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辰不無震驚地聽完蔚夏的故事,驚訝於世界上的人奇奇怪怪,竟然也有這種沒有道德下限的人。富貴並非人生得意事,他們一家雖然富貴,但未必真就得意,否則何以心理扭曲到去嘲笑弱勢羣體。他想,蔚夏爲什麼一定需要有個男朋友,大約這樣的家庭讓她毫無安全感可言,命運操持在別人手上,像汪洋中飄搖的小船,她會不自覺地去尋找依傍。以前聽到唐琪對蔚夏的描述,他也輕視過蔚夏,但總覺得一眼看著那麼恬靜的女孩子會做出那些事,總有難言之隱,現在看來,真的是如此沒錯。他對她本就有的憐憫之心,此間如受了春雨灌溉,抽枝發芽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找男朋友,鍾離是真的不能再愛了,這麼幾天他也沒有音訊,估計也想通了,願意放過我了。我和他之間大概就這樣了吧。”說這話卻讓蔚夏心痛不已,她發自內心地愛著鍾離,要宣佈兩人往後楚河漢界互不相關,太難了,她想,痛苦是暫時的,過往經驗告訴她,只有新戀情才能救治舊的傷,一個人療傷的時間是最緩慢的藥,兩個人戀愛是立竿見影的良方。戀愛多場,這點經驗還是有的。
“不說這個了,”蔚夏說,“我是因爲妹妹纔來這所學校的,你呢,你看起來不像是不會念書的人啊。” www ¤тт kǎn ¤¢ ○
莊辰目光失焦地看著蔚夏,呆了片刻之後微微動口,說:“我大概是因爲,太不懂得爭取了。”
莊辰和常家從小都是班裡的第一第二名,雖然常家後期覺得光這樣唸書沒什麼用,想去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導致成績起起伏伏,最後倒還趕了上來,模擬考兩人再度攜手領跑,那種感覺非常非常的好。高考後兩人估出來的分相差無幾,相約一起去北京大學。常家常開玩笑,說:“我們倆還真是連在一起了,託兒所,幼兒園,小學,中學都是同學,大學肯定也被綁一塊兒了。”
沒想到那一年分數偏高,兩人都沒有達到北大的線,常家差四分,他差了三分。他們決定無論如何都報一樣的志願,也就相繼錯過了那些只有一個名額的點招。最後一路撞,竟令人難以置信地撞到了這個年年都在二本線以下找生源的極品爛學校。常家提議要不然兩人補習一年,莊辰因爲志願問題大受打擊,短時期之內無法再凝聚心神去好好唸書,決定不再爭取,直接去念。常家安慰他,說:“不然就在那個學校休息四年,我們再一起考研,回到我們該去的大學。”橘黃色的夕陽下,他們坐在學校的天臺上握拳約定。
“你真可惜了,我是因爲家境問題,我當時想,伯父有心不想讓我念好大學,我在那裡補習肯定兇多吉少,免不了被算計,你怕什麼,好兄弟在一起,再補習一年多好,何必還來這樣的大學唸書。”
“我當時真是灰心了,從小到大沒遇過這種挫折,如果不是常家一直鼓勵我,我真是萬念俱灰,更不要提重新打起精神來複讀一年了。”莊辰說,“那種情況下,根本做不到,即使再考,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受了挫折還會不斷爭取的人,預料得到自己復讀之後的結果,還不如像常家所說那樣,休息四年,恢復之後再參加考研,現在已經過去兩年,他已經覺得自己可以再度拼搏了。
“有時候真羨慕常家,他是標準的越挫越勇的,剛來學校,他想去文藝部發展,結果受不了那種官僚氛圍,就出來了,因此得罪了文藝部的人,後來他申請的所有活動都不會獲得批文,他被惹急了,就直接繞過學校參加全國的比賽,並且一而再地獲得成功,到最後沒人敢不給他面子。我就不行了,遇到這麼大挫折,首先想到都不是爭取,而是想著去哪裡平復。”
蔚夏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兩人一時沉默下來,安靜間卻突然聽到雷聲,從店門口望出去,烏雲正席捲而來,帶著滾滾而過的雷聲和電光,乾燥的地面上捲起沙塵,眼看著就該有一場雷雨要來。
“要下雨了。”蔚夏說。
話音落下時,豆大的雨水噼裡啪啦打了下來,打在店門口的雨棚上一陣密密的響動。地面上被第一撥雨濺起來的灰塵很快就接下來的雨水給重新壓了下去,外面眼看著就有水流慢慢彙集。
“好大的雨啊。”莊辰說。
蔚夏忽然站了起來,說:“去不去看看雨?”
