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過後,便有馬車過來接他們回去之前楚玉所住的地方,那是楚氏在荀城的別院。平時,楚瑜到荀城來視察,都是住的這裡。
回到別院,又在楚瑜的監督下,楚玉喝下了據說是黎叔開的調養身體的湯藥,接著,就被楚瑜迫著午休去了。
一覺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又到了晚餐的飯點了。
楚玉覺得自己像頭小豬,吃了睡,睡醒了接著吃。此言,惹來楚瑜故作不愉的表態,她若是豬,那他作爲她的哥哥,不也成了豬了,還是頭公豬。
楚玉咯咯咯地笑著,打趣道,若楚瑜是頭公豬,必是世上最帥的公豬了。
二人笑鬧著,可能是午餐吃得太飽,下午也沒有活動,晚餐倒是都吃得很少。
荀城水系比較發達,白日暑氣較重,天氣十分悶熱,夜裡卻是微風輕拂,給人的感覺非常涼爽。
楚瑜陪著楚玉在院子里納了會兒涼,便催著她回去歇息。
楚玉以爲他有事需要處理,便也應了他,起身回房了。
可她回去之後,總也睡不著,便坐在桌前,拿著毛筆,隨意地畫起畫兒來。
楚玉之所以會用毛筆畫畫,全賴她的外婆所教。
前世,她的媽媽是川蜀之人,所以,她自小被媽媽薰陶得喜歡吃辛辣的食物。
她的媽媽,除了湘菜做的好,她還有一個非常值得楚玉欽佩的優點,那就是她的繡工極好。這份技藝,是媽媽跟外婆學的。
外婆年輕時,是大戶人家的繡娘。外婆爲人老實本分,又肯花心思琢磨,解放後,她自己開了個小刺繡店,憑著勤勞的雙手,養活了一大家子的人。
媽媽從小跟著外婆學刺繡,手藝也盡得外婆真傳,可惜,爲了與爸爸在一起,她沒有再從事刺繡這個行業,因爲種種原因而進了機關單位上班。
楚玉呢,又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學畫畫那是她的興趣所在,可學刺繡,在她接連三天被針扎得滿手都是小洞洞的時候,她開始從心底裡堅決牴觸起來。
在外婆和媽媽的雙重壓迫下,楚玉終是學會了一幅尚能拿得出手的刺繡作品,便是她現在正在畫的螳螂小貓。
黑色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紙上,隨意地描畫著,片刻之間,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貓躍然紙上。
楚玉提起筆尖輕點了點,小貓的眼睛在燭火的映照下十分黑亮。
她將毛筆的墨汁在硯臺上,輕輕地擠了擠,細細地勾了幾下,一隻小螳螂在小貓面前,伸著細長的觸角,擡起前爪,似乎想要挑釁,比之如龐然大物般存在的小貓。
如此熟悉的畫作,卻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在她面前,對著她的畫作口出挑剔之言了。
楚玉心中不由再次升起一股心酸的感覺,她努力地壓下這股酸澀之感,仔細回憶著前世外婆和媽媽所教授的刺繡方法。
此時,楚玉之所以會做這些事情,是打算著設計幾幅新奇的圖樣,讓楚氏的繡娘加繡在那些染色的絲綢上。
可白天,她讓楚瑜給她尋來了一些繡孃的作品,她看過之後,始終不太滿意,這纔想著將前世學過的刺繡方法教給繡娘,讓她們配合她繡出好的成品來。
雖然此舉,肯定會引來楚瑜的懷疑,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那批絲綢再不趕緊製成成衣銷售出去,過了時節,怕是真要堆積在倉庫裡廢掉了。
楚玉放下毛筆,閉上眼睛,細細回想著,前世外婆和母親教授她的刺繡方法,又將那些針法簡明扼要地寫在紙上。
夏天的夜晚比較短,一夜很快便過去了。
等到楚玉吃完早餐,再去找楚瑜的時候,被告知,他早就因事外出了。
