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後,蔚夏身上開始掉落最開始那些水痘結成的痂,護士檢查完之後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使用若看小說閱讀器看千萬本小說,完全無廣告!
一旁站著的鐘離說能不能多住一陣子,留院觀察什麼的。
“你當這是癌癥啊,水痘這麼稀疏平常的病好了就是好了,住院還住上癮了不是。”
“那我也出院。”
“你那腿,起碼還得多住半個月的,出去保不齊你又去哪裡摔一跤。”護士拿著溫度計出去前甩下一句話,“你們就知足吧,在醫院裡約會也真夠可以的。”
蔚夏握了握鍾離的手,看著鍾離,良久,笑了笑,沒說什麼。
晚上鍾離來蔚夏的病房卻發現房間空了,險些以爲她自己默默地走了,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她的東西都還在。他帶上門,拄著柺杖一瘸一瘸地往二樓去,那裡有一片開闊的平臺,他們曾經坐在這裡看過一次星星。蔚夏聽到走廊那邊柺杖落地的噠噠噠聲越來越靠近,鍾離從光線中走出來,把輪廓投給了她。他的影子完整地覆蓋著她,像是一種巨大的保護。
“一個人坐這,心情不好?”
蔚夏搖了搖頭,說:“馬上要出院了,挺多感觸的。”
鍾離慢慢在她身邊慢慢坐了下來,說:“說來聽聽。”
“說不上具體有什麼,就回憶了一下這個禮拜發生的事情吧。”蔚夏說,“我們這也算朝夕相處了一陣子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很甜蜜,但甜蜜時光轉眼就要過去了。”
鍾離伸手繞過蔚夏的肩膀,蔚夏把頭輕輕枕在他的肩上。
“以後這樣的時光還有的是呢。”
“我不敢想象。”
“你是對你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
“陳村那天突然出現,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都聽進去了。也許我不是那麼完美的一個人,說實話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完美,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完美的典型例子。不像唐琪,長相好,家庭好,人又特別有才華,我總覺得她是一個特別完美的人,而相比之下,我哪樣都不行,長得一般,家境又那麼窘迫,也沒什麼優點。我就想找到一份讓我心滿意足的愛情,每一次戀愛,我都以爲會是最終,可是最後感情卻慢慢變了滋味,搞不清楚哪裡就不對勁了,到最後總是不歡而散。可我發自內心地認爲,我每一次都是認真的。認真之下,感情卻變了味。”
“可能你每次都抱著太高的希望了,所以難免會失望。”
“從小到大,我覺得沒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我們那地方重男輕女思想很嚴重,我媽爲了要個男孩,超生,罰了很多錢,我們家本來就不富裕,我媽就一直不喜歡我,覺得我是討債鬼,不是因爲我,只生弟弟的話,就不會損失那麼多錢。我爸更是不願意管我,我像個有家庭的野孩子一樣,沒人搭理著一個人長大。我還有個妹妹,是我伯父的女兒。伯父家做生意很成功,很有錢,妹妹跟我年紀一樣,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一起念得小學和中學,都是同班同學。妹妹樣樣都比我好,長得漂亮,她家從小就把她當成公主來打扮,在她面前我很自卑,唯一就是我書念得比她要好很多,會讀書也是我唯一自我感覺驕傲的地方。後來這唯一的驕傲也被人拿了去了。”
“你妹妹性格怎麼樣?”
“可能是家裡有錢吧,大家都向著她們家,我小時候特別不肯讓,我的就是我的,她來搶,我也不給,可是大人們總是以我是姐姐要讓著妹妹爲由奪走我的東西去給她。可是她只是想要,其實並不稀罕,我寶貝得要死的東西她隨便看看就扔了。漸漸我也就認了,就跟大人們一樣也由著她,萬事謙讓,她卻越來越任性,長大後,我稍有自己的想法,她就會很不爽,然後就諷刺我。從小到大,都是我讓著她,讓著別人,但別人從不肯讓著我一點。”
蔚夏說著就哭了,那是完全超過了語言可表述的一段艱辛成長曆程,每一次的委屈都還能想得起來,雖然太多了記不過來了,像相互纏繞的水草,但卻一件都沒能忘得掉。牽一髮而動全身一般,想起了一件,就順勢想起了樁樁件件。她越發覺得傷心,但是習慣性地,懂得把眼淚又憋回去。她倔強的隱忍,讓鍾離有些不忍心,他試著抱她更緊些,讓她覺得此刻有個依靠,有一份專屬於她的在乎。
“離開了家,離開了父母,我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來大學後我就想要找點東西,但我也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就憑著感覺找,有時候找到了,可是轉眼又沒有了,所以我就還得繼續找啊找。我想要那種東西,那種感覺,非常的想,爲了得到,我好像可以捨得下一切表面的東西。什麼面子啊,儀態啊,從沒有人願意多關注我,所以我的日子是過給我自己的,跟任何人都無關,別人的話我也很少在乎。”
“你在找什麼?”
蔚夏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曾經找到過,但後來又弄丟了,就得再去找,我覺得我生來,就是爲了去找這個東西,找到了就安心了。”
蔚夏看著鍾離,沉默了很久,說:“鍾離,我像是從來沒有活過,所以我想要活著的感覺,爲自己活著的感覺。你能理解我麼?”
