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長夜未央,華星如棋,杳杳相望……”
女子的聲音婉轉(zhuǎn)清澈,卻無法穿透夜幕濃重,風(fēng)雪悲涼。皇帝放下擎起的茶盞:“妙音,果真人如其名,有絕妙好音。”
被稱讚的人並未因此露出許多喜悅,只低低地說:“陛下謬讚。”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凝神看了她一陣,微笑道:“今日的妝容也是這樣素淡。你還年輕,何不像甘皇妃一樣,多穿戴些豔麗衣飾。”
“說到豔麗衣飾,臣妾今日剛得了樣好東西,正想請陛下過目。”
“取來。”
妙音就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小的玉,卻有墨白青三色。她露出個(gè)少有的笑顏:“這玉有三種顏色,甚爲(wèi)鮮豔,臣妾喜歡極了。”
皇帝不禁大笑起來,半晌才止住笑道:“你素日心靜如水,難得竟也有這樣喜歡的東西。何不早說出來。”
“彩玉難得。臣妾雖然喜歡,卻不敢多求。”
“你既喜歡彩玉,有樣?xùn)|西可要給你看看。”
便親自從枕邊取來一個(gè)盒子,將那繁複的鎖打開,取出一塊九重蓮玉牌。那玉牌上吊著一條金鍊,卻與千霜和羽華的玉牌不同,是塊輝煌絢麗的五色彩玉雕琢而成。
妙音不禁眼睛一亮,接過玉牌小心撫摸,脫口讚道:“世上竟有這麼美的玉,臣妾真是有眼福。”
皇帝默默看著她,笑而不言。半晌,妙音擡起頭,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復(fù)又低下頭去看著玉,再看他,再看玉。
然後,兩人忽然都笑出了聲。妙音微紅了臉,更添了三分嬌羞媚人。皇帝含笑看著她:“說出來。”
妙音說:“臣妾不好意思說。”
皇帝愈發(fā)笑了:“若無話要說,將玉還給我吧。”
妙音懇求地看他一眼,只得紅著臉說:“臣妾想,想多看一會。”
“你從來最是端靜穩(wěn)重,沒想到也會有這樣?jì)珊┲畱B(tài)。”皇帝俯身將她的手和玉牌一併握住,“你是想要這玉吧?”
妙音沒有說話,隻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你知這是什麼?”
“是彩玉。”
皇帝掩面大
笑。過了許久,才壓低聲音道:“終有小女子不知道的事情。妙音,這是雪慕寒的兵符啊!”
妙音一驚,臉色頓時(shí)轉(zhuǎn)白,人已雙膝跪下,“臣妾不知。”
皇帝一把將她挽起:“這軍符能調(diào)動橫雲(yún)一切兵將,是多少人虎視眈眈的東西。我一直爲(wèi)難放在何處好,今天卻終於找到個(gè)好地方。”
妙音不說話。皇帝將玉牌上的金鍊理順,慢慢戴到了她頸上。
“如此,江山美人,便都在我身邊了。”
片刻安靜。妙音低下頭,淺淺一笑:“陛下,臣妾一定將這玉牌藏到個(gè)……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皇帝略一點(diǎn)頭,又嘆了口氣:“外面這風(fēng)雪可惱人。周焉國後與世子遲遲不能離去,致使這深宮之中也如臨大敵。明日朝中怕又有人要提起雪晴然之事,惟願周焉國後不要再去王殿了。日日旁觀朝政,是可忍孰不可忍。”
妙音伸手去撫他的胸口:“陛下切莫動氣。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皇帝將她攏到懷裡:“雪晴然惑亂人心,實(shí)在可惡。早知有今日,當(dāng)初不若成全她與念君顏。”
半晌,妙音點(diǎn)點(diǎn)頭:“是呢。只是如今陛下已答應(yīng)了她與夏皇子之事了。”
“我也許了端木蕖珊與流夏爲(wèi)妃。只怕她性子柔順,會受雪晴然欺辱。”
妙音擡起頭來對他一笑:“那些小姑娘都愛夏皇子生得俊俏,吃吃醋也是有的。若脾性不好,也不配爲(wèi)皇子妃。陛下日理萬機(jī),這些後宮瑣事,何不給各宮自行操心費(fèi)神去。”
皇帝亦笑了:“若有皇后,這些事也有人管理了。”
妙音並不應(yīng)聲。他又說:“千霜皇后以後,就只有你最得我心。我一直在想,若你登後位--”
不等他說完,妙音立時(shí)起身跪在他面前:“陛下,臣妾出身卑微,已遭後宮指點(diǎn)。臣妾無意名分,只求不負(fù)恩德。”
燈燭光中,她的面孔蒼白如雪。皇帝低下頭來:“沒有後嗣的妃嬪,以後是要殉葬的啊。妙音,你年紀(jì)尚輕,又無子女,叫你將雁回領(lǐng)來你又不願。你不怕以後給我殉葬?”
