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海波是有苦說不出來,畢竟是法醫,可以說,這一切皆是份內的事務,即使有什麼情緒,也是不好隨便表露出來的。
唉,這人啊,誰心裡頭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頭天晚上是江成煥值班,他睡在老張頭的板牀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因爲,身子根本不能動彈,一動便有響聲。迷迷糊糊不知是下半夜幾點鐘,似乎即將要睡去時,卻猛然聽到門外有什麼響動,一驚,整個人又完全清醒了來。
四下一辨認,並沒有什麼事兒,原來是後院竹林中發出來的竹子搖曳聲,呼呼的形同千軍萬馬奔騰一般。然而,他的思緒一下子被帶到了那片幽深的竹林之中。那片竹林,江成煥是有印象的,他白天去過那片竹林,特別優美,一眼望不到頭,彷彿進入海的世界中,讓人忘卻塵世的紛繁雜亂。天上的日光穿入其中,形成一條條光帶,絲絲入扣,將整個竹林紡織得星羅棋佈一般,透露一種獨特的寧靜來,將人的思緒引領入一種漫妙的境界之中。當然,這是白天的印象,一旦到了夜晚,完全不是這種感覺了,腦海中,只是黑暗的一片,是無邊無垠的深邃,是深不可測。並且,這種深邃,很容易同凍庫中變幻莫測的聯想起來,彷彿從地下凍庫中隨時都有可能冒出什麼可怕的幽靈來。
他豎起耳朵聆聽窗外,整個思緒完全集中到了竹林中。
竹林中,繼續是幽暗,繼續是深不可測,繼續是變幻莫測,他雙眼緊盯著遙不可及的遠方,一眨不眨。眼睛累了,身子乏了,沒有力氣了,漸漸地便進入一種獨特的境界之中。
忽然,從遠處那深不可測中,飄過來一個幻影,漸漸地近了,漸漸地清晰了。
“咦——”
江成煥一驚,因爲,那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女鬼法醫。
女鬼法醫依舊貌美動人,風情萬種地盯著他微笑。他看得清清楚楚,臉蛋上白裡透紅,有兩個十分清晰的小酒窩,那雙眼睛,呵呵,那個美啊,簡直——柳葉眉,如須睫毛,烏黑的瞳孔,猶如一汪深潭,真是美極了,嘀溜溜地盯著他一眨不眨。
江成煥幾乎忘卻了一切。
“知道那是什麼嘛?”女鬼法醫輕啓櫻桃小嘴。
“啊,什麼?”江成煥一楞,不知所以。
“噥,就那兒。”女鬼法醫微笑了一下,接著,朝竹林深處望了過去。
江成煥隨即望了過去。咦,這不是馬尚魁嘛,大約一米七八的個子,微胖,長長鼓脹的臉龐,高高的鼻樑,門牙微露,“啊,果真是馬尚魁,這不可能吧,怎麼會是他呢,他怎麼會在這裡呢?”
他遲疑著探步進前去。既然是馬尚魁,是肯定要去招呼一聲。只是,他百思不解,究竟爲何會這樣子。
“馬……”
江成煥一聲“馬大隊長”還沒有喊出來,只說出一個“馬”字,那身影忽然升騰了起來,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咦,真是奇怪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他趕緊瞥了一眼女鬼法醫,流露徵詢的目光。
“你們頭兒責怪你了,對你有意見了,”女鬼法醫又是微微一笑,“怪你不分青紅皁白,好壞不分。”
“好壞不分?”江成煥重複了一句,一時不知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是裝糊塗。”女鬼法醫忽然厲聲道。
“咦,什麼意思,你是說……”被厲聲責問,江成煥一下子反應過來,不覺遲疑地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啊,噢,對了,你當然是鬼,你不是死了嘛,難道又活過來了?”
“哼,還問我呢,我正要問你呢,我託你的福,原本,我是要變成人的,是你,完全是因爲你的緣故,是你壞了我的好事,你太不厚道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你不就是鬼嘛?”
