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緩緩地睜開眼睛,視線中那熟悉的男子側臉,還有她未曾見過的舒心笑容,都在向她說明,她此時身處的世界,是真實的,此前,她所處在的那個異常詭異兇險的世界,纔是夢境。
可是,即使是夢醒了,心依舊痛,爲那個如花一般年輕卻逝去的女子,也爲她自己,還有那個她再次無緣得見的孩子。
老天爺給了她兩次擁有孩子的機會,可都被她葬送在了惡毒女人的手裡,這樣的結果,雖然她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可是,最該對此負責任的是那兩個男人!
前世的易楓,她已經無法再去報復他了,可是,這一世,她不會放過慕容皓!
當然,丁敏君那個惡毒的女人,她也一定會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她知道,她此生,最不該招惹的人,是她楚玉!
既然她能醒來,定然是黎子軒救了她,也不知道黎子軒如何能在那種危急時刻遇上她,從而救了她。
可是,楚玉沒想到,再次見面時,黎子軒竟然會如此親密地待她,可她已經再不想招惹任何男人了,尤其是那種長相英俊、能力出衆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只會爲她帶來禍害。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
目前,當務之急,她應當要學好武功纔是,她只有學會了高超的武藝,才能嚮慕容皓和丁敏君那對狗男女報仇。
楚玉的心,再次被她封上了。
終究是身體遭遇過重創,身體的機能急切地需要恢復,即使楚玉還想睜著眼睛不睡,可是,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不由得慢慢睡了過去。
等到楚玉再次清醒時,他們已然住在了陽潼山腳下的一個鎮上的客棧裡。
能夠活著見到皇甫元沁,楚玉的心情真是無比複雜,原本滿懷憧憬和嚮往,去邶邢開啓全新的生活,現在,按照皇甫元沁的解釋說,她們仍然是在去往邶邢的路上,可是,此時的楚玉已然沒有了享受自由生活的心態了。
那天大的仇恨,她楚玉不報,就枉爲人母了。
即使這樣,楚玉仍然對皇甫元沁心存感激,這一路若不是她和黎子軒如此費心費力地救治她、保護她,恐怕她如今也不能夠活得好好的待在這裡了。
黎子軒看向楚玉時,那心痛糾結的表情,楚玉不是看不到,可是,她選擇了迴避他的視線,也不想聽他關於她傷勢的介紹。
沒了就是沒了,她已經知道了,她不需要他人蒼白空洞的安慰,她自會替她的孩子報仇。
楚玉的沉默寡言,令黎子軒看了,異常難受,尤其是她摸著臉上長長的疤痕,渾身泛著冰冷的氣息時,他更是憎恨自己的無能,沒有學會一種本領,能令那條疤痕立即消失。
他不知,他只是神醫,不是神仙,沒有法術,如何能讓容貌立刻恢復原樣的。
那條疤痕,比之初時的觸目驚心已然好多了,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楚玉的臉,就會徹底恢復的呀。
果然,心繫一人,就是見不得她半點不好。
小九見楚玉雙手抱膝,靜靜地坐在牀上,垂著眼瞼看不清她心中所想,而屋內站著的黎子軒和皇甫元沁輕言勸慰了幾句,可她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他想了想,牽起柳兒的手,接過柳兒懷中的小兔子,揚起了笑臉,輕聲喊道:“玉兒姐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九呀,這是柳兒,我們在許鎮見過面的!這隻兔子,叫作雪雪,是你送給柳兒的禮物,你還記得麼?”
楚玉心中傷痛到麻木了,耳中聽到柳兒竟然會輕聲輕語的喊她玉兒姐姐,她的心中更是異常酸楚。
只是,大悲無淚,大痛無聲,她的面色依然是淡淡的,輕輕扭過頭,看了眼柳兒懷中的小兔子,再投向那一對金童玉女一般存在的小九和柳兒時,卻是如看陌生人一樣的目光。
一直緊張盯著楚玉的黎子軒,看著她那異常陌生縹緲的眼神,當下,就痛得心中一抽,想到一種可能,他猛地推開小九,撲到了楚玉的牀前,急切地搖晃著她,嘴裡吐出來的話語,更是哽咽中帶著顫抖:“玉兒,你看著我,你,認識,我嗎?”
楚玉微微戚眉,黎子軒這般問話,究竟何意,難道,他以爲,她再次失去了記憶?
他若這樣以爲,也好。
雖然,她也希望自己能失去記憶,好忘卻那種連呼吸都會帶著痛的感覺,可是,她不希望忘卻那種深入骨髓的恨!