鍾離笑著搖了搖頭。
蔚夏臉上帶著淚痕地笑了,說:“我也不能理解我自己。”
“那就不要想那麼多,就一天天過下去,其實有時候想想,生活很簡單,並沒那麼多事。”
蔚夏擡起頭看著城市遠郊的夜空,難得的,居然能看得見星星。
她靠著他,望著遠空無盡的遼闊,聽見蝙蝠飛過時發出吱吱的聲音。一直到很大的年紀,她依然以爲那是星星一閃一閃的聲音,後來又長大了些,從書上知道了那其實是蝙蝠的信號聲。可見童話都是太過矯飾的,真實的本身,未必美好。她堅信鍾離的確可以託付,卻不知道這種託付會否也有期限。
她不敢猜測,也無法肯定,只能靠感覺。
“你會一直愛著我麼?”她問。
他回答她:“會的。”
她即刻得到了這一時分的安心,靠在他身邊,企盼時間停止。讓這個承諾,永遠如今晚一樣金光燦燦,她就能在這光芒下,尋找到自己的安寧。
次日蔚夏出院回到寢室,室友都不在,這時候正有課,自己隔離起來的日子落下了許多的課,不過這倒也沒什麼關係。這個學校一向沒有所謂的學風,老師講課也是有氣無力的,大一上學期有個國家重點大學的碩士研究生來這出任高數老師,教滿了半個學期就離職了,這裡鬆散的學習氣氛讓她很沒有歸屬感。學校也斷然是招不到什麼好的老師,願意留下來多半也是跟學生不約而同地抱著混日子的想法。蔚夏的任課老師裡有特別奇葩的存在,她最不願意接觸的就是一名姓李的老師。
他畢業於另一所三流的本科,混上老師的位置後完全無心教課,總想著怎麼樣發財,有陣子股市行情好,上課時分如果股市開了,他會果斷停下授課開始炒股,放任學生自己個兒玩,有的學生從後門偷偷溜走了,他下課倒裝模作樣點個名。但是他也有過那麼幾次雞血上身的時候,領導來例行對老師的授課情況進行檢查,他的課可以突然別具一格地精彩,一秒鐘變名師,在講臺上生龍活虎像剛吞了根千年人蔘。想來也許還是有才的。
有一天晚上上課的時候突然停電了,他就讓同學圍著坐在草坪上,看看星星聊聊人生,實際上基本上是聽他聊。他回憶起自己念大學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兒,兩人兩情相悅到不能自拔,畢業後順理成章地談婚論嫁,女方家長財大氣粗,讓他倒插門到女方家裡,女方家族產業也將由他來打理。他卻自稱有一股男子漢的骨氣,寧願放棄最愛,也不願意做上門女婿。聽衆中單純者不勝唏噓,紛紛爲他惋惜。蔚夏只想著他上課時爲了賣一個無線鼠標纏著班上一位失口說要買他鼠標的男生,足足纏了半節課,兩人當堂討價還價最後做成了這樁交易,在場的同學反正也並非是樂意學習的主兒,就跟著起鬨瞎鬧,一節課大家歡歡喜喜地一起混了過去。很難想象這樣的老師真的會把名譽看得比富貴更重要。
臨了快要考試的時候,學校裡的其他老師大多數就劃了劃重點,範圍圈得很小,背背就能過,他懶得去教材裡找什麼重點,直接把ABC三套試卷的電子版傳了出來,並話裡有話地強調A卷的重要性。雖他設置了權限文件不能被直接打印出來,但素日裡不務正業的同學們此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該打印的小抄一個字都沒少,最後自然是大家皆大歡喜地度過了考試,分數還都非常高,他也因此受到了表揚。
後來他因愛在領導面前亂嘀咕他人長短加上背後作怪破壞他人計劃遭到同事排擠,在這學校實在呆不下去。他走的時候,蔚夏恰巧從市區坐車回來碰見他坐上公車離去,無人相送真有些深秋落葉的淒涼。她想起他像只癩蛤蟆一樣常常落在女生手臂上的手,猜測著到了新的地方,是否還有女孩子會遭遇鹹豬手防不勝防的偷襲。他又能否改掉毛病,認真面對自己餘下的人生。
蔚夏坐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裡沒來由地想起了他,大概是想起他離開時那公車寂寞的尾煙,在空氣中漸漸人走茶涼。人情最無法令人相信,那些被他縱容過的學生,平日多喜歡跟他稱兄道弟,到底沒有讓他留下些回來看看的伏筆。
坐著想完這些心事,她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沒收拾好。她看了看時間,已然不早,隨便把東西歸置歸置後,趕緊下了樓。
一個人坐在牀上玩電腦的鐘離見到蔚夏提著飯走進來,有感動的電流竄過自己的身體。他原是想過,卻沒有付諸實踐,自然也沒有彼此約定。蔚夏推開門時,把飯菜向上提了提示意這是爲他送來的中飯,他四處尋找自己隨意擺放的柺杖想要下牀。
“照顧了我這麼久,現在輪到我照顧你啦。”
鍾離心生感激之餘,也暗自覺得這確實是她應該做的。
蔚夏放下飯,在牀邊收拾著鍾離換下來後亂扔的衣服,鍾離眼光不離地看著她,越看便越覺得她就像是自己的老婆,兩人一起度過了多年平淡的夫妻生活,還如今日般相敬如賓,蔚夏始終悉心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他吃著飯,看著她,覺得心滿意足。他也曾經談過一兩場無疾而終的戀愛,沒有哪一次讓他擁有過現在這種滿意。不曾有過,即使他曾經試圖去改變,也依然是無功而返。只有蔚夏,他沒有處理過任何,她已經天然如此。
她真是再好不過了。
愛情卻並不會一直如願,就如人無法永遠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