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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人心

第442章 內(nèi)幕

“淮商吳家託了曹國公府的李增枝,請我晚上去湯山赴宴?”

姜星火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眼下局勢比較微妙,商人肯定是不好來自己府上登門拜訪的,而約自己去人家的地盤,一是不安全,二是你多大臉啊?

所以找個能讓自己放心的中間人,就很有必要了。

“好,回覆他,我會去的。”

王斌剛要領(lǐng)命而去,姜星火忽然又叫住了他,道:“把朱恆也叫上。”

朱恆也不是外人,正是朱高煦的大管家,嗯,在姜星火前世的歷史上,朱高煦於樂安州造反,給王斌封了個都督,給朱恆封了個尚書這倆人咋說呢?對朱高煦忠心耿耿,可惜能力比較平庸,倒也不至於壞事,充其量就是聽指揮辦事的料,想要自己幹成什麼大事也挺困難的。

而姜星火手裡沒錢,大明銀行用來做專項貸的錢也不是憑空變出來的,正是派人快馬往北京徵詢了朱高煦的意見後,從朱高煦府上大管家朱恆那裡借出來的,而朱恆現(xiàn)在也是有官身的,直接被調(diào)到了大明銀行,給姜星火打下手。

如果論財富總量,那南京城裡肯定有比朱高煦有錢的。

但你要比浮財,那肯定沒有比朱高煦存錢多的。

其他人的財富大多體現(xiàn)在土地、莊園這些不動產(chǎn)上,朱高煦沒搞那麼多不動產(chǎn),特點就是金銀財寶堆成山,全是靖難四年,一路打仗搶來的。

所以這時候直接成了大明銀行的編外金庫。

朱高煦本人也不在意這一點,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對權(quán)力、戰(zhàn)爭的興趣,遠高於財富,因爲他的所有財富,都是靠權(quán)力和戰(zhàn)爭積累的.主次之分,朱高煦還是分的清楚的。

而既然這件事有助於幫助師父姜星火推行變法,那麼朱高煦自然沒什麼捨不得,姜星火就是直接從他府上拿他都不會說什麼,更何況姜星火還徵詢了他的意見。

朱棣聽說了此事,更是老懷大慰,覺得兒子能給國家分擔一二了,羨慕的朱高熾恨不得把自己家裡那點錢也借出來,可惜實力不允許就是了封建皇權(quán)時代,這時候大明皇帝的內(nèi)帑還是戶部官員在監(jiān)管和使用呢,皇家的錢跟國家的錢,分的本來就沒那麼細,倒也沒人在這上面說什麼,更何況若是惹怒了朱棣,來一句你出錢,那不就傻眼了?

對於朱高煦來說,這些發(fā)生在南京的事情都是小事,他現(xiàn)在的頭等任務(wù),是和鎮(zhèn)遠侯顧成、魏國公徐輝祖,一起整頓北直隸的防務(wù)問題。

畢竟大同方向的盛庸、平安手中兵力單薄且戰(zhàn)鬥力弱,一旦蒙古人重複今年的入寇,那麼作爲主力的,一定是北直隸的兵馬這裡面還要防著晉王的作亂,晉王越來越不安分了。

除此之外,北直隸的變法也需要朱高煦一手抓。

北直隸當然是天地寬闊大有可爲,這裡行政官員雖然大多都是朱高熾在經(jīng)營北平時留下的班底,但內(nèi)部環(huán)境卻比南方好很多,利益集團以軍功武將、中小漢人地主、內(nèi)附蒙古部落爲主,整體依舊胡風猶存,在獨特的地域中盛行著叢林法則,地方多被當?shù)睾缽妱萘嶋H控制,文官能施加的影響力很小。

思索了一番北方的事情,姜星火收回了思緒。

從長遠來看,當然要在資源稟賦更好的北方大力發(fā)展重工業(yè),不能讓南北差距進一步擴大,而且在當前時代,北方確實存在著很多待解決的問題,蒙古、女真、朝鮮.這些隱患和阻礙,最好都在這一代徹底完成。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在南方徹底地推動變法的全方位展開,同時讓工業(yè)革命的火種燃燒起來,最起碼要讓輕工業(yè)部門踏入工業(yè)時代的門檻。

