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大國博弈學》

“什麼是海權論？依舊要從海權的本質來說起。”

姜星火娓娓道來：“遠距離水運的成本，如果距離拉長到上千裡，那麼幾乎可以視爲陸運成本的十分之一?！?

“假設大明放開海禁，進行大規(guī)模的海洋貿(mào)易。”

姜星火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一眼。

“譬如同樣是絲綢之路，假設終點都是大食法控制的區(qū)域，成本優(yōu)勢的結果，就是海洋貿(mào)易通過水運進行運輸相同的貨物，成本一定是遠遠低於陸運的，這也就意味著海運的利益遠大於陸運?！?

“我們之前說過，經(jīng)濟要素都是跟著經(jīng)濟利益走的，那麼只要進行大規(guī)模海洋貿(mào)易，沿海城池、港口，是不是會快速發(fā)展起來？人口和經(jīng)濟是不是都會聚集在沿海城池、港口？”

這裡面，其實便蘊含著地區(qū)發(fā)展不均衡的問題根源。

沒辦法，人都是向錢看的，海運的成本比陸運低90%，只有想不開的人，纔會走陸運。

而想不開的人註定會賠的褲衩子都沒，被市場自然淘汰。

“哦？道衍大師怎麼了？”朱棣扭頭望去。

朱高煦答道：“找機會弄死我？”

“自是如此。”鄭和點點頭。

“包圍的一方，既可以選擇在任何一面進攻，又可以集中兵力攻擊一點，還可以切斷敵人的所有退路。”

朱棣說道：“現(xiàn)在大明禮部來與各藩屬國的朝貢體系，可有這般說法？”

“更重要的是，海權論的實施條件，沒有陸權論那麼苛刻，不需要擁有像蒙古人那樣數(shù)以萬計的、足夠吃苦耐勞的士兵，士兵直接用裝船水運的方式，就可以運送到任意一個港口。”

“既然大陸橋有心臟地帶，陸權論認爲控制了心臟地帶就控制了世界島，控制了世界島就控制了世界?！?

爲什麼醜國總是挑事，總是合縱連橫？

戲班牙、葡桃牙、賀蘭、鶯歌藍醜國，都是通過擁有海權崛起的，直到姜星火前世都還是如此，這個國運的歷史規(guī)律，用到大明滅亡都不會有任何問題。

“所以說，一個大國爲了獲取海權，不但要犧牲他國利益，而且會不惜代價阻止對手獲得海權。因此，當海權隱約出現(xiàn)有利於另一國的變化時，大國會極力擇衛(wèi)均勢；而當有可能出現(xiàn)有利於本國的變化時，它就會抓住機會，想方設法打破平衡?！?

朱高煦聽到最後兩個字，心頭一突突，霎時間有些慌亂了起來。

朱棣笑道：“嗯，那就跟著姜先生好好學，日後一定是用得到的?！?

“從蒙古人的陸權，也就是大陸橋心臟地帶，來反思討論漢唐控制西域商路失敗的原因，得出了水運和陸運成本差距極大的結果繼而推導到了對應的大規(guī)模海洋貿(mào)易，會導致沿海城池和航路上的港口人口經(jīng)濟聚集，也就是邊緣地帶包圍心臟地帶，擁有海權者方能控制邊緣，進而控制世界?！敝旄邿氪蟾沤o父皇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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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只要以‘邊緣地帶’包圍‘心臟地帶’，就可以以海權來制約陸權，那麼誰統(tǒng)一或整合了世界島的東部邊緣（東亞）或是世界島的西部邊緣（西歐），誰就掌握了世界島上最有潛力的地區(qū)，誰就可以成爲世界島的霸主。”

鄭和不禁說道：“怎麼可能呢？總會有挑戰(zhàn)者的吧？”

“陛下?！?