好吧,他是專程來處理棘手的事情的,蜀洲又是商業最爲興盛的貿易大城,想必他的工作必是十分繁忙。
楚玉讓人尋來福貴,令他去替她尋來楚氏最好的繡娘後,便打發他走了。
這一天,楚玉同幾個繡娘窩在房裡,關上房門,嘰嘰喳喳地討論了一天。
待到晚上楚瑜歸來時,楚玉拿了好幾幅刺繡成品給他看。
這些成品,若是放在平時,楚瑜就算覺得繡得再好,也不會太過驚訝。
可是,當那些繡工精美的圖案,繡在那些染色的絲綢上,不但不會令人覺得怪異,反而讓人覺得,那些染得雜亂的顏色,就是故意染成那樣,那是爲了襯托或者點綴那些圖案的意韻而存在的。
這樣神奇的搭配,讓人覺察不出半分怪異,反而會覺得異常的和諧,彷彿就該如此搭配,纔是最理想的存在。
楚瑜一件件仔仔細細地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著。
有剪裁纖巧的女子襦裙,在原來的染色底案上,配以顏色鮮亮的真絲絲線,繡製成清新怡人的風景,或是惟妙惟肖的動物圖案,或是乖巧可愛的稚齡幼童,或是團扇半遮面的貌美仕女。
有染色程度稍淺的絲綢,製成男子長袍,佐以黑、白、灰色絲線,繡上各種形象逼真的人物圖案,或是清風朗月的才子側顏,或是豪氣干雲的江湖俠客,或是一代景仰的大師形象。
楚瑜一件件看過之後,目光終落到一塊女子的絲巾上。
只見,寬大的花色面料上,繡著一幅活靈活現的小貓戲螳螂。
他拿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久,又用手一點點地摸索著上面的走針方法。其針法細密工整,排列得極其均勻,既緊不重疊,又稀不露底。鑲色光澤和順,繡面細膩平服。
那小貓的毛髮,一根根看著似真的生長其上,尤其臉上的鬍鬚,一根根挺翹著,調皮的神態如此逼真、如此形象。
選用的顏色,亦是十分的鮮豔大膽。
小貓的背上泛著金黃赤紅的光澤,額頭部位間或有一圈圈的白毛參雜其中。
它的小耳朵,甚至能令人看到上面的紅色脈絡。
而它面前的小螳螂,通體鮮嫩的綠色,腹部一線淺肉色,兩條細長的觸角伸得極開,看著似面臨強敵時,十分緊張卻毫不畏懼,極其的勇敢。
這些顏色,都還不是最值得人稱道的。那隻小貓的眼睛,纔是此幅畫作的重中之重,亦是最難繡的地方。
可楚瑜此刻,食指摩挲其上,彷彿指尖下所觸到的,是鮮活的小貓眼睛。
也不知,到底是何種繡法,竟然能將眼睛繡得如此黑亮,甚至能從裡面隱約瞧見小螳螂的身體影像。
楚瑜隨意地翻了下,沒想到驚喜還在後面,那就是反面所繡的畫面與正面一致,同樣是一幅色彩豔麗且惟妙惟肖的小貓戲螳螂!
這竟是一幅雙面繡,而且所繡內容完全一致,且與絲綢本身的染色情況,搭配得極其融洽,簡直天衣無縫!
“玉兒,你快告訴我,這幅畫作是何人所繡。我從來不知,我楚氏竟有如此頂級的繡娘!若是讓我知道了她是誰,我定重重有賞!”楚瑜十分驚訝,語氣中的欣喜之情那麼明顯。
楚玉聞言,挑眉道:“不若哥哥先說說,這獎賞如何個重重法兒。這獎賞不高,我可是不會說的。那人可是說了,讓我千萬替她保密的。”
“哦?爲何要替她保密呀?難道,她還怕我楚氏出不起高昂的報酬不成?”楚瑜微微皺眉,十分不解。
他又將手中的絲巾,同其他的繡品一一作比,發現這幅繡工的針法,確實與其他的大有不同,而且繡法十分獨特精湛。
楚瑜心中不由暗忖,這繡娘定是新來的。不過,既然她有如此高超的才能,來楚氏做工,他定不會虧待她的。
“呵呵,我當然知道楚氏財大氣粗,只是,人家一再強調這是家傳針法,不可外泄,非錢財可以比擬。因此,此件作品僅此一幅,世間絕對尋不到第二幅!”楚玉對著楚瑜十分神秘地笑了笑。
楚瑜的心中,突然升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莫不是這件作品是楚玉所繡?
