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曆元年(公元1366年,元至正)三月,被稱帝即位典禮儀式搞得沸沸揚揚的江南終於慢慢平息下來,不過軍民平時議論最多的還是上月這次空前的儀式以及皇帝陛下準備什麼時候北伐。
“田六,你說咱大明啥時北伐啊,聽說北邊的韃子們內『亂』不止,打得是一塌糊塗。”
南京城東一家茶館裡,一個瘦高的男子問著旁邊的同伴道。
“啥時北伐,那是遲早的事,咱們大明的皇家陸海軍不是擺設,是一刀一炮打出來的,屆時王旗所指,定當所向披靡。”
“嘿,田六,你小子還拽起文來?”鄰桌的一箇中年男子笑言道。
“陛下都說過,人總是要多讀些書,這樣才知道禮義廉恥、忠孝仁智。”田六對鄰桌的奚落不以爲然,反而得意揚揚地說道,“我在坊間的補習班學習了兩個月,識得了不少字,也讀了三字經、千字文和論語,這才明白讀書的好處。”
從龍鳳八年開始,劉浩然讓內閣制定了一個掃盲規劃,利用各地官學、私學每年的學假和每旬假日等空餘時間,在各坊各村組織掃盲班。由於有官府補貼,官學、私學的教師們則多了一筆不菲的收入,而自願前來學習的百姓則是分文不少,並有明文規定,掃盲學習完畢後考試合格會發給結業證書,憑此證書在找工、申請農業津貼等各方面都會有優先照顧,算是一種鼓勵,所以有不少人蔘加了這些掃盲班。
旁邊的人不說話了,他們幾個人原本對這種掃盲班不以爲然,都幾十歲的大老爺們了,還去讀書,真是丟死人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參加掃盲班的好處慢慢地浮現出來了,就拿田六來說,前幾年還和他們一樣大字不識一個,同樣在城中做些小商小販的買賣,可自從去年咬牙參加了掃盲班,拿到了結業證書,居然憑藉這張輕飄飄的文書在東市找到了一個夥計的活幹。
田六工作的是正規商社,嚴格按照原江南的勞工律法來執行。每旬有兩天休假,每天工作不超過五個時辰,逢年過節有犒賞,假日上班還有什麼加班津貼,年終還有獎金紅利,都他孃的趕上官老爺了。
而平日休假的田六則像今日一般,到茶館坐坐,悠悠哉哉,並給衆人說說邸報上看來的新聞,買弄一下自己的“學問”,搞得天天風裡來雨裡去,掙得卻還沒有田六多的鄰居街坊們嫉妒不已。
旁桌的幾個人聽到田六的感嘆吹噓,心裡鬱悶不已,自己幾個人不比田六,自己是空閒一天少掙一天錢,人家坐在這裡還有錢糧“俸祿”領。孃的,不就是參加了掃盲班嗎,趕明兒咱也去報個名。
與田六同桌卻更關心時事。現在江南的老百姓充分繼承了前宋百姓“好熱鬧”、“喜議事”的傳統,全然沒有另一個世界明清百姓“莫談國事”的忌諱,只要你不出言侮及國體和皇室,不進行人身攻擊,就算是內閣制定了什麼國策你得不滿也可以在大街上大聲嚷嚷幾句,旁邊的治安巡捕都不愛搭理你。
“田六哥,你趕緊給我說說北邊到底出了什麼事?”田六同桌張纔是個大文盲,自然看不懂邸報,但是卻異常關心時事,這也是他遇到田六就趕緊湊上來的緣故。
田六得意洋洋地喝了一口茶,然後慢里斯條地開始講起來:“這話還要從龍鳳八年(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說起,元廷大將張良弼和李思齊在陝西爲爭奪地盤而開戰,孛羅帖木兒支持張良弼,擴廓帖木兒則支持父親好友李思齊,兩人從那時便結下了樑子。龍鳳九年,在冀寧路設行省,擴廓帖木兒舉兵據之。孛羅帖木兒沒有佔到便宜,便更加深恨擴廓帖木兒。去年三月元太子迫使元帝解除孛羅帖木兒職位,四月以孛羅帖木兒不受命,元太子親征並命擴廓帖木兒出兵,五月擴廓帖木兒派三路大軍十二萬攻打孛羅帖木兒,雙方在皇后店一場激戰,不分勝負。六月擴廓帖木兒『逼』近大都,與孛羅帖木兒軍激戰,元將也速歸附孛羅帖木兒,擴廓帖木兒軍失利,便擁元太子退奔冀寧,孛羅帖木兒入大都。七月元帝以孛羅帖木兒爲右丞相,主持元廷。十月,擴廓帖木兒從冀寧再次出兵,北上攻陷了大同。孛羅帖木兒遣也速帶兵迎戰,結果被擴廓帖木兒招降。也速一降,大都震驚,隨著擴廓帖木兒大軍日益『逼』近,元帝和近臣合謀,於十二月刺殺了孛羅帖木兒,迎元太子和擴廓帖木兒入都。”