楚玉垂下眼簾,再次擡頭,望向黎子軒的目光,令他的心當下便沉到了谷底,那雙美麗的眼睛中,只有兩種情緒:陌生與害怕!
她對他陌生,她害怕他!
他與她不是陌生人呀,從前,只有他害怕她呀,害怕惹她不高興,害怕她不理他!
她怎麼能當他是陌生人呀,她怎麼能害怕他呢,他還想與她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共同生一堆像他又像她的孩子呀!
黎子軒拒絕相信這樣的事實,他猛地緊摟住楚玉,立時,惹得楚玉放聲尖叫起來!
見著楚玉受驚了,柳兒立時便被嚇哭了,緊抓著小九的胳膊,緊跟著又是哭又是叫的。
牀上的楚玉,這下尖叫得更大聲了,反應也是異常的激烈,直接是手腳並用地推拒著黎子軒,而黎子軒卻是嘴脣哆嗦著,滿臉急色地想要抓住楚玉的手,好勸慰安撫她。
皇甫元沁一見,這種突發混亂的場面,當下上前想要幫著黎子軒安撫楚玉,可驚見到她過來了,楚玉的情緒更是激動得發狂,與黎子軒推拒之間,竟然一不小心的,一巴掌扇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聽在耳中那麼響亮,這一巴掌肯定扇得不輕。
皇甫元沁的視線,轉向黎子軒,果然見他半邊臉上五個異常鮮明的手指印,可想而知,那時的楚玉,有多麼情緒激昂,又是多麼激動抗拒。
滿室寂然中,皇甫元沁不由低低開口:“那個,黎,嗯,神醫,你要不,先出去吧。你說玉兒認識你們,可我看她根本不記得你們。玉兒她,可能是受驚過度了,她好像有些不認人了。”
皇甫元沁之所以這麼說,是前幾天,黎子軒問她楚玉的記憶恢復了沒有,皇甫元沁這才知道,楚玉從前重傷失憶過。
這一次,楚玉死裡逃生,情緒看著這麼激烈,根本不像皇甫元沁所認識的楚玉,皇甫元沁這才猜測著楚玉或許被刺激過度,暫時不認得人了,也因爲她遭受了巨大的驚嚇,纔會心魂盡失,對想靠近她的人,表現出那麼深的恐懼和敵意的感覺。
黎子軒還在大張著兩手,想將楚玉攏到懷裡來,可楚玉已然退靠到牀的最角里,緊緊蜷成一團,瑟瑟發抖著,這般的楚玉,再也不復從前嬌俏開爽的模樣了,看在他的眼裡簡直可憐極了。
黎子軒忍不住再度落淚,他微微前傾了一下,見楚玉又往裡躲了一分,不由輕輕啓脣道:“玉兒,我不是壞人,我,我是神醫,你以前喜歡這麼叫我的,我不會傷害你,你,你不要怕我。”
男子異常輕柔的嗓音,直令皇甫元沁聽了鼻子發酸。
楚玉扭著頭,背對著牀沿而坐。
她低頭望向自己紅紅的手掌,絲毫沒有察覺出其中的痛感,無意中打了救命恩人一巴掌,她心中感到微微抱歉,可是,若是,他們因此不要再來煩她,也是她所希望的。
現在的她,需要冷靜地想想,她要怎麼做,才能最短時間內提升自己的武功,又該制定怎樣的計劃,才能報仇雪恨。
而她想做的這些,都不應該把不相關的人扯進來。
黎子軒一再地救過她,此次更是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她不能將那麼善良的他拉進她的仇恨裡,去面臨不可知的危險。
還有皇甫元沁,她是一國公主,雖然說公主的身份或許能助她一臂之力,可是,從小九明明是皇室的子弟卻能被人追殺到險些死掉,說明邶邢的皇族也是存在著許多內部矛盾。
皇甫元沁能爲了她楚玉一個認識不久的平民女子,做到盡已之力護她周全這一步,已是異常的難能可貴了。
她不能沒有良心,利用她公主的身份,將她拖進危險裡。
再說了,丁敏君既然能夠在她與皇甫元沁約好接頭的地方等著她,丁敏君的背後必然存在著一股異常厲害的勢力,纔會對她的行蹤瞭如指掌,況且,丁敏君既然沒有殺死她,必然還會再來,若是她繼續跟著皇甫元沁去往邶邢,難保丁敏君不會喪心病狂地恨上皇甫元沁。
雖說以皇甫元沁的公主身份,那丁敏君想要明裡傷害到她很難,可是,那惡毒的女人也極有可能會暗中下手的。
楚玉思慮再三,決定找個機會,離開黎子軒及皇甫元沁一行。
她的仇,她要親自去報,她不能再拖累無辜的人,爲她而死了。
她雖然沒有高超的武功護體,可是,她現在臉也毀容了,若是再裝扮得更醜點兒,應該沒有人能注意到她。
她的武功,也能應付上一般的小角色,這樣,先回到京都,找到丁敏君的下落,她再伺機殺了那個惡毒的女人。
而慕容皓,既然因爲他招惹的丁敏君,而害她變成如今這般境地,那她就廢了他這個仲馬男,讓他當不成男人!