他將心中疑惑說了出來,楚玉聽了一愣,之後,她撇著嘴巴說:“哥哥,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構造呀,這都能猜得出來!”
“玉兒,真的是你繡的!”楚瑜震驚極了。
這種繡法,他見所未見,且觀繡工如此精湛,沒有多年的磨練是無法做到的。
可他曾經在楚玉病重時,替她仔細擦拭過手指,她的手指根根細長柔嫩,沒有丁點兒的繭子,根本不是繡娘特有的手指。
想到這裡,他似想到什麼,突然一把抓住楚玉的手指,放在燭火下仔細觀察。果然,能看到上面有細密的針孔,甚至還有許多帶血的針眼。
楚瑜的眼神似濃墨一般,漆黑一片,定定地看著楚玉,也不作聲。
剛剛還帶笑的俊顏,此刻似微微帶著冷意。
楚玉掙了掙,沒掙脫手指,她想讓楚瑜鬆手,誰知一擡頭,就瞧見了楚瑜眼中的這股冷意,她一下子愣住了。
“玉兒,你以後,不許這麼辛勞,更不許這麼不愛惜自己!但凡危險的事情,你一概不許去做。”楚瑜的語氣,十分嚴肅。
楚玉想說,繡個花兒,能有多危險呀,可在楚瑜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突然就說不出來了。她能感覺到,楚瑜是真的對她好,他是真的一丁點兒都不希望她受傷。
忽然,手中傳來的溼潤觸感,令她如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一下子彈跳開來。
她的視線中,食指在燭光下泛著晶亮的光澤,那上面是楚瑜遺留下來的口水!
他剛纔竟然用薄脣,輕添她手指上的血孔!
楚玉突然就不明白,楚瑜此舉的含義了。
她心中一直覺得,楚瑜視她爲親妹,可即使是真正的親兄妹,在這個男女有別的朝代,也不該冒然輕添她的手指呀,這應該是情人之間的行爲纔是呀。
楚玉凝神看向楚瑜,可他此時已然轉開了視線,彷彿沒有發生剛纔的事情,繼續隨意地翻看著那幅精美獨特的繡品。
事實上,楚瑜也理不清自己心中的頭緒了。
當他看到那些針孔,似還在微微的冒著血跡,他的心中便十分的不舒服,憑著一股本能,伸出舌尖輕添了上去。
他的本意,或許是想讓那細嫩的手指,不要再流血了。
可是,不知爲何,當他添上去之後,舌尖間的觸感那麼軟嫩,那麼細膩,輕輕一吸,連入口的血液中,都似帶著一股十分香甜的氣息。
楚瑜的心跳,在那一刻突然就加快了,臉色也不由立時變紅了,只是,燭光下,楚玉看不到罷了。
他努力地平息著心中的悸動,可是,在楚玉的目光注視下,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他的身體好像變得很奇怪,心跳在加速,血液流動卻似乎變得極慢,而他的耳力,卻在此時,變得極其敏銳,能聽到楚玉的呼吸聲,似乎近在咫尺。
他不知道,他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楚玉畢竟是練武之人,就算她沒有看到楚瑜的臉色變化,此時,也看清了他莫名變紅的耳郭。視線不由移到他的手上,而他手中所拿的繡品居然是倒著的,可他竟然還看得十分認真。
這是不是真的是認真在看,已經是一目瞭然的事情了。
想來,剛纔也是他的冒然之舉,此時,恐怕正不好意思呢。
沒想到,這個便宜哥哥這麼純情,不過是替她吸了下手指,就害羞成這樣。
爲了不讓楚瑜覺得尷尬,楚玉也沒點破,指著其他的繡品,一一解釋其所蘊含的意境,以及這些繡品所要面對的顧客羣體。
起初,楚瑜根本無心細聽,可是,楚玉說著說著,竟然還引到了這些繡品的售賣上去了。包括詳細的售賣計劃,售賣的價格,以及一些輔助的售賣手段,環環相扣,推陳出新。
他從未聽過如此新穎的售賣方式,若是照她所說的去做,他相信,此次的染色事件,不但能夠成功解決,大賺一筆那是順帶,最重要的是,楚氏在生意場上的名望,將會更上一層樓,且對整個楚氏未來的發展,都是極大的利好!