——————

南京城四十里外,湯山別業(yè)。

上次李景隆、李增枝請今川了俊泡溫泉,便是在此地,而如今李景隆尚在安南,此地李增枝自然就成了當仁不讓的東道主。

這湯山別墅位於湯山腳下,依山傍水,風光秀麗,又有溪流環(huán)繞,刻做流觴曲水,頗具古韻。

只見淼淼池水中,一座八角亭子聳立,亭內(nèi)一張石桌幾張石椅,旁邊還擺放著幾個精美花瓶,明明是深秋,裡面卻還插滿了各種鮮豔嬌媚的鮮花,整個亭子顯得異常雅緻。

亭外池塘裡養(yǎng)著大羣錦鯉,時有魚躍出水面,濺起朵朵浪花來。

亭內(nèi)則坐著三人,分爲賓主之分,其中兩位都是中年人,正是吳傳甲和他的族弟吳傳宗,而另一側(cè)坐在主位的,則是前軍都督府左都督李增枝。

李增枝雖然熱衷置辦家業(yè),但至少從名義上,他本人是不插手商業(yè)的,只是通過間接管理手下專業(yè)的管家、掌櫃的模式來操辦。

“李都督,今天真要多謝您了!”

吳傳甲陪著笑臉道:“要不是您的面子,恐怕我這真就是走路無路了。”

“是啊,您的能力,我們這些人真是連項背都望不到。”吳傳宗亦是跟著說道。

李增枝素來是和氣生財?shù)模Φ溃骸拔夷挠惺颤N面子和能力?這不過是我大哥和國師的交情,不過是先父岐陽王留下的家業(yè)罷了。”

謙遜是謙遜,可伱要把李增枝這話當真,那也就太過天真了,反正吳家兄弟不僅沒當真,而且從中聽出的,可是滿滿的自負。

在商言商,什麼是商人?商人就是做交易的人;拿什麼做交易?拿的就是資源。

而李增枝,就是有頂級資源的人。

當然了,在李增枝這裡,吳家有面子,那是因爲安陸侯有面子,而如今吳傳甲單獨求上門來,卻不代表淮商吳家也有面子。

李增枝答應(yīng)做中間人,看中的不是面子,而是裡子。

他要實實在在的利益。

李增枝抿了口杯中的美酒,對吳傳甲說道:“聽說你最近手裡糧食生意不錯,不知道打算賣給誰呢?”

吳傳甲聞言頓時心頭咯噔了一聲,那還不知道李增枝盯上了黃淮布政使司轉(zhuǎn)運的糧食生意,忙堆著笑臉道:“這這都是家父留下的基業(yè),小弟哪敢隨便轉(zhuǎn)賣呢!”

備倭軍和遼東邊軍的軍糧,就是從江南籌集,然後經(jīng)由常州府、蘇州府兩個大運河樞紐節(jié)點,轉(zhuǎn)運到黃淮布政使司,然後再運到山東乃至北直隸的。

吳家有兩項業(yè)務(wù),第一個自然就是鹽業(yè),第二個則是糧食。

而吳家的鹽,只侷限於兩淮,吳家乃至整個淮商都是坐地戶,拿的是鹽引,糧食運輸和跨境售賣,跟他們不怎麼沾邊;糧食和相關(guān)利益鏈上的東西,纔是能讓淮商的影響力超出兩淮的根本。

如今,李增枝是要從吳家身上狠狠地割下來一大塊肉。

眼下吳傳甲有談條件的餘地嗎?

沒有。

因爲別說國師還沒來,就算是國師來了,他也不可能跨過李增枝這個中間人,因爲李增枝代表的是曹國公府,曹國公是國師的重要盟友,國師不會爲了他一個吳家,去跟自己的盟友過不去。

吳傳甲認爲,對於國師而言,就算吳家不反水,恐怕整頓鹽務(wù)也只是棘手而已,沒有到整治不了的地步,最多是耗費些時間,所以吳家重要,但沒有重要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哈哈哈哈!”