莊辰起身跟著她往店門口走去。
小店的雨棚體積不大,剛好夠擋住二十個釐米左右的空間,這雨下得大,雨棚邊緣已經密集地垂著雨簾,連續不斷的滴滴答答。蔚夏把手掌伸出去,讓雨水打在自己的手掌中。她擡頭出神地望著雨棚的邊緣,雨水在那裡彙集,再落下來,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外面的天色已經蒼白,烏雲遮頂,像一層巨大的棉絮,覆蓋著整個天地密不透風。
“我小時候特別愛玩這個,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手裡,溼漉漉的,感覺卻很好。”蔚夏笑著對莊辰說,“你來試試啊。”
莊辰學著她的樣子伸出去一隻手,讓垂下的雨水不斷地打落在自己的手掌上,手心手背很快就溼透了,像是洗了一遍手。他並不覺得這多有趣,只是看著蔚夏,看著她玩得高興,覺得她這時候顯得天真單純,和可愛。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淋透的落魄卻倔強模樣,這一場下得好像是回憶,帶他回到最初遇見她的時候。他撐開手裡的傘,擎在她的頭頂。蔚夏看著莊辰,開心地笑了,眼神清澈單純,好像從沒有過那麼多憂心的過往。莊辰爲她在雨棚下撐著傘,雨水從雨棚落在雨傘上,在雨傘的邊緣再落向她的手心和地面。雷聲響動,她沒有捂耳朵,依然那麼開心地接著雨水,不知道她在因什麼而快樂。
蔚夏咧著嘴看著莊辰,他只寵溺地看著她,微笑,眼神一如往昔地善良和溫暖。他們心無城府地面對彼此,聽著雷聲和滴滴答答的雨聲。不覺之間有了情動。毫無預警地,蔚夏突然親吻上莊辰的臉頰,他只覺得臉頰的某一處感受到嘴脣的柔軟和暖和,看著蔚夏,她天真地笑了笑。那一笑太美,莊辰知自己終究在劫難逃。在雨中爲她撐傘擋雨,在雨中被她一吻定情,都是逃不脫的註定。
他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有一陣疾速的腳步踢踢踏踏踩著雨水向這邊跑來,他們一起看過去,跑來的人竟然是唐琪。她沒有撐傘,她的傘隨手扔在了剛纔起跑的路邊。她也不在雨棚和莊辰的雨傘之內,受不到庇佑,全身已經漸漸開始溼了。唐琪直直地盯著蔚夏看,蔚夏眼睛無從躲閃 ,也不敢迎視她憤怒的眼神。唐琪的眼睛簡直冒了火,流露的兇狠讓蔚夏很害怕。
唐琪本是恰巧路過,卻不料正撞見了最讓自己無法接受的一幕。蔚夏居然親了莊辰,她一個交過六個男朋友的可恥的賤女人,把魔爪再度伸向了她最愛最愛的莊辰,她千辛萬苦終於得以遇見的真命天子。她恨她,恨不得立即殺了她!
“你是故意的!”好久,她終於說話了,“是不是?”