這是他,該爲他們那個未曾蒙面的孩兒,所應付出的基本代價!
楚玉瑟瑟著坐在那裡,將頭臉埋在兩手之間,背對著衆人,無論皇甫元沁怎麼細細勸慰,無論黎子軒怎麼輕柔安撫,都沒有半點效果,她似乎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一切人和事,都充滿了抗拒和害怕。
萬不得已,黎子軒只好與衆人一起先離開了房間。
因爲,他發現,如果他離得遠些,楚玉似乎就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暫時,他也只能先出去給楚玉熬些壓驚的藥,讓她先緩下來那激動的情緒。然後,他再慢慢想辦法治療她的失憶癥。
因爲有了治癒過小柳兒失憶癥的經驗,黎子軒此前一直是信心滿滿地想著替楚玉尋回曾經的記憶,可是,現在看到楚玉竟然再次失憶了,且情況看著比上次所見時更加糟糕。
楚玉的身體傷勢還沒有恢復,身心受創,偏偏她還懷著身孕,很多藥物不能用了,想要治好她的失憶癥,簡直難如登天。
即使如此,黎子軒仍然下定決心,一定要治好楚玉,讓她恢復到從前他們在一起最開心時的模樣。
他萬萬想不到,楚玉根本沒有失憶,他以尋常人的目光來看待楚玉,以爲她遭受到打擊驚嚇,纔會如此。
這說明,他對楚玉的瞭解還不透徹,普通女子或許會如此,可是,楚玉在經歷了兩次幾近毀滅性的打擊之後,心志卻愈加堅韌了。
孩子幾乎是她的信仰,重生後得來的這個孩子,雖然他的父親,不是她喜歡的男人,可是,絲毫不影響她接受他、喜愛他,滿心歡喜地期待著他的降臨。
現在,孩子沒了,她的夢想破滅了,她要讓所有傷害她們母子的人,通通都去死!
既然,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她絕不會是任人魚肉的角色,她發誓她要站到最高點,再也不受人脅迫,只有她想踩著誰,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辱到她!
夜幕很快降臨了,皇甫元沁帶著小九幾人吃了晚飯,便各自歇息去了。
因著他們現在是在武林盟的地盤上,這裡素來治安良好,且這一路終是沒有再遇到任何危險,而他們緊繃了多日的神經,也變得放鬆了,不久便各自進入了夢鄉。
黎子軒分的房間,就在楚玉的房間隔壁,他沒有下去吃飯,一直陪在楚玉的身邊,可是,楚玉害怕她,不願意吃任何東西,這怎麼行呢,最後,黎子軒趁她不備之時,點了她的穴道,勉強喂她吃了些東西,又將治傷的藥丸喂她服下,這才點了她的睡穴,令她沉沉睡去。
此時的他,靜坐在楚玉的牀邊,大手握住那隻異常小巧的女子柔荑,慢慢捧起,將之輕輕地貼在臉頰邊,手中嫩滑的觸感,令黎子軒心中一片柔軟,眼中滿是疼惜的神情,深深地凝望著楚玉的睡顏。
就在黎子軒打算夜裡就這麼守著楚玉時,房門吱呀一聲響了,進來的是皇甫元沁。
她手捂著嘴角,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看到楚玉早已睡熟了,而黎子軒竟然趴在牀邊,大手緊緊抓著楚玉的小手,皇甫元沁立時便醒眼了,上前不由分說的,將黎子軒推了開來。
而她則擋著楚玉的牀前,兩眼戒備地盯著黎子軒說:“黎子軒,枉你被人稱作神醫,難道,你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輕嗎?玉兒受傷了,你作爲大夫救治她也是應當的,可是,這麼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不便。而且,玉兒她現在心魂盡失,不記前塵,若是被人欺負了,也無法向他人言明。爲了避嫌,你還是自去歇息吧。”
黎子軒一聽,立時想要分辨,可是,轉瞬想到,皇甫元沁的話雖是尖銳了些,可是,她說的道理沒錯,楚玉她一妙齡女子,即便他沒有半分想要輕薄她的意思,可是,在旁人眼裡會因此而看低她,他不能破壞了她的閨譽。
