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帶著心事伏在桌邊睡去,醒來時已是天亮。室內(nèi)空無一人,她跑出去,看到白夜獨自守在門外。
“玄明呢?”
“回宮了。”
好一陣,雪晴然才自嘲地笑了:“自然是回宮。”
白夜略微打量了她一下:“可是有事?”
雪晴然嘆道:“本來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完。昨天王殿上……”
想了想覺得無妨,反正此事許多人都已知道了。遂將殿上人折辱花玉容屍骨之事講給白夜聽。白夜並未發(fā)表看法,只疑問道:“這還有什麼可說的?玄明不是已經(jīng)打碎屍骨,解了圍麼?”
雪晴然喃喃道:“小白你不知道,禁衛(wèi)把屍骨扔到玄明面前的時候,不知爲(wèi)什麼,我心中難過極了。”
白夜不假思索地說:“你一向如此。”
雪晴然呆呆地立了一會,直到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這纔想到侍女們已都不在身邊,若不出去買,大概就要自己煮飯了。一想之下,又念起另一事,脫口道:“小白,我把舞兒留在宮裡了。”
白夜淡然看了她一眼:“你終於起疑了?”
雪晴然斟酌了一下,儘量委婉地說:“其實她也不是有什麼不好,如果你覺得掛念她,我再請她回來……”
白夜說:“爲(wèi)何我要掛念她?”
雪晴然呆了呆。
“不是你自己說每次她獨自出門,你都很擔(dān)心?”
“因她獨自出門時,若與舊主互通消息,我和你都無從得知。”
“你還說問她怕不會說實話……原來是這個意思麼?”
白夜眼中閃過些微迷惑:“還會有別的意思麼?”
安靜。
這時白夜突然想起了什麼,低聲道:“糟了,我也有句話忘了告訴玄明。”
雪晴然自小到大從未聽過從他嘴裡說出“糟了”這樣的感嘆句,感到十分新鮮:“你要告訴他什麼?”
白夜並不回答,轉(zhuǎn)而說道:“公主,再到上朝時,可否讓白夜同去?”
雪晴然點點頭:“自然。”
白夜神情凝重地看著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半晌,卻只問道:“公主,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做完麼?”
雪晴然搖了搖頭。白夜扶了扶額前青紗,再不說話。
這一日羽華回到藻玉宮,一眼見到碧秀和青好正在踢毽子。兩人玩得入神,皆未見到她來。直到她已走到面前,才嚇得雙雙跪下。
羽華要過那毽子仔細(xì)看了看,冷笑道:“這東西做得精巧,哪來的?”
碧秀因
之前得了翠暖的告誡,不敢開口。青好卻老實地答道:“是玄明做了給我和碧秀玩的。”
碧秀忙說:“哪裡是玩了。早上是綠蘿給公主取糖水,慢慢騰騰老走不快。玄明說踢踢毽子腿腳就快了,所以才做了個給走路慢的踢。”
羽華說:“翠暖,去取剪刀來。”
翠暖應(yīng)了一聲,快步跑進(jìn)屋去,盡力找了個最小的剪刀出來。羽華接過剪刀,將那毽子上的羽毛從末梢開始,一分一分剪成碎末。碧秀和青好跪在她面前,冷汗幾乎要將冬衣浸透。這時羽華將毽子剪得只剩了幾個摞在一起的銅錢,這才把剪刀遞迴翠暖手裡,將那銅錢輕輕一扔。
“這樣的,才能練出來。你們就踢這銅錢吧,踢到三個銅錢都碎了,才能吃飯睡覺。”
說罷向屋裡走去,一邊冷道:“翠暖,把那個生事的東西叫過來。”
翠暖應(yīng)下,責(zé)備地看了碧秀一眼,去尋玄明瞭。
羽華飲過一盞茶,玄明便到了。誰也不說話。翠暖試探著說:“公主千萬別生氣,舒心的事多著呢,奴婢去給公主端些冰糖雪梨來?”
