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見面,燕歌頓時含淚道:“晴然姐姐,這纔多久不見,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
雪晴然笑道:“我一夜變成個婆婆,便不用去蘭柯了。”
燕歌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泣道:“這幾天裡,雪皇叔不知想了多少辦法,可是陛下竟不讓他入宮來,連槿王妃和雪郡王也不讓。也就只有我平日裡不得人注意,纔好說歹說得了妙皇妃相助,能來見見姐姐。姐姐,真沒辦法了麼?”
雪晴然說:“誰讓咱們橫雲總共就兩位公主。再多一個,狠下心時也是有辦法的……然則雲凰姐姐若還在,我怕也還是狠不下這心。”
“燕歌聽說蘭柯的老國主已經來信催這少國主速速迎了親回去,保不準明日朝中就要商議此事了。晴然姐姐,人人都說蘭柯王是個賢王,配得上你,可燕歌只想著三皇兄他……”
她猛然頓住話,淚水如雨點紛紛落下。雪晴然輕聲問:“流夏他現在怎樣了?”
“他被困在鳳簫宮,動也不能動。甘皇妃還想盡了辦法折辱那一宮上下,陛下也不聞不問,每天只和那個什麼琴師談論國事?!?
“甘皇妃?”
“姐姐忘了,她是四皇子的生母。”
雪晴然凝神細想,依稀記得那甘皇妃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當年寧皇妃一席甜言就能將她哄得飄飄然。想必眼下也正是這麼回事。
她不禁冷笑道:“百年之後,若有人問起流夏今日被責罰的原因,那些做先生的該怎麼說?因爲他拼死爲橫雲保全了江山麼?”
燕歌脫口道:“我不關心百年之後如何,那時節千好萬好,也比不上三皇兄現在的一時高興?!?
雪晴然悲憤之間仍不免有些驚訝:“燕歌,我平素竟不知你對流夏這樣情深義重……”
燕歌避開她的目光,低聲說:“手足情深,難免如此。晴然姐姐,燕歌倒想去瞧瞧那蘭柯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也堪當'賢王‘二字?!?
御花園一角,白玉雕柱的涼亭上鋪著晶瑩絢麗的琉璃新瓦。巨大的水車緩緩搖動,將渠中清水傾倒在亭上。那亭便如在瀑布下一般清涼舒服了。
蘭柯王斜倚在一張榻上,含笑看著面前女子:“幾日不見,公主清瘦了許多,可是受了相思之苦?本王誠惶誠恐?!?
雪晴然說:“我生來體弱,想來要不了多久,便可一了百了,從這些煩擾中解脫了?!?
蘭柯王微微一笑:“你在威脅本王?”
“實話實說罷了?!?
蘭柯王笑不應聲,隨手取過酒卮,慢慢飲著輕緋的陳釀:“你的眼睛裡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清寒,乍看上去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煽吹米屑毿?,卻會發現那清寒之下莫不是權衡。此時此刻,你所權衡的又是什麼?”
雪晴然側目望著亭上滴滴落下的冷水,隨口說:“我在權衡要給你戴多少條頭巾才合適?!?
“什麼頭巾?”
“瑩瑩生輝,光華璀璨,宛若翡翠瓊瑤一般的綠頭巾?!?
蘭柯王朗聲大笑,好一陣才放下酒卮,坐直了身子:“你無計可施了麼?當著妹妹的面,連這種話也說出來了!”
燕歌一直坐在雪晴然身邊,這時忽然開口道:“都說蘭柯王是賢王,燕歌所以纔想來看看,如今卻看不大懂。”
蘭柯王轉頭去看著她,目光像是能將人看成透明:“如何不懂?”
“於私,我晴然姐姐心有所屬,早被人看成了皇子妃,蘭柯王不惜落個橫刀奪愛的罵名,又要冒著滿頭春色的風險,還要時時看我姐姐的臉色,這做法一點都不賢。於國,雪皇叔已經被我們陛下問罪,蘭柯王巴巴要迎娶的,說到底不單單是公主,也算是個罪臣之女呢。這傳出去豈不是個笑話。”
四下安靜得只剩水聲。雪晴然回過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這一日燕歌穿得好莊重,天青的禮服上一色繡著雪白的梔子花,頭上雙鬟亦滿滿的簪著這花,恰與這亭相映生輝,一雙清亮的大眼睛裡是從未有過的機敏果決。
蘭柯王上下打量她一
番,微笑起來:“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燕歌亦望著他的眼睛笑了:“我一看到蘭柯王,就開始想著這些了。王責備我無禮麼?”
蘭柯王慢慢搖頭,笑顏深處仍存著探尋:“你看到本王,爲何別的不想,就想出來一堆我不該娶你姐姐的理由?你不同意此事麼?”
燕歌鄭重地點點頭。
蘭柯王斜眉一笑:“爲何不同意?是怕你皇兄難過,還是怕你皇叔思念女兒?”
“都不是?!?
水聲潺湲錚琮,燕歌低眉一笑,不勝嬌羞:“燕歌在閨中素聞蘭柯王賢名,聽聞王姿容俊雅,能歌善舞,善吹玉笛,善賦詩詞,又勤政有方,愛民如子,更能統率千軍萬馬,抵擋四方進犯,連我三皇兄和雪皇叔……也比不過蘭柯王。”
輕薄緋色籠上她的清秀臉頰,她住了口,偷偷看了蘭柯王一眼。
蘭柯王重新拿起酒卮擱在脣邊,露出一個淺笑:“雖然最後一句說得十分不情願,前面的話,倒是聽來悅耳?!?
雪晴然已經明白了燕歌的心思,震驚之餘,不禁阻道:“燕歌,莫要玩笑……”
燕歌說:“晴然姐姐,燕歌家中已有兩位兄長爲父母分憂,無需如姐姐一般掛懷。再者……”
她紅了臉不說話,目光卻忍不住在蘭柯王面上再轉一遭。雪晴然悚然地望著蘭柯王,看不出他的意思。這時燕歌扭過頭來,附在她耳畔低聲道:“姐姐回吧,留燕歌在此就好。王……他那酒卮早就空了?!?
她聲音雖低,蘭柯王卻早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大笑起來,將早就空了的酒卮從脣邊移開,向著她一伸。
燕歌立時快步走到他面前,抱起酒壺將那酒卮斟滿。蘭柯王卻將裝滿酒的卮交到她手裡,自己從案上另尋了一個來。
酒卮輕撞,雪晴然眼看著兩人歡顏對飲,竟對這突然的變故無話可說。
蘭柯王側目對她微笑道:“雲中茶花,本不敢攀折。如今順水人情,何樂不爲?!?
雪晴然只得默然一揖,從亭中退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