聽到這裡,衆人不由一片唏噓,想不到元廷內鬥居然如此激烈,不僅臣與臣相鬥,就是元帝父子也是刺刀見紅,如同仇人。大家也對田六的“演義”表示了由衷的敬佩,認爲他講的比得上那些大學的學子。
田六激動地滿臉微紅,剛纔他一番話有一半也是聽來的,否則就憑他掃盲班出來的學識再如何看邸報又怎能將這件事的原委弄明白呢?不過自從他掃盲班結業以後便認爲自己是個“文化人”了,平時裡與那些學子等學問人交談也沒有那麼膽怯了,所以也聽到了不少典故和東西。
受到大家讚揚的刺激,田六越發地賣弄起來,大談擴廓帖木兒的野史,說其母是『色』目人(察罕帖木兒一脈不算正宗蒙古人),父親是漢人,打仗如何神勇等等,接著又談孛羅帖木兒的野史,說他同察罕帖木兒一樣,是元廷少有的幾位能征善戰的將領,曾隨同父親跟武烈王所部作戰過,曾經在父親落馬時救助父親,步戰至深夜三更回營云云。聽得衆人又是感嘆連連,周圍五六桌人都被吸引地圍了過來。
“應該說一山難容二虎,元帝父子相爭,君權旁落,下面的大將們自然也不甘示弱。”田六最後發表了一番不知從哪裡聽來的總結。
衆人回味了一番,張才砸吧著嘴巴說道:“韃子們內『亂』起來了,咱大明不是正好舉兵北伐嗎?怎麼還不見動靜啊?”
“怎麼沒有動靜?”隔著一張桌子的一個人忍不住出言,他一口湖廣口音,一看就知道是那邊過來的商人。
“我在武昌坐船下來時,只看到一船船的軍隊在過江,好傢伙,起碼得有五六萬。”
自從劉浩然平定湖廣、福建、兩廣之後,便開始迅速對這些地方進行恢復,經過幾年的努力,各地都基本上安定下來,而在剿滅各地殘餘叛軍的同時,這五省也開始徵召青壯入伍,編練守備軍和常備軍,尤其是各地的苗軍。
劉浩然藉著諸地初平的時機,於龍鳳八年開始進行改土歸流,也就是改土司製爲流官制。土司制是從元廷開始施行的,上百年沉積了不少弊病:土司對內殘暴統治屬民,對中央叛服不常,『騷』擾與之接壤的漢民,而土司之間也不斷髮生戰爭。
爲了剷除這些弊病,保證大明邊疆和偏遠地區的安寧,劉浩然採用了強硬手段進行整治,而十幾萬平定湖廣、兩廣的軍隊正好還留在地方,正好派上用場。根據劉浩然的命令,主持這件事的傅友德先頌布王令,勸服那些土司自動投獻,凡響應者不僅財產人口皆保,還能獲得一筆不小的封賞,而願意離開偏遠之地,官府還爲幫他們遷居到繁華城鎮,做個富足翁。
接著是勒令納土,凡響應者除了沒有犒賞,財產人口也能皆保。這兩步走完,如果土司還是不識時務,等待他們的則是大軍進剿。
爲了配合軍事行動,劉浩然採用了以前電影中看到了“剿匪經驗”,提出只懲首惡,不辦脅從,並派遣了大量軍政人員和官吏,每收復一地便清查戶口,丈量土地,然後按照江南經驗給治內百姓分配土地和土司的錢糧,儘可能地將百姓與土司勢力分割開,並修葺建城池,設學校,扼據險要,開化民智。
與雲貴廣西接界的湖南﹑湖北、廣東等省的土司由於靠近內地,漢化較高,又勢力有限,紛紛自願或被迫交出世襲領地及土司印信,歸政江南。至於廣西省和隨後平定的貴州省由於長期遠離中央政權,山中猴子當慣了,絲毫不把傅友德的命令當成一回事。
於是傅友德指揮十幾萬大軍先揮師殺入廣西,凡是負隅頑抗者一律斬殺,連根拔起,凡是戰敗投降者則是沒收其土地和大部分財產,將其與族人分散遷入江西、安徽等內地,另給田房安居。龍鳳九年,傅友德又率軍殺入貴州,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終於掃平了這裡頑抗的主要土司,初步平定了貴州。
雖然有不少土司和追隨者不甘心失敗,時時策劃反抗,甚至一度曾經威脅到貴陽,但是最終還是被強大的軍事力量平定下來了。