“唐琪,你誤會了。”莊辰急忙說,“別站在雨裡,你先站進來吧。”
唐琪猛地把頭扭向莊辰,她的眼神冷漠心碎,若不是雨水,那就是她的眼淚正在涌出眼眶。莊辰著實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想拉她一把,被唐琪憤怒地掙開了。她把臉又衝向蔚夏,說:“我沒有對不起你啊,蔚夏,你有那麼多男人,你反正男人緣那麼好,你爲什麼偏偏要搶我喜歡的。你知道我有多喜歡莊辰嗎,我一直提防你,就是怕你這狐貍精勾走了他,沒想到你還是下手了。”
“我沒有……”蔚夏語氣有些虛,她到底是有些心虛的,在那決定的一瞬間,她腦海裡確實閃過了唐琪的樣子,她那麼完美了,家境,長相,才華什麼都有了,她優越到足夠來憐憫自己。她那麼好,爲什麼還需要有個這麼好的男朋友給她錦上添花,爲什麼自己卻一再遭到厄運,命途多舛。
“心虛了吧,蔚夏,你這麼做有沒有問過你的良心,你在學校根本就幾個朋友,我一直做你的朋友,你做了那麼多不要臉的事情,我還是做你的朋友,你懂不懂得感激啊,蔚夏,你怎麼能這麼昧著自己的良心啊。”唐琪說著,跺著腳地哭了起來,她拉扯著蔚夏,使勁搖晃她,拉著哭腔地說,“爲什麼你非要搶我喜歡的,你有那麼多,爲什麼偏偏是莊辰。”莊辰連忙伸手去拉開蔚夏,蔚夏已經被她搖得眼淚也流了出來。唐琪看著莊辰護著蔚夏,說:“連你也幫她,你知道她是哪種人嘛,她交過六個男朋友,她還沒跟別人分手就搭上了男朋友的發小,這種女人你還要她嘛?她不是喜歡你,她這是在報復我!報復我看輕她,瞧不起她!”
“唐琪,你冷靜一下,別淋雨了,站到裡面來吧。”莊辰有些央求地對唐琪說,“我們靜下來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唐琪哭喊著說,“我就知道蔚夏會對你下手,你被她騙了,她不喜歡你,她就是在報復我!蔚夏,你拍著你的良心說,你是真心喜歡莊辰,而不是因爲要氣我。”
蔚夏看著唐琪,壓回去她的眼淚,認真地說:“唐琪,我沒什麼好要報復你的,我是真心喜歡莊辰的。”
“啪”,蔚夏的臉上捱了唐琪重重的一個耳光。
蔚夏捂著臉,看著唐琪,笑了,說:“你打吧,打完,我這些受你憐憫,被你在火車站撿到的情就算還了。”
莊辰用身體擋住唐琪,也不再拉著她往雨棚裡躲,他說:“唐琪,我是真的很喜歡蔚夏,很早就喜歡了,對你,我只能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一直以爲你和李成子很好,如果我知道你喜歡我,我早該跟你說的。”
唐琪不可置信地看著莊辰,她深深地望他,企圖在他眼裡看到些閃爍,看到些勉強,看到他後悔這樣說。可是,善良的莊辰眼神那麼認真,不容置疑。唐琪含著淚死死盯著莊辰看,那麼漂亮的她已經被雨水淋溼了,就像一直高貴驕傲的白天鵝被雨水打溼。
“蔚夏,你不會好過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唐琪盯著蔚夏,咬著牙齒說,“賤人!”
她轉過身踩著雨水跑掉了,莊辰想去追,卻發現唐琪跑開的方向站著一個也已經全身淋溼了的男生,李成子站在雨水裡,他望著莊辰,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滴下來,在半空中經過他失望的眼神。莊辰被那眼神嚇到了,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李成子看著他,目光黯淡,轉身去追唐琪。
人都走了,蔚夏全身無力癱坐在地面上,莊辰連忙扶住她。在莊辰的懷裡,蔚夏想,爲了能夠忘記鍾離,擺脫鍾離,她都做了些什麼。事情已經朝著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