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獨自坐在房中,隻手杵著臉,聽著窗外的雨聲,神情一直恍恍惚惚著,這是這近一月來,她唯一一次放鬆的時刻。
而此時的薛澤昊,在廚房裡站了好久,也是腦子裡一片空白。
半響後,他長嘆了口氣,這才望向爐竈裡的火,卻發現那火早已熄滅了,不得已,又蹲下來重新燃起爐竈。
今日的這場雨,雖然解了不少暑氣,可也預示著,初秋即將來臨了。
這一月來,楚玉的進步,薛澤昊看著是真心慰又心驚。楚玉的武功進步神速,那是好事,可是,人們常說練武一途,欲速則不達,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始終害怕,那本忘塵會給楚玉帶來不可知的危險。
那位女宗師一生絕情棄愛、斬斷紅塵,最後悟到的這本絕世心法,會不會讓修煉之人,也會變得冷漠絕情呢?
因爲後來再沒有人試練過這忘塵心法,所以,他也就不知道會不會有這種後果了。
薛澤昊仔細地回想著,楚玉修煉這本心法後的種種反應,似乎自打他遇見她開始,她就一直是表情冷漠、氣息淡然的。他若不主動找她說話,她除卻在武學上有問題會來找他,其他時間,她一直沉浸在武學的世界裡,他也看不出來,她是否真的變得冷情冷心了。
不過,薛澤昊仍然留了個心眼兒,讓她多多感悟那本迷情劍法。
那本劍法,之所以叫迷情,是因爲它的主人是一個深受夫君寵愛的江湖俠女,她迷失在她夫君給她的真摯情愛裡,終其一生與之傾心相戀。她所創的劍術,招招式式,無不蘊含著人世間最純最真的愛情,大愛無聲,感天動地。
聽說,迷情劍法的所創因由,是這位俠女的夫君被邪教抓走了,而她想要前去救他,可她不是那邪教魔頭的對手,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頭髮都白了,纔在自己原來的所學基礎上,悟出了這套劍法。最後,她成功救回了她的夫君,並與之幸福地相守一生。
如若這個傳說是真的,至少能在蘊含的意義上,與那本忘塵相剋,一旦那本忘塵心法真有不妥時,也能相互制約一下。
不得不說,薛澤昊果真是一代武學奇才,確實有先見之明。日後的某一日,當那個異常可怕的場景出現時,得虧有他今日的這番謀算。
薛澤昊端著托盤出來時,天空已然放晴了,碧空如洗,天邊一抹彩虹,橫跨在天際與遠處的深壑中,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異常鮮明,恰如最豔麗的顏料潑灑而成,凝固在高空之中,令人觀之頓生愉悅之感。
薛澤昊看著這等美景,抿了抿脣,朝著楚玉所在的房間,揚聲喊道:“玉兒,快出來看看,天上有條漂亮的彩虹。”
片刻後,聽到腳步聲響起,接著就看到楚玉自屋內走了出來。
今日的她,一襲簡單的白色衣裙,頭髮用緞帶系起半束在腦後,臉色平靜漠然,行走間輕盈飄逸,如行雲無束似流水潺潺,疑惑的目光自薛澤昊的臉上掃過,再轉向遠處的天空。
即使與她相處了這麼些時日,此時的薛澤昊仍然看愣了神,及至聽到楚玉咦了一聲說道:“怎麼會有兩道彩虹!”他才轉身同楚玉一起看著天邊。
只見,遠處的天空,此時出現了異常奇異的一幕,在原來那道異常明亮的彩虹上面,又出現了一道跨度更大的彩虹,只是,這道彩虹的暈圈沒有下面的那道鮮明。
薛澤昊住在觀鄅頂峰,山高千尺,地勢開闊,這樣的情況,他偶爾也能見到,正想說此種情況也算常見時,卻見到在那跨度大的彩虹上面,竟然又出現了一條彩虹。雖然,這第三條彩虹的色度,遠沒有第一條鮮明亮麗,可也是異常的清晰可見。
這樣的一幕,他可是從未見過的。
楚玉異常驚訝地說:“三道彩虹!”
