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半夜醒來,屋裡冷得刺骨。她實在不想離開餘溫尚存的被子,無奈越來越冷,只得長嘆一聲,裹衣去添炭。
收得炭來,卻因凍僵了而手下不穩,將木炭撒得滿地都是。她再嘆一聲,挽起袖子,一塊塊去撿了起來,放進爐中。放著放著猛然想到這一筐炭不知要撐到幾時,慌忙又伸手去將尚未燃著的木炭揀出來放回筐裡。誰知有些炭雖未燒起來,卻早熱了,手一碰,即刻燙壞皮肉,滲出血來。
她手上滿是炭黑,這一流血可不得了,忙奔至面盆前洗手。不料那盆中水早就凍成了結實的冰坨,縱然拿到炭火上烤,也是半晌沒見反應,手上的傷口卻是眼看著髒了。想到雪親王若看了這一幕,不知會多難受,雪晴然不禁道:“求你了,快些化點水吧……”
冰自然沒反應,卻在此時傳來了敲門聲。她頓時全身僵住。雖然門外風雪肆虐,但來人踏雪的腳步聲竟能躲過她的玄術,這卻不尋常。遲疑片刻,她還是笑了,一邊對自己輕聲說道:“肯敲門的,想必不會是刺客。”
便放下盆,披了棉衣去開院門。
沉重的木門打開,一陣猛烈的風夾雜著積雪捲進來,直吹得她五臟六腑都涼透了。待定下神來,才發覺門外只有一人,卻穿著禁軍的衣服。
她本能地想要關門,那人已經閃進門來,低聲喚道:“公主,是我。”
這個聲音滿是暖意,卻唯因如此,更讓人心寒。雪晴然向後退了一步,肩頭棉衣滑落在地,只剩一層單薄的衣裳:“玄明……”
玄明匆匆道:“公主,速回屋裡。”
說完撿起落地的棉衣幫她裹好,拉起她要往屋走。雪晴然下意識地甩開了他的手。
玄明微微一怔,旋即向她略一揖:“是我失禮了,公主別惱。快些過來,我有急事。”
兩人默默走回屋裡。玄明將門扉關好,這才從懷裡取出一個包裹,放到桌上打開--裡面也是一套禁軍的衣服。他正要說話,目光卻觸到了雪晴然流血的手,頓時停住了。
雪晴然驀地將手藏到身後。
玄明的目光在暖爐周遭微微一掃,便明白了一切。他起身過去,拿起盆在爐火上旋了一圈,盆中冰塊眨眼間便從盆壁上脫落。他撈出這塊冰扔了,倒了些清水,仍將盆放到火上,一邊回頭道:“公主,且過來。”
雪晴然沒有動,微微咬住了嘴脣,眼神愈冷。
“公主……”
“你來做什麼?”
聽了這句問,玄明猛然回過頭,露出詫異的神情。從小到大,他從未聽雪晴然說出過如此生分的話來。待到定神細看,又發覺她眼中亦是從未有過的陌生敵意。
他的聲音頓時帶了幾分遲疑:“手上傷應該--”
“不要你來可憐我。”
片刻安靜,玄明輕聲道:“公主,你怎麼了?”
雪晴然聲音中有些不易察覺的顫音:“我很好,至少還不到需要別人同情的地步!”
兩人對望了一會,她側過臉去,低聲說:“你此時過來會受牽連,還是回去好生留在羽華身邊吧。我未見你喜歡過誰,既然要和她在一起,就不必再顧念我--”
玄明將微溫的水端過來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按進去。一邊已取了帕子來,小心擦去她手上炭色。那傷口已經有些凝固,他用帕試探著一點點拂去,小心不碰疼她。做這些的時候,他只是凝神察看傷處,並未多言,而雪晴然卻慢慢住了口,低頭不語。
他的暖,傷透人心。
玄明最後將傷處包好,才沉聲道:“我已知雪王爺所在,並在外面備下了馬匹。公主若是願意,就跟我一起去救他出來。但這王城,卻是再也不能留了。”
雪晴然猶如著了一個晴天霹靂,半晌纔回過神來:“我父親……他在何處?”