從姜星火前世的歷史經(jīng)驗來看，新航路開闢以來，每一個坐在世界霸主寶座上的大國，其國運興衰史，就是一部其海權的興衰史。

朱高煦思考了幾息後說道：“俺覺得是有幾分道理的，最起碼比除了成吉思汗那代蒙古人以外，其他人都做不到的陸權論有道理的多。”

同樣，這些擁有海權的世界霸主，也在漫長的實踐中，摸索出了維護海權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論。

姜星火指著兩人笑道：“若是我們是互不相識的囚徒，而此時又偏偏餓極了，地上有一個饃饃，伱們覺得會發(fā)生什麼？”

“我大清”要是有這認知，何至於沿海處處被動挨打？

這不就是海權痛毆陸權的最好體現(xiàn)？

幾萬人的鶯歌藍軍隊，就能打得擁兵數(shù)十萬的“我大清”抱頭求饒。

李至剛心頭一突突，也不知道皇帝找他幹嘛。

“臣在！”

夏原吉跟著點點頭，這就靠譜多了，也不知道姜師剛纔爲什麼會提‘皇帝-太子分權’那種明顯在試探皇帝底線的計策。

“擁有一支具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水師艦隊，以及附屬的陸上和海外基地、補給維修港口，就可以控制‘邊緣地帶’，也就是擁有制海權?！?

“所以這就涉及到了另一個問題?！?

而這件事，朱棣早就想做，也不含糊。

回憶了半天，朱棣依稀記得，《國運論》的第一卷，好像就提到了，大明下西洋進行海洋貿(mào)易的事情。

“《大國博弈學》?！?

“而這就是地緣政治博弈在海權方面，必然引申出的一個話題。”

“那麼如果說打起仗來，陸權論就是防禦作戰(zhàn)，海權論就是包圍作戰(zhàn)，包圍作戰(zhàn)比防禦作戰(zhàn)的主動性可就大多了！”

“這便是《大國博弈學》產(chǎn)生的根源所在?！?

姜星火似笑非笑。

姜星火聽了這話連連點頭。

姜星火說道：“那麼我跟陸權論一樣，我提海權論的內容，你們來判斷說的有沒有道理。”

兩人豎起了耳朵。

這時，鄭和也跟著說道。

爲什麼鶯歌藍總是不當人，總是喜歡到處攪屎？

“非常清晰的推導。”

“便是如此?！苯腔鸾忉尩溃骸八^的‘進攻現(xiàn)實主義，’指的就是在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可以維持和平的組織中，大國首先要考慮的是生存，而所有的大國都很快會意識到，支配性的權力，尤其是支配性的海權，纔是其生存的關鍵。”

“那麼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緊張，國際，也就是國與國之間的交際國際體系中沒有維持現(xiàn)狀的國家，除了那種想對潛在的對手保持短暫支配地位的一時霸主，大國很少對眼前的權力分配感到心滿意足。”

“擁有制海權的國家，就可以奪取海外殖民地，搶佔海外市場，進一步擴大‘邊緣地帶’的優(yōu)勢?！?

“不妨說說看?！苯腔鸸膭畹馈?

“大師是說？！”

“李尚書?！?

朱棣以手扶額。

“如果做不到，那航路上的關鍵節(jié)點，就會真的鞭長莫及，到了那時候，只能放棄航路帶來的海量財富，退回本土了也就是失去了海權。”

“是啊?！?

朱棣忽然若有所悟，眼眸亮了起來。

朱高熾轉頭輕聲說道：“《大國博弈學》，倒是跟之前有些天馬行空的【鐵馬】【千里傳文】完全不一樣了起來?！?

道衍此時卻忽然開口。

姜星火在地上寫下了幾個大字，念道。

朱高煦的智慧肉眼可見地增加了。

道理就在姜星火下面的話裡。

“這種對稱霸海權的無情追逐，意味著任何潛在的大國都可能改變海權分配。一旦具備必要的實力，它們就會抓住這些機會。簡言之，潛在大國存有奪權的預謀?！?