李增枝聞言大笑道:“失之東偶,收之桑榆,可別最後什麼都想要,什麼都剩不下。”

“呃”

吳傳甲額頭滲出冷汗,訕訕道:“糧食那邊,是我們家的二房在做,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小弟也不是抱著這些不放的人,孰輕孰重還是拎得清的,李都督莫怪.若是李都督允了,我回去問問,便是賣給貴府下面的商號、啊不,公司,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見吳傳甲嘴裡說的痛快,實際卻還抱有僥倖心理,李增枝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

在姜星火到來之前,這些事情是必須談好的。

“好,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說說。”

李增枝微瞇雙眼,淡然道:“你二房叔公病逝後,堂伯接手了糧食的產(chǎn)業(yè),但你叔公留下的產(chǎn)業(yè),可遠遠不止那點家底,據(jù)我所知,你們家現(xiàn)在除了糧食外,還有漆器、茶葉,除此以外,還在淮上建造了船隊,這裡面還包括十幾條大船。再加上你們家現(xiàn)在所控制的鹽業(yè)等行業(yè),以及在海運方面的關(guān)係網(wǎng),簡直是富可敵國。”

“不過我勸你一句,凡事量力而行,切莫貪婪,否則會適得其反的。”

“曉得.我曉得.”吳傳甲抹了抹腦袋上的汗珠,訕笑道。

李增枝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沒有揭穿他。

其實吳家現(xiàn)在的情形非常尷尬,原先吳家是依靠著安陸侯府的權(quán)勢,才能在淮商中佔據(jù)一席之地,乃至成爲領(lǐng)頭羊.這倒也沒什麼好說的,現(xiàn)在大明的很多商人都是這樣靠攀附權(quán)貴起來的,沒有來自廟堂的庇護,生意是做不大的。

但問題就在於,眼見巨浪滔天,安陸侯府直接將吳家棄之如敝履,吳家不是沒有其他關(guān)係,可連安陸侯府都幫不了他,打點的其他那些文官,又有什麼用呢?

其實這也不怪安陸侯吳傑,對於他們這種與國同休的朱門來說,自身的廟堂根基纔是最重要的,至於那些依附於其的商人,沒了一個又如何?再培養(yǎng)一個便是了,最多是費些工夫的事情,但自己基業(yè)若是在廟堂風波中被動搖了,那可就不是金錢財富能夠衡量的損失了。

李增枝看向吳傳甲,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吳家可以選擇將糧食產(chǎn)業(yè),全盤轉(zhuǎn)賣過來,作價三萬兩白銀,如此我也好幫你們在國師面前說說話。”

這話聽著風輕雲(yún)淡,可實際上吳家若想脫身,必須將糧食產(chǎn)業(yè)轉(zhuǎn)讓李增枝,這一答應(yīng),等於直接摧毀了吳家在淮商中的地位了,以後再想插手,根本不可能。

吳傳甲剛纔沒答應(yīng),一是因爲在商言商,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纔是討價還價,沒有一口答應(yīng)的道理;二是因爲終歸是商人的利益心作祟,有些捨不得。

可李增枝這番話蘊含的意思,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了吳家兄弟的臉上。

這就是赤裸裸的敲詐!

不過,他們不敢拒絕。

李家是正經(jīng)的皇親國戚,李景隆是洪武皇帝的侄孫,如今統(tǒng)兵一方的大帥,同樣是吳家招惹不起的人物。

而且吳家現(xiàn)在確實也走投無路了,確實需要李增枝這個中間人,來幫他們求國師饒過他們,這是事實。

眼見著李增枝的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我願意,我願意!”吳傳甲急忙道:“只要能夠在國師面前美言幾句,我們吳家願意獻出糧食產(chǎn)業(yè)。”

吳傳甲雖然心疼的肝都顫抖了,可他還能怎麼辦?