楚瑜不由自主地,又用極幽深的眼神,看著侃侃而談的楚玉。
他發現,楚玉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魅力。她好似渾身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吸引著他的視線,牢牢地膠著在她的身上,再也不願意移開心神。
楚玉起先見楚瑜聽得仔細,她便將下午琢磨出來的,適應此次情況的那些個現代營銷的手段,一股腦兒地都告訴給楚瑜聽。
可她說著說著,就發現楚瑜只是聽著,半點反響也無,她纔將視線投向楚瑜,卻發現他處於離魂狀態。
楚玉暗自翻了個白眼,這才大聲喚醒楚瑜。
那隻柔嫩的小手在眼前晃過,楚瑜似不經意間握住,熟悉的觸感傳來,他的心跳頓時又漏掉了一拍,可不及他仔細體會,手中的小手又掙脫了。
他頓時微有些遺憾之感,這才擡頭,驚訝道:“玉兒,你剛纔的這一番言論,真是太精彩了!我都聽得入迷了,若是照你這麼說,這批絲綢不但不會損毀,還能大賺一筆呢!你真是我的福星,自從遇見你,我好像一直在交好運,現在,就連壞事到了我的手裡,也變成了美事!”
不知爲何,楚瑜突然不想再以兄長自居了,他突然不願意,再在楚玉面前提及哥哥二字了。
楚玉嘻笑道:“雖然,我知道我很有本事,不過,你的溢美之詞,我還是收下了。”
玩笑後,她兩手交於胸前,半杵著小臉,微凝著眉,十分認真地說“現在呢,說賺錢還早,不若,我們好好商量一下,確定好時間。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許多夏衣新款早已經上市了,我們得抓緊時間才行。”
“嗯,玉兒說得對!我覺得玉兒剛纔所言,十分有理,而且,你說的推銷方法非常新穎。我這就下去安排,務必於明天,讓蜀洲全城老少皆知,楚氏後日的新品發佈會。”說起正事,楚瑜又變回了平時那個精明的商人。
楚瑜說完轉身就往外走,可步子尚未跨出房門,他又縮了回來,轉身來到楚玉面前,看著她張嘴欲言幾次,終究默不作聲地打算出去。
“哎呀,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呀!你這個樣子,看著讓人真著急。”楚玉正在整理那些繡品,見此頗有些不耐。一個大男人,還是個主事的少主子,怎麼突然跟個女人似的扭扭捏捏的,這太不符合他作爲楚氏少主的形象了。
“玉兒,你說此件作品僅此一幅,是真的嗎?”楚瑜終究是將憋在心裡的疑問問了出來。
他仔細地看著楚玉的面色,不是他想強迫她回答,只是他的心中另有打算。
“嗯,是真的。而且,以後,我都不打算再繡了。”楚玉沒想到他的問題是這個,一愣之後,她直覺地回答他。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楚瑜叮囑她早點歇息,便離開了她的房間。
------題外話------
秋秋閒時喜歡看記錄片,當時看到介紹蘇繡時,有說一對母女蘇繡大師,同時參加一項頂級比賽,其中,媽媽所繡的便是這副螳螂小貓。秋秋很喜歡那幅作品,所以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寫繡品的時候直接就想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