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四年。
宮中興辦太學,皇室子弟和官宦世家之子,紛紛求入。
“這樣不好吧?”
玉扶摸了摸下巴,歪在貴妃榻上的身子一下子坐起來,把手裡的文書遞給顧述白,“你瞧,這麼多人,太學哪裡收得下?”
顧述白坐在窗下,聞言合了書朝她走來,坐在榻邊,“那就把年紀太幼和資質較差的孩子篩選出去,興辦太學原本就是爲了給孩子們更好的教育,資質不夠的孩子,就算入學也未必聽得懂。”
“是啊。”
玉扶道:“爲了太學之事,我特意讓憐珠他們夫妻二人返鄉,親自把包老太傅接回來。包老太傅已經是皇室三代的老師,學識淵博,自然不能和外間普通的塾師相提並論。”
她忽然眼珠一轉,笑瞇瞇地挽著顧述白的手,又委委屈屈道:“可是大家不是同族就是親戚,要麼是朝中重臣,我怎麼拉的下這個臉拒絕人家的孩子呢……”
顧述白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了,這件事我來辦。”
像這種得罪人的事,統統由他包攬。
玉扶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正勾動天雷地火時,忽聽殿外孩子的腳步聲節奏極快地跑進來。
“爹,娘,我要去!還有哥哥們也都要去!”
丁零當啷佩環亂響,跑進來的是華裳,身後呼啦啦跟著一羣宮女嬤嬤,簇擁在她身後唯恐不測。
她站在玉扶二人跟前的時候,腰間那塊七色寶石還在亂晃。
顧述白失笑,“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少了誰都少不了你。至於元璋他們……”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華裳一下就著急了,“爹,哥哥們待我最好了,他們也很聰明很厲害的,大家一起上學好不好嘛?”
華裳比玉扶小時候還會撒嬌,邊說話邊扯著他衣袖搖來搖去,又癟著小嘴看玉扶,可憐兮兮的。
玉扶噗嗤一笑,故意逗她,“這事我可管不了,已經全權交給你爹了。”
“爹——”
華裳拖長了尾音,顧述白奈她不過,只好道:“太學共招收一百個學生,分爲五個班。這樣,無論是皇室宗親還是官宦世家子弟,不拘年齡性別皆可報名,不過報名之後需要一次入學考試。取此考試中前一百名,則既公平又不得罪人,你們覺得怎麼樣?”
一大一小兩個姑娘,齊刷刷朝他點頭,“好。”
接下來的時間裡,翰林院開始制定合適的考題,由翰林院督查主持,已經告老還鄉封爵了包老太傅在旁提點。
無論是昆羽揚府中的寧安、寧平,還是顧家的元璋和嬌嬌等人,一下子老實了起來,不再來找華裳到處玩。
華裳也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小書房,狠狠惡補了好幾天的功課。
那些功課都是她自己制定的,比如晨起讀書,午後練字。再比如今日讀論語,明日讀史記之類的。
玉扶和顧述白偶爾空了會提點她幾句,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自己學習。
銀鈴和銀雪在她寢宮的小書房外,朝裡頭看了看,悄悄朝外走去,“公主學得很用心呢。其實我覺得她根本不必擔心,怎麼可能考不上呢?我們公主三歲就有神童之名,她若考不上,旁人如何考得上?”
銀鈴笑著說道,覺得華裳太過謹慎了。
銀雪卻懂得一些華裳的心思,道:“你當只要考得過就行了嗎?咱們公主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身負重任。既然是考試要取名次,以公主的性子必定要考第一她才滿意,堂堂公主被別家的孩子比下去,那怎麼成?”
銀鈴一愣,想了想以華裳的性子可能真是這樣想的,“是啊,那她怎麼不去找陛下和大公子問問題目呢?她才四歲,聽說有些想來太學的孩子都快十歲了,公主哪裡比得過?”
銀雪忙噓了一聲,“快別說這話!前兒也有小宮女和公主提了這麼一句,公主可生氣了呢,說爲人要正直不可弄虛作假。”
銀鈴吐了吐舌頭,沒說什麼,兩人徑直回長生殿去。
“華裳怎麼樣了?”
玉扶坐在御案後看摺子,見她二人回來開口發問,銀雪福身稟道:“陛下別擔心,公主好學是好事。奴婢已經問過她貼身的宮女紅綃和紅綾了,說公主一直有按時用膳和就寢。”
“那就好。朕也不覺得區區太學考試能難倒華裳,不過白問問,你們都下去吧。”
“是。”
“哦,對了。”
玉扶忽然想起什麼,擡頭道:“銀雪,那對東珠步搖你找出來了嗎?”
銀雪笑道:“找出來了,前日陛下說了奴婢就找出來了,是直接送去給太師夫人嗎?”