看她沒有皺眉,這才慢慢退下去了。
翠暖剛一出屋,羽華立時就要開口。玄明卻先於她,似乎有些驚訝地說:“原來公主討厭毽子。”
羽華哼了一聲,眼神裡真正現(xiàn)出怒意。玄明跪在珠簾外,像是渾然不覺,仍遲疑道:“如此,卻是白費功夫了……”
羽華不知他在說什麼,不耐煩地掀起簾子出去,剛剛揚起巴掌,卻突然頓住。
玄明手裡拿著個金環(huán)箍成的毽子,毽羽是極豔麗的虹羽,修剪得整齊悅目,真不知比青好的那個好上多少倍。
她挑了挑眉:“這是什麼?”
玄明淡淡一笑:“本是看公主近日操勞,想要做來給公主解悶的。既然公主不喜歡,這就拿去拆了……”
羽華笑起來,伸手奪過那個漂亮的毽子:“拆什麼拆!你敢拆我的東西!”
就在一旁的椅子裡坐下,一邊打量著毽羽,一邊含笑道:“昨晚出去,都去哪裡尋歡作樂了?”
“昨晚?”玄明笑了一聲,“我想去給姜鳳燒些紙錢,卻想到薪俸已經(jīng)被扣到兩年後了,只好空手去她墓前哀告一夜,求她在那邊燒些銀子給我。”
羽華放下毽子,朝著他俯下身:“你現(xiàn)在提到她時,沒有從前那麼難過了。”
玄明頓時住了聲,微微咬了一下嘴脣。
羽華冷冷一笑:“男人盡是無情無義的東西。你已開始忘記她了。”
長久的寂靜
。羽華拿過那虹羽毽,伸手要扯上面的毽羽。這時玄明的聲音忽然響起,是她不曾聽過的安靜聲音:“我小時候,身邊的孩子無論年長還是年幼,都有爹孃給的玩具。那時我很羨慕,就去問身邊的大人要。她對我說,你是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你娘早就死了,想要什麼,跟在她後面去了向她要吧。”
他慢慢擡眼望著羽華:“我自己學(xué)會了做毽子,可是永遠(yuǎn)只能一個人玩。直到我遇到姜鳳。她願意把自己的爹孃分給我,把自己的家分給我,把自己的心分給我。她能不厭其煩地陪我踢毽子,抽陀螺,一樣樣把幼時得不到的東西還給我,哪怕別人笑話她。我是無情無義,否則早已去九泉之下陪伴她。可我並沒有忘記她,尤其一輩子不會忘記她死去的那一天。”
好一陣安靜。羽華起身到他面前,微微一笑,伸手在他脣邊撫了一下:“隨口說說罷了,慪什麼氣。告訴我,昨晚還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
玄明雖未避開她的手,卻也沒有再見笑容,只低聲說:“我見到了白夜。”
羽華的手頓時僵住:“他沒死?”
“我知公主厭惡他,但他與我自幼形影不離,我便是再無情義,也不能丟下他不管。”
羽華聽出他話裡有話:“所以呢?”
“本想來求公主,看樣子說了也是白說,還是告退了。”
說罷就要起身。羽華將他按回原處,惱道:“你不說怎麼就知道是白說了?說!”
玄明似乎很不情願,半晌纔開口道:“我想帶白夜看看……周焉人。他自幼被遺棄在南方國境上,一直很想回去看看那裡的風(fēng)物人情。如今,他……”
羽華微微笑了:“他怕自己早晚會給雪王府陪葬,再也到不了家鄉(xiāng),所以想看看周焉的裝束,聽聽周焉的語音,聊解心結(jié)?”
玄明沒有應(yīng)聲。
“他要進(jìn)宮來很容易,要通過重重重兵把守走到王殿,卻是難比登天。”
“……是。”他側(cè)過頭去望著一邊,“我不該妄想勞動公主,只求公主不要殺他。”
“奴才,我在你心裡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麼?”羽華切齒一笑,“起來。”
“是。”
“跟我過來。”
說罷,她站起身,兀自掀起簾子走向室內(nèi)。玄明默默地跟在後面,看著她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然後解開重重疊疊的外袍,露出一個貼身掛在頸上的錦囊。
錦囊打開,裡面是裹著錦緞的玉牌,玉牌上的纖巧鏤花,恰是九重冰蓮形狀。
是橫雲(yún)皇族的玉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