“是啊,我就是鬼,是你害得我成不了人,不能重新投胎做人。”
女鬼法醫聲嘶力竭地吼叫。末了,她猶如水中的影子,開始晃悠,美麗的身影瞬間變得兇神惡煞,漸漸地沒了蹤影。
“啊……”江成煥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噌地一下坐了起來,發覺眼前一片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咦,這是哪兒,這麼漆黑,究竟……”
他一雙眼睛睜得溜圓,查看自己究竟在哪兒,不知過去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纔想起來,自己是在老張頭牀上,是在凍庫值班。剛剛是一場惡夢。
伸手摸了摸臉上,一頭虛汗。
他摸索著打開了牀頭桌子上的檯燈,靠在牀上,感覺一身虛脫。
他不知該怎麼理解剛剛的夢境,究竟反映一種什麼樣的現實情境,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說,剛剛一夢僅僅只是白天的胡思亂想嘛,還是確有其事,還是預示著什麼。
他忐忑不安地一直等候到天亮,眼皮子眨都沒有眨一下。
他不敢吱聲,對外什麼也不說,甚至,對卞海波也沒有透露半個字,因爲,他不確定,怕生出笑話來。第三天又是他的班,他繼續值班,到了晚上,吸取教訓,一直亮著檯燈。
他依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多虧了第二天在自己房間裡睡了一個囫圇覺,否則,繼續下去,還不要患神經衰弱癥。好在房間檯燈是開著,眼前一覽無餘,心下還是要舒坦一些。
胡思亂想中,漸漸地似乎又有些迷糊。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聲清晰的貓叫聲似乎從遙遠的天邊傳了過來,頓時,他腦海中一片清醒。緊接著,又是一聲“媽呀……”的悽瀝的叫喊,一下子把江成煥帶入了一種不可預測的可怕情境之中,眼前浮現一片迷惘。他一動不動,靜靜地傾聽著,同時,一雙眼睛在房間裡的各個拐角不停地搜索著,隨時發現可疑目標。可是,待他作好一切應對的準備之後,卻沒有了一點聲響,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回事情,分明是從人的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是一聲貓叫聲之後,緊接著是人的叫喊聲,究竟是怎麼了?”江成煥腦海中胡思亂想,但百思不解。
潛意識中,他覺著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但究竟是什麼狀況呢,他沒有辦法想明白。現在,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是靜下心來,如同貓一樣匍匐著,靜觀其變。
在不知不覺中,又過去不知多長時間。可就在他漸漸緩和了情緒,再次準備安然躺下時,突然,房門上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然後,又是“咚、咚、咚”節奏明快,且顯得堅定不移,劇烈的敲門聲,嚇得他“騰”地一下從牀鋪上跳了下來,兩腳直接踩在了地面上。
敲門聲仍舊繼續。一聲接一聲,不停地響著,並且,明顯感覺到了房門的顫動,似乎再不開門,門就要被敲倒的可能。然而,他沒敢跑過去開門,而是坐在牀上一動不動,一雙腳繼續踩在地面上。腳下,雖然寒冷,卻似乎一點感覺不到,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恐懼之極,直覺告訴他,將面臨不可測的危險,必須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來。因而,他要查看敲門之後,接著會有什麼後續動靜。
房門繼續敲打著,似乎會永遠敲下去,房門似乎隨時就要傾倒。他根本想像不到半夜三更會有誰這麼沒有輕重地敲門,並且,一聲不坑。即使是存放屍體,也應該是敲大門,並且,應該有喊門聲,大門是關著的,這房門聲又是誰在敲呢,這個人又是怎麼進來的呢,他百思不解,腦袋瓜子幾乎要炸開。
“誰,誰啊?”
江成煥屏足氣力大吼了一聲,顯然,這是失控狀態下的本能廝尖叫,是歇斯底里,不由自主的。這一聲連自己聽了都覺是炸雷一般,把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令人奇怪的是,他發出這一聲變了調的叫喊聲之後,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頓時鴉雀無聲。應該是有人應聲啊,怎麼反倒一點聲音沒有了呢?這不免讓他更覺奇怪了,他的心,一下子提在喉嚨眼上。在他的感覺中,這種靜謐,更是可怕,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對抗的目標,不知接下來將面臨什麼。他東張西望,不放過眼前一丁點角落,生怕稍微有什麼疏忽,便會被那不知究竟的危險侵襲,又不敢輕易去開門,神經一下子緊張到了極點,他分明感覺到再稍微加點壓力,神經肯定會完全失控。
“誰啊,誰啊……”
他繼續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吐出了若干個“誰啊,誰啊?”的怒吼,簡直就是絕望中的人在垂死掙扎。顯然,這是失控,更是失態,純粹是壯膽,是爲了證明他還在這兒好端端的活著,並且,還有戰鬥力,絕對不是好欺負,好對付的。可是,他的歇斯底里,迎來再一次無聲,猶如猛然一拳打了過去,拳頭完全落空,並因爲慣性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