玉扶“嗯”了一聲,不禁笑道:“瑤藍如今也越發成熟穩重了,果真有太師夫人的風範。更讓朕高興的是,天太師如今也越發懂規矩了,不像從前似的在朕面前總是不成體統,果然有個賢內助是好事啊。”
銀鈴和銀雪都掩口偷笑,不敢像她似的直接嘲笑天雲破和瑤藍。
玉扶又道:“上次憐碧進宮的時候崑崙進貢的白玉還有哪些?”
銀鈴道:“回陛下,除了最大的那塊白玉如意送給了六公子家最小的小公子安枕之外,還有兩塊小的給公主鑲嵌了玉鞋,餘下的都在呢。”
玉扶道:“那正好,把那支白玉釵給憐碧送去,手鐲給憐珠送去。都是從小跟在朕身邊的人,如今都嫁出去了,叫人捨不得。”
瑤藍和憐碧出嫁之後,長生殿的掌事女官就成了銀鈴和銀雪,她們深知玉扶待身邊的侍女好,聞言便勸道:“她們時常也進宮陪陛下說話,陛下不是也時常送東西給她們嗎?從前瑤藍倒天天唸叨著不肯出嫁,還是陛下非要給她嫁出去的,說她年紀不小了。如今她果真嫁了,陛下又這般捨不得。”
銀鈴說罷掩嘴輕笑,銀雪忙道:“好你個小蹄子,連陛下都敢笑話。陛下別生氣,奴婢替你撕她的嘴!”
玉扶輕哼一聲,“等你們也嫁了就知道了,你們倆的年紀也不小了,別五十步笑百步。”
二人聞言忙忙表示自己還不想嫁,又說笑一陣,銀雪忙去把玉扶交代的東西送出宮去。
轉眼到了太學考試這一日,因參加考試的童子極多,便按照年齡分兩批考試,五歲以上的大孩子裡取前五十,五歲以下的小孩子裡也取前五十。
這是包老太傅定的規矩,以免收取進來的都是大孩子,讓年紀小的孩子都被篩選出去。
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定的規矩自然無人反對,所有參與主持此事的官員也樂意,畢竟金陵公主也才四歲啊!
他們曾經暗示陛下和攝政王,要不要提前給公主講講題,結果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還被訓斥爲弄虛作假諂媚奉承。
至此再無人敢提這話。
太學就設在東宮不遠處的一處僻靜軒館中,那裡靠著宮牆有一道角門方便出入,有專門的御林軍在此值守防止外人混入,也防止孩子們玩鬧受傷。
翠竹桿桿修長,微風吹來中空的竹節發出嗚嗚聲響,顯得格外幽靜。
館外,透過明窗看到裡頭古色古香的裝飾,樸拙雅緻,孩子們一人一席,正趴在厚重的楠木方桌上奮筆疾書。
明黃儀仗在竹林中停駐,玉扶和顧述白二人朝前走去,在林間的石子路上回憶起年少時。
“大哥哥,你看這裡的佈局,像不像從前顧侯府的廣廈書屋?”
“像。”
顧述白環顧四周,“一樣的茂林修竹,一樣的林間石子路,連這處軒館靜謐樸素的模樣,都和廣廈書屋極像。”
玉扶笑著點頭,看起來很喜歡這裡,慢慢朝竹林中走去。
顧述白在她身後露出微微一笑。
他知道玉扶會喜歡這裡,因爲這裡原本就是按照顧侯府的廣廈書屋修繕的,他親自督辦的工程。
能讓她稍稍回想起年少時快樂的時光,他花再多時間也值得。
館中,孩子們面對題目露出衆生百態。
有人下筆如有神,幾乎不需要思考多久便能答出問題,比如華裳,比如元璋。
有人兩眼一片茫然,不敢相信自己才七歲就要被考論語,他連三字經還沒背完啊!這種情況的比如寧平。
寧安雖也愛好弓馬,可不像寧平似的只學騎射不肯好好讀書,他答起題來頗爲得心應手。
還有人一桶水不滿半桶水晃盪,很想偷看別人的答案,又想起入考場之前華裳拍著胸脯得意滿滿的話“翰林院的督查大人說要給我看題目,我纔不看呢!不用提前準備我也能考進太學!”
他連忙甩了甩腦袋,不行,不能在華裳面前作弊,那也太丟他身爲哥哥的臉了!
“不能作弊,不能作弊,顧嬌嬌你給我老實一點……”
他閉著眼睛,嘴裡嘟嘟囔囔地勸說自己,唸了好幾遍才覺得心裡平復了些,一睜眼看到包老太傅就站在他跟前,嚇得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包老太傅面色嚴肅,一絲不茍,“考場肅靜,不得喧譁。”
“哎,哎,我這就肅靜!”