妙音淡淡一笑:“寧願如此。”
“
爲(wèi)何?”
“只爲(wèi)不負(fù)恩德。”
夜色深沉,鳳簫宮中依然處處亮著燈燭。
江濤聲折磨得人不堪,雪晴然半夜醒來,見夏皇子握著她的手,倚在牀頭睡著了。他的長髮不知怎的鬆散開,順著衣襟落下來,輕輕掃在兩人的手上,帶著夜的微涼。
雪晴然慢慢抽回手,撐起身離了牀榻。門外守著不知多少宮女侍衛(wèi)。她走到後窗下,極輕地拉開窗。正要翻身出去,卻被捲進(jìn)來的風(fēng)雪嗆得咳嗽起來。
夏皇子立時(shí)驚醒,發(fā)覺身邊空無一人,驚得連聲喚她的名字,追出帳來。
雪晴然咳得倒在寒窗下,隨著這咳嗽聲,殷紅的血急速濺落,將白色寢服的衣襟染得一片殷紅。她漸漸失了清明,恍惚間只知有人將她抱回溫暖的牀帳中。心中有什麼年深日久沉澱之物微微動盪,她只覺得這一幕彷彿多年前已發(fā)生過,不禁緊抓著那人的衣襟,喃喃喚道:“玄明哥哥……”
片刻沉默,那人輕輕應(yīng)了一聲。雪晴然輕聲說:“帶我走……”
輕軟的貂裘裹在她身上。她聽得有人在耳畔應(yīng)了一聲,旋即被他抱起來,慢慢向外走去。風(fēng)雪的呼嘯聲在四周響起,她蜷在溫暖的貂裘中,夢囈般喚著:“玄明,我們?nèi)フ覀€(gè)有花的院子。你沏茶給我,我爲(wèi)你彈琴跳舞。好不好……”
“好。”
“誰也不要,只有我們兩個(gè)人。”
“恩。”
“你要教我吹笛,將那曲青梅教會我。”
“好。”
耳畔除了風(fēng)雪,就只有聲聲腳步。她安心地聽著那腳步,低低哼唱起青梅的旋律。許久,有人隨著她一起哼唱起來。那音調(diào)似有不準(zhǔn),卻溫暖柔軟。她聽著他的聲音,輕聲說:“我願意和你走。無論錦繡膏粱,還是布裙荊釵。天涯海角,我只願和你走……”
風(fēng)雪愈發(fā)猛烈,腳步聲依然向前。她就這樣聽著耳畔時(shí)斷時(shí)續(xù)的青梅的旋律,喃喃訴說著對他的愛意。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沉沉睡去。
鵝毛般的大雪飛舞不息,夏皇子依然抱著她,在院中默默走著,不肯停下。
一夜風(fēng)雪,鳳簫宮中積雪,卻盡被踏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