傅友德取得成功,除了強大的軍事力量和嚴明的軍紀外,強大的支持和配合也功不可沒。爲了支持傅友德,劉浩然要求陸軍部對參戰部隊進行輪戰,編練出幾支步兵團便調上去替換磨練出來的老部隊,這樣既可以保持軍隊的士氣和數量,又讓那些土司叛軍成了磨刀石,用實戰幫江南訓練軍隊。
根據劉浩然的命令,廣西省、貴州省全部按照例制設府縣,設知府、知縣和守備縣尉,完善基層行政和軍事體制。在分配土地後,內閣決定給貴州、廣西、湖南、湖北、廣東五省改土歸流的府縣免除五年的賦稅,而五年之後因爲這些地方土地貧瘠,賦稅也會比內地少上一部分,大大減輕了當地百姓的負擔,慢慢爭取到了民心。
由於江南一直保持著強大的軍事壓力,而進剿的諸軍又嚴格執行軍紀,對當地百姓秋毫未犯,沒有激發軍隊與百姓的矛盾,反而因爲自定遠軍傳下來的幫民、愛民的傳統獲得了當地百姓的不少好感。加上分配土地和一系列的免稅政策,終於使得這些地區的民心慢慢地向江南政權傾斜,願意跟著土司作『亂』的人也越來越少。
爲了長遠打算,劉浩然與內閣還制定了將來的移民政策。爲了北伐和驅逐韃虜,江南少不得要大肆招兵買馬,軍隊至少要招編到兩百萬之上。而一旦北伐成功,大明的軍事壓力將小很多,也必將開始裁減一部分軍隊。按照劉浩然的想法,在完善民兵這一預備役制度的基礎上,大明應該對常備軍和守備軍採用不同的策略,守備軍採用義務制,凡是十八歲健康男丁必須在守備軍中異地服役三年,期間家中可以免除一部分賦稅,本人可以領到算是“微薄”的津貼。退伍後還回原地或者繼續讀書上學,而且全部編入民兵預備役制,每年必須集中進行軍事訓練,免得荒廢了軍事技能。當然爲了避免守備軍人數過多,義務服兵役時需要經過挑選,身家清白、身體健康或學子都優先考慮,而且爲了吸引服兵役,內閣還制定了一系列優惠措施,例如服完兵役後入學考試、招工考試甚至司政考試都能得到“加分”。
常備軍採用精兵制和招募制,守備軍中優秀者可以“自願”加入常備軍,而常備軍的待遇就優厚多了,不僅軍餉津貼高,而且家裡還可以因此長期免除一部分賦稅。常備軍一般服役十年左右,服役期滿直接轉爲巡檢或其他公職。
不過這些都是設想,在大明即將北伐的現在是不可能執行的,否則光是那些費用就能叫大明『政府』破產不可。
而至於那些招降收編的十幾萬土司軍隊,劉浩然下令將他們全部進入到守備軍制中,悉數拉到內地進行軍事訓練,優秀者編入常備軍,準備好好在北伐中好好歷練一下他們。
湖廣商人在武昌看到的大軍渡江,估計就是這些編練一年多的“新軍”。聽到這個消息,另外有人言道:“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上月我在揚州也看到運河上的船全是兵,還有堆積如山的糧食,聽我家掌櫃的說,那些糧食全是這幾年從占城等南洋地方購進的。看來真的要北伐了。”
“可不是嗎?”張才一拍大腿說道,“我鄰居家三小子在太平工廠上班,原本平常年假有十天,可是今年在家裡呆了不到五天便急匆匆地趕回太平。你們想想,這要是北伐起來,那要的刀槍軍械還不得流水介潑出去,這下可有得他們忙的了。”
“的確是,”湖廣商人又開口了,“往年我們來定棉布,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今年不行了。商號放話了,去年軍中下了一大筆棉布棉衣的訂單,現在供給我們棉布全得限量,這還是優惠咱們自己人,供給日本、南洋的棉布去年下半年就停了,急得那些商人從去年就圍著商號打轉,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商號門口。
“撞死也沒有用,”田六撇撇嘴說道,“北伐是多大的事?能耽誤嗎?別說不給他們棉布,就是要我們三年沒棉布用咱也答應了。”
“是啊!”衆人紛紛點頭贊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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