,打開包袱。”
可足渾氏不敢自己打開,萬一包袱裡有帶毒的東西,那就呵呵了。
她的命這麼寶貴,怎麼可以死在如此低微卑劣的地方。
石伯打開了包袱,裡面似乎都是禮盒,還有一個白色的信封,看上去厚厚一疊。
“太后,這似乎是在送禮。只是這送禮之人……”石伯頓了一下,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直接把信封遞給可足渾太后。
因爲上面寫了四個大字“姐姐親啓”。
“這應該是嵐兒殿下的。”石伯不動聲色的說道。長安君的性格純真無邪,只要是沒有利益衝突,喜歡她的人很多。
“哼,還算她有良心,知道孝敬我。”
可足渾太后哼了一聲,手指有些顫抖的接過書信。
她最害怕看到長安君在信中咬牙切齒的控訴她,然後說一些威脅的話,要她的命什麼的。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可足渾太后對於自己的嫡親妹妹,實在是心中有愧,她當初只是不想慕容俊霸佔小姨子,可沒想過要長安君的小命。
“姐姐安好,小妹嵐兒敬上。我已在洛陽嫁人,生有一子,名爲趙琦。嵐兒與夫君琴瑟和諧,生活無憂,請姐姐安心。我夫君乃是蓋世英雄,嵐兒當真三生有幸,也謝謝姐姐當初成全……”
可足渾太后心頭一鬆,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欣慰有之,妒忌更甚,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這是長安君的信無疑了,原來傳說都是真的,她果然在洛陽,被趙川收入房中當了側室夫人。
之前可足渾太后也不知道對方是得償所願還是所託非人,現在看來,長安君的小日子應該過得不錯。
她打開禮盒,果然,都是些鄴城緊俏貨色,洛陽本地的“特產”。長安君在信裡面說,她打造了一種髮飾,叫“金步搖”,走一走就會發出銀鈴一樣的響聲。
一共打造了兩個,此次送來一個給她姐姐可足渾太后。
可足渾太后看到一個紅色的小禮盒裡裝著金燦燦的髮簪,尾部吊著一個環,環下面是一個個薄薄的金葉子,看上去美麗又大方。
她情不自禁的拔出自己的髮簪,然後將這個“金步搖”插到髮髻裡,微笑著問石伯道:“怎麼樣?好看嗎?”
“太后風采不減當年!”
石伯適時地恭維了一句,讓可足渾太后心情大好,她最終還是沒捨得把金步搖拔下來。
長安君的家信,只佔信封中很少的一部分。想想也是,與心機深沉,熟讀詩書的可足渾皇后相比,長安君也就是比文盲稍微強一點的程度。
她能給自己寫信已經難得,想要長篇大論,那還真是爲難她了。
這封信裡面有一張紙上面的字是紅色的!居然是慕容垂親信悉羅騰的“血書”,在這封信裡面,悉羅騰對可足渾太后表忠心,控訴慕容垂狼子野心,圖謀不軌!
接下來的幾張紙,就是悉羅騰的“高密信”,信中說慕容垂對慕容偉陛下和可足渾太后懷恨在心,念念不忘當初髮妻段氏慘死的深仇大恨。
並且私下裡培植親信,排擠其他中立的將領,企圖將麾下軍隊打造成“私軍”。
然後“腦補”說慕容垂打敗晉國之後班師回朝之日,就是君臨天下,取而代之之時!
本來因爲長安君送禮還有些喜悅的可足渾太后,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雨前天上的烏雲一樣。
“亂臣賊子!還記得當初的齷蹉!都怪先帝仁慈,怎麼當時沒將這個禍害剷除!”
可足渾太后氣得重重的拍了一下竹亭中的木質桌子。
可足渾太后不傻,她知道這是趙川的讒言,也知道悉羅騰這傢伙有問題,只不過……和慕容垂相比,趙川對付她的動機,比慕容垂不知道低哪裡去了!
或者說,趙川還要感謝自己給他“送了”個絕色美人。
看完了悉羅騰的信,信封裡還剩下幾張紙,不用想,這定然是趙川本人的書信了。
果不其然,趙川開門見山的就說了,悉羅騰已經被自己收買,但對她可足渾氏沒壞處。
趙川一開始就問了可足渾太后一個問題,到底是生死大敵的慕容垂對她威脅大,還是自己這個“妹夫”對她的威脅大?
可足渾太后心中細細揣摩了一番發現,若是說自己的敵人誰威脅最大(並非燕國的),趙川這廝還當真排不進前五位!
趙川在心中給可足渾太后分析了這樣一個場景。
慕容垂此次抗擊謝石北伐有大功,而且說不定還會將燕國的國土拓展到淮北之地,那麼,受益最大的會是誰? wWW?ttκǎ n?c○
當然是慕容垂!再加上一個慕容恪!
慕容偉也能算是間接受益者,只不過,他已經是皇帝了,又沒有親手控制軍隊,兩位皇叔在軍隊裡享有崇高威望,當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就算對慕容偉是幸事,那對於你可足渾太后是不是也是幸事呢?
就算把晉國滅了,對於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不得不說,趙川的話直指可足渾太后內心最黑暗最冷硬的地方!
是啊,燕國再牛逼,那也是慕容家的事情,對於你這個“過氣”的太后又有什麼好處呢?
就算按照最美好的情況推測,如果慕容垂和你這個太后水火不相容,那麼慕容偉是會對慕容垂妥協,穩住軍隊,還是會對你這個孃親妥協呢?
可足渾太后想了想,她覺得以慕容偉和他爹一樣生性涼薄的秉性看,慕容偉徹底掌握權力,而自己被打入冷宮的概率極大!
趙川沒有說什麼大道理,也沒有求饒,而是問了一個非常誅心的問題,你該怎麼辦?
不是燕國,也不是慕容家,也不是你兒子慕容偉,甚至不是可足渾氏家族。
而就是你,就是你可足渾太后,你該怎麼辦?
之後趙川在心中告訴了可足渾太后一件事,那便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個觀念。
趙川給出了一份名單,是悉羅騰“招供”的,都是慕容垂親信的名字,有些可足渾太后知道,有些則是很陌生。
他幫可足渾氏出了個主意,編練新軍,將這些人統一調走,充實到新軍裡面去,然後將新軍調往遼東,防備丁零族!
殺人不見血,慕容垂目前正在攻略淮東,暫時沒辦法顧及到這些,正是動手的好機會!等對方回過神來的時候,你已經無力迴天了。
慕容垂可以通過以戰養戰的方式,吸納淮北流民,安插親信,等大軍從各地匯合,返回鄴城的時候,他已經有實力來掀桌子了!
對於趙川的蠱惑,可足渾太后頗爲動心!
這種“騷操作”,正是自己的強項,她在心中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妹妹可足渾嵐,當真是嫁了一位英雄豪傑!
明明是“非敵非友”的立場,明明是在說讒言,明明是蠱惑自己“自毀長城”,可足渾太后愣是難以拒絕!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陽謀吧,明明知道是陷阱,也不得不跳進去的那種。
可足渾太后將書信遞給石伯說道:“都處理了吧,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能說,包括皇帝陛下。”
石伯沒說話,而是直接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引燃後將書信燒掉,片刻就成爲一堆黑灰。
“退下吧,這些東西都帶走,入後宮的府庫。”
可足渾太后揮揮手,石伯拿著包袱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枯坐竹亭沉思不已。
所謂選擇,必然是有利有弊的。是爲了慕容家族的利益考慮,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考慮,可足渾太后只是想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得到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