想通了這些,黎子軒再次上前爲楚玉探了探脈,見她脈象平穩,並無異狀,在皇甫元沁的目光盯視下,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而皇甫元沁呢,再次打了個哈欠,替楚玉攏了攏身上蓋的薄被,這才慢慢地走向房門,準備回房睡覺。
其實,她困得要死,纔將是晚上水喝多了,起夜時才發現,已然是子時末了,而楚玉房間的燈竟然還亮著,這纔想到,那個黎子軒有可能賴在楚玉的房間沒走。
楚玉雖然不認得她了,可是,皇甫元沁的心裡,仍然把她當做正常人一般看待,楚玉還是她心中那個嬌俏聰穎的奇女子。
她不知道楚玉心中喜歡的男子到底是誰,是以,她不能讓黎子軒破壞了楚玉的閨譽。
不是她不相信作爲大夫的黎子軒的人品,只是,在親眼所見,黎子軒每每趁著楚玉昏迷時,偷香竊玉的行爲之後,再讓她去信任黎子軒,她做不到。
所以,在她夜半時醒來,過來一看,黎子軒果然還在佔楚玉的便宜,她頓時就怒了,能壓著火氣,只是把他趕走已是好的了,她想著等楚玉身體恢復了,一定要派人把這個看似正派的採花大夫,給送得遠遠的。
黎子軒回到房中,仔細地聽著隔壁傳來的響聲,見皇甫元沁也回房歇息了,他再聽了一會兒,外面一片靜謐。
楚玉被他點了睡穴,他怕影響到她腹中的胎兒,也才令她能睡上一個時辰左右,他暗忖著,就算到時候楚玉半夜醒來害怕,只要她有響動,他必然能聽到,到那時,他再過去陪著她。
這般想著,黎子軒脫了外袍,躺回牀上,本想著趁楚玉尚在沉睡時,他趕緊睡一覺,可是,他的腦海裡全部是楚玉的模樣,初見時的,再遇時的,高興時的,悲傷時的,還有今天下午那異常驚慌陌生的眼神,黎子軒是越想越煩躁。
等他翻騰了半天后,再睡著時,已然寅時初了。
楚玉已經醒了,她在暗夜裡靜靜地睜著眼睛。
片刻後,她無聲地坐了起來,揭開身上的薄被,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白色中衣,來到衣櫃前抓了一件暗色的衣裙換上,悄無聲息地來到窗邊,縱身躍了下去。
夜空中,一彎細細的月牙兒,邊上點綴著點點繁星,楚玉出了客棧,仔細辨別了下方向,使起輕功迅捷而去。
因爲擔心黎子軒他們發覺她失蹤了,會出來找她,這幾個時辰來,楚玉半點沒有停頓。等到天矇矇亮時,她已站在了睢陽山腳下的一個村莊邊。
遠遠的炊煙升起,伴著晨霧,青色的煙夾在乳白色的霧中,充滿了寧靜祥和的氣息。周圍草木清新的自然香氣,隨著微微的清風吹來,令人聞之心曠神怡,只是,風中屹立著的年輕女子,不知爲何,處在這樣祥和優美的畫面中,卻是一臉的冷漠無情。
此時的楚玉,十分的懊惱自己。
昨夜,她知道了她們所處的地方竟然離武林盟不遠時,立時心中一動,想著要去武林盟拜師學藝,誰知她披星戴月地飛奔了一個晚上,竟然走偏了方向。
其實,也不能全然怪她,她本就是個方向白癡,半夜山裡又起了大霧,她能在月色不明的情況下,摸索著到了睢陽山已經很不錯了,只不過,剛纔她問過的老婆婆告訴她,她若是想去武林盟,還得再翻三座山頭。
楚玉在村口的小肆買了些乾糧吃食,便朝著老婆婆手指的方向,大步而去。
此時的她,頭上戴著一頂簡單的黑色紗帽,腰間掛著一把普通的佩劍,完全一副江湖普通俠女的打扮。
楚玉朝著武林盟進發,路上偶爾會遇到一些江湖遊俠,問及她的出身門派時,她都漠然以對,根本不理會人家,只在偶爾碰到普通百姓時,她纔會上前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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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誰出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