顧嬌嬌閉上嘴巴,老實地擡起筆和試卷做鬥爭,只好儘可能把自己會的題目先答上。
不多時,便見坐在前頭的華裳吹吹試卷上的墨跡,站了起來。
場中都是五歲上下的孩子,還不懂得什麼是穩重,見有人站起來了立刻譁然一片朝她看過來。
包老太傅眉頭一蹙,見是華裳又鬆開了眉頭,和藹地走過來,“公主,發生什麼事了?”
華裳朝他一笑,露出酒窩,“包老太傅,我沒事,我只是答完題目了想交卷。”
一旁幾個翰林學士聞言大驚失色,指向上首立的夢甜香,“公主,這香才燃了一半,您儘可以慢慢答題,不必著急。”
華裳仍是笑著朝他二人道:“多謝二位大人關心,可我已經答完了。”
說著把自己的卷子交給了包老太傅,那幾位翰林學士都湊上去看,纔看一眼皆露出驚歎之色。
不說內容,光看這娟秀字跡就不是一般四歲的孩子能寫出來的,七八歲的孩子也未必有這腕力!
包老太傅常年不在京城,對華裳的神童之名只是略有耳聞,今日一見才知所言非虛,他驚訝道:“公主,你的腕力看起來有八九歲孩子的工夫,這實在是天賦異稟,不愧是陛下的皇長女啊!”
華裳拱手致禮,“老太傅謬讚了,並非天賦異稟,是勤學苦練所致。”
她手腕一番,指間頓時現出一枚銀針,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她一發力銀針飛出,那針撞到木頭書架上直直掉落。
華裳無奈地抿抿嘴,“這是陛下教我練腕力的法子,可她說我還太小了,等大一些這根銀針就能紮在木頭上不會掉下來了呢!”
包老太傅越發驚訝。
沒想到玉扶不僅教華裳讀書識字,還把她仙人谷的秘法也教給了華裳。不過這樣也好,能者多勞,天縱英才者多學點東西總是好事。
他滿意地點點頭,將她的試卷收好,“既然公主答完了,便可出去休息了。”
華裳回頭朝顧嬌嬌看了一眼,後者露出一副被拋棄的表情,她抿嘴一笑,朝幾位大人行了晚生之禮,“那學生先出去了。”
包老太傅等既感慨華裳知禮,又對她的自信充滿敬佩。
她篤定以她的才能必定能考入太學,所以提前以學生自稱,這種又謙和又自信的態度體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產生了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包老太傅感慨良多,最後也只能嘆了一句“不愧是那兩個人的孩子”,便坐到上首細看華裳的試卷去了。
爲了保證公平公開,入學考試採取的是當場閱卷當場公佈結果的方式,華裳出去後便坐在水池邊玩耍,不多時便見元璋也出來了。
他二人出來得最早,坐在庭中玩水說話,而站在館外送自家孩兒來考試的許多公卿夫人們,都忍不住朝他二人投來羨豔的目光。
“公主好才學啊,她是第一個出來的人呢!”
“是啊,元璋小公子也緊跟著出來了,顧家的家學淵源自然不差!”
不多時寧安、寧平也出來了,不過一個是昂首挺胸地走出來,一個是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完了,這次回家娘定要奏我了,哥哥,怎麼辦?”
寧平也只有犯錯的時候才喊寧安哥哥,平時總是沒大沒小地喊名字,顧相、顧宜每次見了都說和他們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寧安湊到寧平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寧平頓時眼前一亮,錘了寧安一把,“你小子可真有主意!”
方纔還是哥哥,這會兒就“你小子”了。
寧安氣得哼了一聲,不搭理他,轉而朝水池邊的華裳走去。
幾人說笑了一陣,而館中的線香也已漸漸燃到底,孩子們陸續交卷,出來看見自己的母親或是家中的僕人在館外等候,都忙不迭撒丫子跑去。
“嗚哇哇哇,太難了!”
有的孩子直接哭了起來,他們的家人又是心疼又是慚愧,一邊安慰孩子一邊勸說他們再等一會兒回家。
既然來考了,總要看了結果再回去。
元璋道:“華裳,陛下和大伯沒來嗎?”
華裳搖搖頭,“他們來看了看這裡的佈局景緻就回去了,可沒打算留下安慰我,我也不哭不用安慰。”
元璋笑道:“正是,我爹孃也沒來。說小小入學考試都考不過去,還需要大人安慰的話,那算什麼男子漢?”
寧安也笑道:“巧了,我娘也是這麼說的。”
正說笑著,忽見一個和華裳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試探著朝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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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最後這個小姑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