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皇宮中選在盂蘭節辦了一場燈會,廣邀王城中高官富戶家中年輕子弟參加。雪晴然收到帖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問道:“父親,我始終有些不懂,這盂蘭節在橫雲究竟是個怎樣的節日?”
雪親王說:“悼念亡魂爲名,爲生者作樂。”
雪晴然感到無話可說。
雪親王瞥了一眼那個帖子,漠然道:“對你而言,這樣的會去玩玩就好,不必理會。”
他既說了要去,卻又說不必理會,令雪晴然有些費解。念及到時人多且雜,許會遇到一些膚淺虛榮之人,覺得好歹還是要認真些,不能讓雪王府受人議論。於是到那一天,也穿戴整齊,裝點一番,這纔去了。然她終對這個節日原本的意義難以放下,所穿戴的皆是素色。
到得宮裡時候尚早,宮人還在四處佈置,但受邀之人卻早接踵而至。雪晴然愈發不解,仔細望去,在場全是年輕人,其中有男有女,往往眉來眼去,竟也沒人提什麼避諱不避諱守禮不守禮了。
遲疑間,耳畔忽然捕到一個好聽的笑聲,頓時心頭一亮,轉身道:“你這壞人,有什麼好笑?”
夏皇子說:“你臉上難得會有如此憨態,快再擺一次我看看。”
雪晴然扭過頭去不理他,眼神一落到遠處人羣中時,卻情不自禁地又一次傻了。夏皇子頓時掩面而笑,待雪晴然拉開他的衣袖,發現他竟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立時也笑了:“流夏,我也難得看到你如此憨態。”
兩人遂相對大笑。笑著笑著,夏皇子那廂突然不笑,雪晴然還沒回過神,已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露出了腕上玉鐲。
“這是什麼?”
“……鐲子。”
“破鐲子,扔了它。”
說著真的動手去搶。雪晴然連忙護住玉鐲,用力抽回手來。夏皇子說:“什麼好東西。扔了它,我拿一千一萬個賠給你。”
雪晴然覺得他像是隨時都會過來奪了這鐲子,嘿嘿一笑,轉身要走:“我去看燈了……”
夏皇子說:“你知今日這會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意義重大,雪晴然只得停住腳,再次轉回來。夏皇子終於認真收住笑,低聲道:“你不是拘泥之人,我便直說出來。每遇皇子公主成年之際,宮裡總會辦些這樣的雜會。今年這場,便是爲著羽華已屆成年,要幫
她挑挑夫婿。”
雪晴然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雪親王說“不必理會”是什麼意思。旋即心思一轉,脫口道:“什麼羽華成年!怕還有一人,也是這個歲數了吧?”
說罷笑盈盈看著夏皇子,想要看他羞赧的樣子。夏皇子一牽嘴角,反問道:“可是說你自己?我未料到你如此著急,實在對不住了。”
兩人正玩笑時,忽然走來一位宮人,輕聲道:“夏皇子,這樣冷落了別人可是不好,那邊都在找皇子呢。”
夏皇子停了片刻,這才點點頭:“我這便去。妙音,帶公主去暖閣歇著。”
又回頭對雪晴然說:“外面人雜,終歸不好。就去吃吃點心,等我一會。”
雪晴然笑道:“豈敢誤了兄長大事,自會老實等著。”
夏皇子不與她計較,一笑走了。方纔的宮人便引著雪晴然,從一條無人的小徑去了閣子。
路上雪晴然玩心大起,悄聲道:“妙音姐姐,今日來的,可有流夏中意之人?”
妙音聞言回頭,卻對她淡淡一笑:“也有,也沒有。夏皇子的心思,普天之下有幾人能揣度。”
隱隱有絃音傳來,不知來處,不知去向。黑暗中,一絲一縷斷斷續續的微光,皆隨著這隱約的琴聲流逝不見。
雪晴然只覺得這景象有些莫名熟悉,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光芒,卻在一瞬間猛然驚醒。
外面遠遠傳來人聲喧雜,身邊卻極爲寂靜。她四下看看,發覺自己是在暖閣榻上睡著了。因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忙起身往外跑,卻與一人撞了滿懷。那人手中原端著一盞釅茶,全都合在了她的素衣上。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連那個人也向著她倒了過來。她本能地要躲,卻突然發覺這人原來是夏皇子,趕緊扶住他,連聲問怎麼了。
夏皇子含糊不清地說:“你把我的醒酒茶……撞沒了……”
雪晴然“啊”了一聲,才知他是醉了。慌忙將他扶到榻上躺下,囑咐道:“流夏,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換一盞茶給你。”
說完急忙奔出去,卻又與第二人撞了滿懷。擡頭一看,不禁一怔:“蕖珊?”
蕖珊像是吃了一驚,好一會纔回過神,訝道:“公主這衣服是怎麼了?”
雪晴然一低頭,這纔看到滿襟茶色,不禁暗暗叫苦。蕖珊眼神閃了閃,
柔聲道:“我與公主身量相差不多,公主若不嫌棄,可與我換過衣服。”
雪晴然立刻搖頭:“怎可如此。”
蕖珊靦腆一笑:“我裡面多穿了一件褙子,罩在上面就好。公主看樣是要出去,就穿我的正服好了。我累了,正想找個地方歇歇。”
雪晴然擔心夏皇子,委實急著出去,當即答應了。兩人到旁邊空室換過衣服,正要出來,蕖珊忽然驚說:“我的簪子落了!”
雪晴然一回頭,果然見她頭上長髮散了下來。兩人四下尋找,卻並無她那碧玉簪的蹤跡。蕖珊見她急著出去,忙說:“不必找了,就請公主借我根簪子用用,等公主回來再相歸還。”
雪晴然猶豫一陣,想著總歸就這一會,終是將頭上的雪花簪給了她,急出門去了。
蕖珊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突然急急轉回暖閣,將門反鎖了。一邊脫下褙子,只剩下雪晴然那身衣服,一邊來到夏皇子榻前,用袖遮了大半面孔,輕輕坐下。
夏皇子覺察到有人,睜開一雙醉眼,只依稀看到那支熟悉的玉簪,遂輕喚道:“晴然……”
蕖珊點點頭,另一隻手忽然覆在他眼睛上。夏皇子笑道:“你又想怎樣--”
話到一半突然止住,因他突然感到有人指尖發顫地撫摸他的臉頰。那隻手在他臉上留連繾綣,慢慢滑過脣角,下頜,順勢撫過頸項,觸過鎖骨,跟著一點點伸到他的衣領中。
他在醉裡仍感到吃驚:“晴然……”
蕖珊俯下身,將脣印在他脣上,順著指尖撫過的軌跡親吻過去。她雖緊張得發抖,卻始終記著遮住他的眼睛。
纖纖素手探入黛色華服,挑撥得襟帶散亂。夏皇子忽然輕笑一聲,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傻丫頭,我可與任何人逢場作戲,卻唯獨不願這般對你……只有你,不能受這樣輕薄……”
蕖珊聽出他的聲音是自己從未聽過的溫柔懇切,不禁呆了呆,想到這些話一個字也不是說給她聽的,頓時覺得好沒意思。夏皇子又說:“那個人靠不住……你若想明白了,記得我就在這裡等著你……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蕖珊再也聽不下去,眼淚奪眶而出,放了手轉身就跑。夏皇子本能地想拉住她,卻只勾住了那串珊瑚。一聲輕響,絲線崩斷,細碎的珊瑚珠頓時四散飛濺,如同血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