“好!”李增枝站起來,端起酒盞,與吳傳甲輕輕碰了碰。

二人一飲而盡。

“你們放心,在下一定竭盡全力,從中促成此事。”李增枝喝乾碗中酒,沉聲保證道。

吳傳甲面上感激涕零道:“李都督的恩德,在下銘記五內(nèi),日後有用得到吳家的地方,李都督只管吩咐,只要在下能做的,必不推辭。”

李增枝呵呵一笑道:“當然了,如果有機會,我也會全力扶持你們,恢復(fù)往昔榮光,甚至更進一步。” 聽了他這話,吳傳甲心裡終於鬆了口氣,暗歎一聲道:“唉,罷了,就當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了。”

既然口頭交易已經(jīng)達成,李增枝又不怕對方賴賬,瞟了吳傳甲一眼道:“現(xiàn)在的情形,我們也就別兜圈子了。”

吳傳甲、吳傳宗兄弟,知道對方這是進入正題了,馬上正襟危坐了起來。

“你我都知道,現(xiàn)在的吳家已經(jīng)被安陸侯府放棄,你若想保住自己的全族,唯一的機會就是投靠國師,當然,你不必立即就覺得選擇站隊了,畢竟即便你投靠,國師也不見得會收你。”

說到此處,李增枝停了下來,靜待吳傳甲的決斷。

吳傳甲沉默半晌,突然擡起頭道:“李都督,我之真心,日月可鑑,你能不能告訴我,國師的真正目標是什麼?”

李增枝聞言一怔,旋即笑道:“呵呵,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國師的目的,不是要把淮商趕盡殺絕,而是整頓鹽業(yè)的種種亂象,把國朝該收的錢收上來,給整個商界都立個規(guī)矩。”

“國師的眼界、胸懷、格局,又豈是你能想象的?你所在乎的,在國師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你們這些做生意的只有跟著國師的規(guī)劃走,才能賺錢,賺安心錢,不要老想著那些蠅營狗茍的東西,多往外看、往遠看,這麼說能明白嗎?”

吳傳甲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

不多時家丁就通傳國師來了。

見正主將要到場,幾人連忙走到了湖心亭的岸邊迴廊口,然後恭迎在院落門口,若不是眼下時節(jié)特殊,他們恨不得直接去湯山下迎接。

“四十里可是不近啊,爲了赴你晚宴,手頭放下了一堆公務(wù),可就這,小灰馬也都累喘了。”

姜星火一開始便讓幾人頓時緊張了起來。

在吳傳甲聽來,姜星火當然不是在抱怨路程遠,而是一邊表示了自己前來,是給李增枝面子,另一邊則是在說自己時間緊,有事趕緊說。

聽起來是寒暄玩笑,但聽在幾人耳朵裡,意味頓時就變了,畢竟現(xiàn)在是吳家求著國師高擡貴手。

不過李增枝似乎是沒聽出來,哈哈大笑道:“好飯不怕晚,更何況,國師日理萬機,這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要我看啊,今晚國師不妨留在這別業(yè),正好有溫泉,也可解解乏。”

而這時,李增枝看了吳家兄弟一眼,吳傳甲頓時會意,接過話茬道:“國師辛苦,在下淮商吳家,吳傳甲,上次在拍賣會上有幸與國師見過面。”

姜星火懶得與他繞彎子,直接說道:“我記得你,上次表現(xiàn)還不錯,買了不少貨,這樣,先進去說吧。”

之所以選在湖心亭裡,自然是有講究的,這裡四面環(huán)水,只有一條迴廊通到岸上,沒有被竊聽的風險.錦衣衛(wèi)總不能舉個荷花蹲在水裡偷聽,而此時天色漸暗,望遠鏡也看不到口型。

吳傳甲心中略微安定,轉(zhuǎn)而捏著酒杯向李增枝道:“李都督?”

“哦,不急。”

李增枝擺了擺手,然後看向姜星火道:“國師行了一路定是餓了,咱們先用菜吧。”

他心裡卻是盤算著,吃完了晚飯,接下來再聊,畢竟這麼短暫的時間裡,他們還真沒法商量出什麼結(jié)果來。

坐在姜星火旁邊的朱恆略微皺眉,旋即笑道:“也罷,那咱們就吃了晚飯再說吧。”

聽罷,李增枝又招呼侍女,加快速度把菜品布好。

一旁的吳傳宗也是連連附和,說吃飽飯纔有力氣商討事情云云。

很快,一張寬大的圓桌幾乎擺滿了各色佳餚,每一碟都是色香俱佳,而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螃蟹。