“果然是三道彩虹!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哪!”薛澤昊不由感慨道。
此時,他身旁的楚玉忽然念道:“天際彩虹垂,飛跨溝壑間。三道同輝映,一世相守時。”
薛澤昊聞言,心中一緊,他不明白楚玉突然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便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誇讚道:“玉兒,好才情!”
楚玉一直看著天空中高高懸掛的彩虹,半邊小臉異常的精緻,此時,卻無半分表情,徑直說道:“從前,有這麼一個傳說。據說,當天上同時出現三道彩虹時,如果被男人看見了,說明這個男人的前世曾經是位天神,他爲了與凡間的女子相愛,折斷了翅膀,放棄了翱翔天空的能力,甘願爲愛而活。而那個被他愛上的女子,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終其一生都會愛著那個男人。”
薛澤昊聽了,很是高興,他多麼希望那個傳說是真的,如果他曾經是天神,爲了楚玉這樣的女子,他定然也會折了翅膀與她一世相守的。
他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之情,追問道:“若是女子看到這般情景呢?”
“女子?”楚玉嘆息一聲才道:“聽說,若是看著三道彩虹的是名女子,她就會不由自主地落淚,失去成爲仙女的資格,只能留在人間,再也回不去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了。”
薛澤昊聞言一愣,他以爲若是女子看到了,也會是個美好的愛情傳說,卻不想,居然是個矛盾憂傷的傳說。女子落淚,是因爲不捨自由,還是爲了愛情而感動?
“那玉兒,你會落淚嗎?”
“不會。”
薛澤昊不想再問楚玉爲何不會,因爲她臉上冷漠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此時,太陽的光芒穿透雲層,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映照得那一片天際似傳說中的仙境一般。二人並肩立在一處,觀賞著這異常奇特的一幕。
此時,神醫黎族。
慕容皎一身白色長袍,揹著雙手,靜靜地立於小院之中。他的髮絲沒有金冠的束縛,只用一支玉簪束起一半置於腦後,清風拂過,揚起陣陣髮絲,髮絲繾綣纏綿於他的臉旁,就只是那半張臉的側影,也令黎挽香觀之失神。
自從一月前,慕容皎被人送到黎族來,黎族傾全族之力救治於他,終於,在他昏迷七日後,才堪堪將他救轉了回來。這之後,一直是黎挽香在他身邊照顧於他。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調理,慕容皎的身體終於有了起色,心脈也在慢慢恢復當中。
原本,當初被蕭子赫偷襲時,蕭子赫對他的殺心最重,是以擊向他的那一掌帶了九成的功力,一個頂尖高手,如此功力正中他的心脈部分,尋常人等必是立死無疑,可他聽到了後背的風聲,察覺到危險來襲硬是在緊急關頭護住了心脈,且他身上同樣穿著護體寶衣,即使這樣,他也是傷勢極重,命懸一線。
後來,還在水中浸泡了良久,這更加加重了慕容皎的傷勢,若不是冷睿極時將他救起,再來又有那顆保命藥丸,他根本撐不到黎族便會死在路上。
說來,還是他慕容皎命不該絕。