“皇陵。”
他看到雪晴然的眼神,忙補充道:“雪王爺還活著,只是被囚在皇陵罷了。”
雪晴然急道:“怎樣救他?”
玄明取出一塊牌子:“可帶此玉牌,假扮禁軍帶他出來。”
雪晴然看到那玉牌,又是一驚:“皇族九重蓮玉牌,連我父親都沒有,你……”
她停下來,玄明手裡會有這玉牌,自然是羽華的。
“她……竟肯將玉牌給你?”
玄明避而不答,只看了眼桌上那套禁軍衣服:“時間緊迫,天亮前若不成,就連公主也要受連累了。”
雪晴然會意,連忙拿起桌上衣服,但她久未穿過男人的衣服,唯一一次穿了玄明的衣服去看千紅歌舞,還是舞兒幫她穿的--舞兒對此倒是很熟。她半天也搞不清頭緒,只好說:“我不會穿這樣的衣服……”
玄明聞言過來,解去她那不合身的棉袍,幫她換上衣服,腰帶結好,然後拿起一雙明顯大了許多的靴子。雪晴然趕緊坐下將自己的鞋脫了。
那雙銀線繡鞋早蹭得辨不出原樣,簡直同乞丐的鞋子一般無二。脫下鞋來,一雙腳也青青紅紅凍得不堪。她生平頭一次因爲自己的衣著粗陋而如此窘迫,低著頭不知如何是好,不禁輕嘆了口氣。
玄明彷彿沒有注意到這些,只蹲在她面前,拿起一隻靴子在她腳邊比了一下,說:“這靴子太大,可有什麼能墊在裡面?”
兩人四下尋找,最後拆了一隻軟墊。玄明忽然頓了一下,然後背轉了身,脫下自己腳上靴子,穿上了那雙新的。卻將墊子裡拆出的棉絮塞進自己舊靴中鋪好,再回頭給雪晴然穿上。
雪晴然因他刻意擋住了,並未看到那滿腳滿襪的血痕,只不解地問:“爲何這樣?”
玄明已經起身去四處翻檢,轉眼就將她放在各處爲數不多的細軟都搜了出來--因他入宮以來翻東西已經翻出經驗了,雪晴然藏東西的技巧和羽華比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他將這些放在剛纔裹衣服的包袱裡包好,這才匆匆說:“外面冷,穿著冷鞋出去許會凍傷腳。可還有別的值錢東西?”
雪晴然搖搖頭,玄明略一思索,又將一旁的琴取來包好,方對雪晴然說道:“走吧。”
外面寒風怒號,玄明剛一出門,忽然注意到了院中大大小小的雪人。那些雪人面目模糊,唯獨有一個特別清楚。他的目光透過風雪,最終落到了雪人手中的青色鋒芒上,然後又有些詫異地落到了雪晴然臉上:“……”
天下只此一雙的金錯刀,就這麼被她塞在了一個雪人手裡。
他有些遲疑地問:“公主,我可以將它取下來麼?”
雪晴然尷尬地點點頭。玄明取了刀,仍舊放到她手裡。風雪愈發猛烈,他猶豫了一陣,還是回身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將手抽回,兩人在雪地裡搖搖晃晃跑到門外。
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羣人。狂風肆虐,他們卻如同石像般,一動不動。雪晴然一驚,玄明已回過頭來溫和一笑:“莫慌,他們是雪王爺當年交給我,用以保護公主的人。公主去相府的時候,我便在訓練這些人。雪親王不在府裡的這段日子,就是他們留守在附近。只可惜我還是考慮不周,未能讓他們同樣照料公主的起居。”
往事突然如閃電般照亮心底,去相府前玄明固執不應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雪晴然驚道:“你那時不肯與我去丞相府,便是爲了此事?”
玄明不以爲意地點點頭:“時間不多,快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