此時正是秋高蟹肥的時節(jié),不愧是揚州有名的醉蟹,不過這醉蟹雖然味美肉肥,但是太油膩,不宜久吃,吃多了傷胃。

李增枝先舉筷,從切開的螃蟹裡,夾了塊蟹肉放入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了片刻,才讚賞道:“嗯,不錯,不枉費我叫廚子特意準備了一番。”

李增枝雖然貴爲岐陽王次子,但是並非清高孤傲之輩,反而頗有些圓滑世故,在他的觀念裡,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既然有的談,何必撕破臉皮鬧僵呢。

“哈哈,國師請用。”

吳傳甲客套了一句,旋即說道:“這螃蟹是揚州那邊專門送來的,味道不錯。”

“這蟹還得是活蟹,若是死了運過來的,那可真是浪費了。”朱恆說著,也舉箸從半截螃蟹裡夾起一塊蟹肉,蘸了些醬料吃了起來,吃相倒還優(yōu)雅,絲毫不見粗俗。

見姜星火只用勺子吃了半碗揚州炒飯,李增枝忙親自斟酒,勸道:“今夜月白風清,如此良辰美景,國師且飲一杯。”

隨後李增枝笑容燦爛,親自舉杯,想要與衆(zhòng)人一飲而盡。

但姜星火還是卻還是在吃那碗揚州炒飯。

姜星火對酒桌文化沒興趣,尤其是在自己能掌控局面的情況下,就更不想搞這套,吃飯就是吃飯,不要弄那些有的沒的。

吃完炒飯,放下碗,姜星火看著幾人,乾脆問道:“且說吧,今日約我前來,究竟是何事。”

李增枝不是收了東西不辦事的人,他鄭重道:“今日乃是吳家想要與國師交託一番肺腑之言,吳家兄弟素來是淮商裡懂規(guī)矩的,國師不妨一聽。”

李增枝的話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是夠意思了,吳傳甲這時候哪還不曉得,要一五一十地交底了。

於是連忙掏出賬簿,解釋了一番。

但姜星火卻乾脆說道:“你們吳家與安陸侯有什麼往來,我不感興趣。”

這東西對於姜星火有什麼用?拿來威脅安陸侯吳傑嗎?先不說姜星火一直致力於保持與勳貴武臣之間的良好關(guān)係,就算退一萬步,這玩意又真能把世襲侯爵給整死?就算整死了,其他人怎麼看姜星火?

吳傳甲聞言一滯,哪還不明白,姜星火跟他見到的那些大官不一樣,是真不一樣。

汗水已經(jīng)止不住地從他的額頭沁了出來,不過這時候,吳傳甲想到了之前李增枝的提示。

“國師,吳家願傾全族之財,配合‘納鈔中鹽’。”

姜星火只是淡淡說道:“軍民商等,是否納鈔中鹽,都是自願的,朝廷沒要求誰一定配合。”

像是吳家這種商人,姜星火百分百確信,只要查下去,不說九族消消樂,都扔去西北吃沙子是肯定沒問題的,所以自然不需要對其有什麼憐憫憐憫他們在有些地方還鬧糧荒的時候,坐在這裡吃螃蟹宴嗎?商人羣體本來是唯利是圖、欺軟怕硬的,眼前吳家姿態(tài)這麼低,看起來這麼可憐,歸根結(jié)底,難道不是他們自找的嗎?若是做的事情乾乾淨淨,又怎麼會怕人查呢?

事不過三的道理,吳傳甲很清楚。

賬本、獻金,對於國師來說都不好使,那他手裡,其實只剩下最後的籌碼了。

那就是徹底背叛淮商集團,把整個鹽業(yè)的勾當都如實稟報給國師,並全力配合,方纔有一線生機。

吳傳甲這時候竹簡倒豆子般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從竈戶,到鹽引,再到私鹽

姜星火沉默地聽著,拿著酒壺,一杯接一杯地給自己倒著酒,聽到疑惑處方纔問道。

“所以淮商,其實是西北陝商、徽州商人、兩淮本地商人,集合到一體的一個說法?那徽州府距離揚州府明明有段距離,如何做了這般鳩佔鵲巢之舉?兩淮的本地商人不反抗嗎?”