其實,慕容皎真正醒來,也是這幾天的事情。
前些日子,因著他的身體情況危急,又是人體中最重要的部位——心脈,遭到重挫,黎族的族長經過反覆思考,決定讓他一直處於昏迷之中,這樣,一是能讓他在睡眠中加速身體的恢復,另一是不想他過早醒來面臨現實會憂愁痛苦。
他的母后故去,他未能守靈盡孝,而他的正妃去世,他未能親去送葬。再來,聽聞,仲王慕容皓已經失蹤多日,至如今,順德帝大肆尋找了那麼久,仍然沒有半分消息傳來。
黎族對這慕容皇族現如今遭受的劫難,也是深表同情,可也僅僅止於同情而已,他們只是尋常部族,雖說聲名滿天下,可是,根本沒有任何強大的勢力支撐。
就連慕容皎現如今身在黎族,黎族也不敢將這個消息說了出去,就怕引來潛藏的危險,會給黎族帶來滅頂之災。
慕容皎醒來後,聽聞黎族族長之言,並無任何怒意,一直面色平靜地接受著黎族的治療。黎族族長告訴他,他的命是那冷月門門主冷睿救的,慕容皓也只是眉毛挑了一下而已。
今日,便是黎族族長所說的,冷睿歸來之日。
冷睿那日將他送到黎族,在待了一天之後,又自行離開了,他沒說要去哪裡,黎族也沒有相問。
此時的天空,飄浮著片片白雲,藍白相襯,藍更藍,白更白,異常的明淨深邃,空氣很清新,吸於心肺間,似乎之前還有些隱隱作疼的部位,接受了滋潤之後,隱痛也變輕了不少。
就在慕容皎閉上眼睛慢慢呼吸了一下後,再睜開眼時,眼中竟然出現了異常奇異的一幕,只見,遠處的天院,同時出現了三條彩虹。
一條比一條鮮明,一條橫跨於另一條之上,如此疊在一起,似三條異常鮮麗的七彩緞帶,橫掛著天際,此時,太陽的光芒穿透雲層,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映照得那一片天際似傳說中的仙境一般。
如此奇異的一幕,如此瑰麗的色彩,當真是罕見至極。
慕容皎看著眼前震撼人心的一幕,不由想起了,曾經與楚玉一道,在雁蕩山看日出美景時的情景。
同樣是大自然賜與的極致美景,可他身邊已經沒有了佳人的陪伴,他也失去了繼續賞景的興致了。
沉浸在美好景緻中的黎挽香,見慕容皎轉身朝屋內走,不由驚訝地說:“太子殿下,如斯美景,你怎不多看一會兒?”
慕容皎腳步不停,亦沒有半句言語,黎挽香呶了呶嘴,又說了幾句,例如,他是否餓了,是否渴了,是否有什麼需要,均得不到答覆之後,只得無趣地離開了院子。
慕容皎進了房門,立時腳步一頓,沉聲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此時,自屋內橫樑上跳下一人,此男子一身黑衣,手拿一把奇怪的長劍,卻似劍非劍,似刺非刺,似極了傳說中的殺人奪命最狠的武器索菱刺。
來人,即是冷睿。
慕容皎瞟了冷睿手中的索菱刺一眼,諷然一笑道:“怎麼,你的武器取回來了?”
冷睿聞言,沒有吭聲。
慕容皎踱步進去,背對著冷睿問:“有消息麼?”
“沒有。”簡潔明瞭,言如其人。
室內無聲,就連呼吸的聲音也似聽不到。
慕容皎慢慢轉身,冷眼看著冷睿,冷睿筆直地站在那裡,索菱刺垂直地立在地面上,而他的視線也投於身前的地面上。
雖然,慕容皎沒問具體什麼消息,可是,冷睿心知肚明。
他想知道的,不外乎他的二皇弟慕容皓的生死消息。
慕容皎閉上眼睛,片刻後,又問道:“你可聽說,仲王府中是否有關於楚玉姑娘的消息?”
楚玉?這慕容皎對何一再如此關心楚玉?
上次,慕容皎甚至還爲了楚玉追殺於他,可他得來的消息顯示,楚玉與這慕容皎並無交集,二人僅於皇家宴會上見過兩面。
難道,那位楚玉姑娘的魅力當真如此大,竟然能讓只是一面之緣的太子慕容皎傾心至此!
“沒有!”冷睿看了慕容皎一眼,如實答道。
“沒有?難道,玉兒她果真遭遇了不幸!”慕容皎手捂著胸口,嘴脣哆嗦著,一臉的慘白之色,額頭更是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冷睿戚眉看著慕容皎,這樣的他,全然沒了初見他時的威武霸氣,一臉的痛苦之色,像極了得知心愛之人噩耗的普通癡情男子。
冷睿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慕容皎,便再次說道:“她沒死。”
慕容皎聞言,立即驚訝地望向他,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冷睿抿了抿脣,才說:“我救了她。”
“你救了誰?你救了楚玉嗎?楚玉她在哪裡?她沒死!她沒死真是太好了!呃!”慕容皎滿臉的激動之色,可後來,他卻手捂著胸口,痛苦地聞哼一聲,急退幾步,靠在了桌子邊,滿臉的表情看起來痛苦極了。
冷睿瞬間閃身上前,手貼著慕容皎的背後,清涼的內力緩緩輸入,滋潤著慕容皎的心脈,漸漸地,他的臉色好多了,原來緊皺著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見此,冷睿撤了手掌,走出了幾步,依舊立在一邊,他知道慕容皎平復之後,定然會有很有問題要問他。
果然,慕容皎靠坐在鋪著軟墊的木椅上,投向冷睿的視線,帶著急切地期盼與希冀。
於是,冷睿將自己如何在追蹤冷月門徒時,偶然之下救了楚玉的事情,簡單告訴給了慕容皎。
慕容皎聽了,臉上現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可待他再聽聞冷睿說,他在京都碰到了黎子軒,結果他也在找楚玉時,慕容皎臉上的感激之色,立時變成了憤然之色。
這個冷睿是不是故意如此,明知他心脈受損嚴重,情緒不宜大起大落,可他偏偏不將事情一次性說完,令他時憂時喜,時喜時憂,害他的心脈部位,時而鈍痛時而銳痛,痛得他萬分難受。
慕容皎眼色複雜著盯著冷睿,這個男人,曾經刺殺他的兄弟慕容皓,他卻爲了楚玉去追殺他,而他最後卻還因他而活命,只因冷睿不計前嫌地救了他。
可是,慕容皎不相信,冷睿何以如此好心,會主動救自己。冷睿救楚玉或許是偶然爲之,可他願意冒險救他慕容皎,就定然是有所圖謀了。
“你想得到什麼?”慕容皎瞟了冷睿一眼,一隻手慢慢輕撫著心口的部位。
“冷月門主。”
“你想奪回冷月門主之位?”
“不是。”
“那你爲何那般說辭?”
“我只想殺了蕭子赫!”
“……”
慕容皎聞言,微瞇著眼簾看向冷睿,問:“爲何?”
冷睿仍然一臉的冷酷表情,輕啓薄脣道:“私人原因。”
慕容皎仔細觀察著冷睿的表情,聯想到他同蕭子赫之間是前門主與現門主的關係,猜測著,他們或許是因著內鬥,爭奪那門主之位,纔會如此,不由釋然了,便也不再追問。
既然有著共同的敵人,且他又救了自己,慕容皎便也暫時選擇相信冷睿,與他謀劃起如何反攻蕭子赫的事情。
即使如此,慕容皎仍然將尋找楚玉的行蹤放在了首位,既然能斷定丁敏君背後之人是蕭子赫,而那個惡毒的女人又那麼愛慕慕容皓,可能被蕭子赫抓走的慕容皓也或許並沒有死。
當務之急,反而是楚玉的處境會更加危險,因爲,一旦冷月門衆抓住了楚玉,以丁敏君對楚玉的憎恨程度,那麼,這一次楚玉定然是必死無疑了。
同是一個師門出來的兩姐妹,爲何性格竟是如此天差地別,善極善,惡極惡!
而這兩個各具殊色的女子,走到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竟然都是因爲那個怎麼看怎麼討厭的慕容皓!
慕容皎的心情非常複雜,恨時,巴不得慕容皓死了纔好,可是,轉眼想到,他也是可憐之人,又不由心軟地希望他此時還能安然無恙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