吳傳甲連忙解釋道:“江南其他地方,要麼是魚米之鄉(xiāng),要麼能種棉紡織,要麼是水路樞紐,唯有徽州等少數(shù)幾個地方,沒什麼優(yōu)勢,再加上風俗習(xí)慣,方纔熱衷於背井離鄉(xiāng),集體經(jīng)營商業(yè)至於兩淮本地商人,不是不反抗,而是本身就需要徽州商人幫忙,才能立足。”

這裡便是要說,在十五世紀的大明,經(jīng)商真不是什麼好職業(yè),雖然有一定概率能發(fā)家致富,但這裡面的風險非常的大,之所以出現(xiàn)徽商這種專業(yè)商幫,就是因爲明代商品經(jīng)濟得到了發(fā)展,從元末戰(zhàn)亂中恢復(fù)了過來,而需要一部分人去做商品流通這種事情,用以滿足農(nóng)產(chǎn)品出售、手工業(yè)交流的需要。

“這話怎麼講?”

姜星火敏銳地意識到,接下來所談及的事情,一定是整個鹽業(yè),各大商業(yè)集團之間鬥爭的核心問題。

吳傳甲如今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乾脆抖落道。

“按現(xiàn)在的開中法,商人看地域遠近,有的運輸三五斗米至邊塞即可獲鹽一引,而按米價來說,商人支鹽行銷於民間,每鹽一引多的甚至可以賣到五石米,這裡面就是十幾倍的利潤當然,鹽商爲了‘守支’,肯定還要在委託陝商、晉商運輸糧食,以及打通鹽務(wù)衙門等環(huán)節(jié)有所花費,但不管怎麼講,鹽業(yè)的獲利豐厚,都是做其他行業(yè),哪怕是茶業(yè)也不能比擬的。”

“但問題在於,產(chǎn)鹽量佔據(jù)天下一半的兩淮鹽場的鹽銷區(qū),其實是被其它各鹽銷區(qū)所包圍的,淮鹽課額卻又是最高,而黃淮布政使司爲了催鹽課,也往往手段偏於激烈,有時候甚至是抑制官鹽價格過度,使兩淮本地的中小鹽商‘貨到地頭死’,以至虧本魚散。”

姜星火有些明白了過來,說道:“所以徽州商人做的便是私鹽(其實是從官府手裡用鹽引領(lǐng)的鹽)跨境分銷的事情,他們膽子大,便是被逮到,也有自己的辦法,最壞便是被官府嚴懲。”

“是。”

姜星火這才明白,爲什麼徽商會成爲淮商集團的一份子了。

原來是利潤大、風險低的“守支”業(yè)務(wù),被兩淮本地商人給佔了,而徽商只是負責運輸和分銷的,而運輸?shù)哪康牡兀匀皇墙细鞯亍?

所以兩淮本地商人爲了多掙錢,離不開有分銷渠道的徽商,而徽商爲了拿鹽,也離不開兩淮本地商人這個坐地戶羣體。

“那爲何又說淮商需要徽商幫忙才能立足?你們本身便無法立足嗎?”

吳傳甲苦笑道:“開中法有三個步驟,陝商、晉商負責的是報中,也就是鹽商按照明朝廷要求把糧食運到指定的邊塞地區(qū)糧倉,向朝廷換取鹽引;淮商負責的是守支,也就是換取鹽引後,憑鹽引到指定的鹽場守候支鹽;而徽商負責的是市易,就是把得到的鹽運到指定的地區(qū)銷售,其中既有合規(guī)的,也有不合規(guī)的問題就在於,兩淮鹽場的鹽銷區(qū),不只限制在兩淮。”

事實上,以揚州爲中心、以兩淮爲鹽產(chǎn)地的兩淮鹽銷區(qū),是包括了除江淮地區(qū)外的湖廣、江西二布政使司,以及河南布政使司南部。

而淮商最大的敵人,就是粵商,粵商始終在跟淮商搶奪湖廣和江西的食鹽銷售,這也是爲什麼吳傳甲說淮商和徽商要報團取暖才能立足的原因。

“國師,您不曉得,粵商的私鹽販子自梅嶺、羊角水等處,而越至江西、湖廣,可謂是處處爭奪,又與各地土豪糾合,他們是要命的,往往持兵挾矢,勢如強賊,夤夜貿(mào)易,動以萬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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