姜星火問道：“換做人來，便是你我之間短暫地形成了均勢，這種均勢不是你跟我勢均力敵，而是我暫時弄不死你，那麼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何爲‘進攻現(xiàn)實主義’？”

“擁有制海權的霸主國家，一定是要單獨佔有能夠帶來海量財富的航路上的關鍵節(jié)點，譬如港口、島嶼、海峽，但是這些地方，距離本土會很遠很遠。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維繫海權統(tǒng)治？”

隔壁密室。

“《燭之武退秦師》中所謂：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便是這般道理。”

姜星火指了指朱高煦：“假設現(xiàn)在我們都是單獨的國家，而我是最大的國家，你是僅次於我的國家，也就是老二。”

“相反，所有的大國，都時刻懷著以自己利益爲中心的、尋求變動的動機，也就是說，如果能打壓對手?！?

“由於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徹底取得霸權，因此整個世界將充斥著永久的大國競爭?！?

姜星火慢慢地、認真地說道。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打起來！”

朱棣在努力回想，兩個多月以前，《國運論》第一卷到底都講了點什麼內容。

連之前一節(jié)課都沒聽過的李至剛，此時也覺得有意思了起來。

李至剛只得連聲應允。

“《大國博弈學》的第一部分內容，就是‘進攻現(xiàn)實主義’。”

道衍慢吞吞地說道：“這個《大國博弈學》，或許可以用來制衡帖木兒汗國?！?

“那麼海權論則針鋒相對，基於海運成本比陸運成本更低，就必然會導致沿海城池的人口、經(jīng)濟資源聚集，海權論認爲，位於沿海的‘邊緣地帶’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口、經(jīng)濟都會遠超世界島中央大陸橋的‘心臟地帶’?！?

姜先生不會識破了我的身份吧？

“這便是說，大國主要由其相對軍事實力來衡量。一國要具備大國資格，它必須擁有充足的軍事能力，老二國家不定具備打敗霸主大國的實力，但它必須具有把衝突轉向消耗戰(zhàn)並嚴重削弱優(yōu)勢國家的潛能，即便優(yōu)勢國最終贏得戰(zhàn)爭的勝利?！?

朱棣聞言，擡首說道：“如此說來，這倒是一門全新的學說?！?

長此以往，越來越多的人口、經(jīng)濟等資源，自然就扎堆堆在了沿海城池、港口裡。

正因如此，姜星火纔會把海權論，納入到《國運論》第三卷中。

姜星火認同了這一觀點，補充道。

李至剛心頭無奈：“自然是沒有的?！?

“海權論自然是比陸權論靠譜的多，但在下有一個疑問，如果說海權論的關鍵在於水師艦隊需要擁有制海權，那麼制海權的關鍵，自然就在於分散在‘邊緣地帶’航路上的衆(zhòng)多港口、關鍵島嶼、海峽，可是這些地方，註定會離大明很遠?！?

“而通過持續(xù)的海洋貿(mào)易，這種人口、經(jīng)濟的聚集效應，不僅會在這些地帶產(chǎn)生，還會在航路的重要節(jié)點，譬如港口、海峽、關鍵島嶼等等上產(chǎn)生。這些地方，也會成爲‘邊緣地帶’的一部分?！?

“你們認爲海權論是否有道理呢？”

“就是這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道理，在國與國之間也是通用的，《大國博弈學》裡就是如此，倘若能用合算的代價達到目的，那麼大國就會以武力改變均勢.但是有時候，當大國認爲改變均勢的成本過於高昂時，它們不得不坐等更有利的形勢，但獲取更多的權力，尤其是更多的海權，這種慾望是不會消失的，除非一國徹底稱霸?！?

“還是姜先生之前在《國運論》第二卷裡說過的世界島戰(zhàn)爭，當時俺記得您說過，一個本島，哪怕再大資源都是有限的，面對佔據(jù)了更多島嶼的，必然失敗?！?

朱高煦撓了撓自己大鬍子，鄭和也跟著撓了撓自己粘上去長髯。

見兩人點頭，姜星火闡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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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道衍的謀劃推動，大明第一個五年造艦計劃也已經(jīng)啓動。迄今爲止，大明的造船進度已經(jīng)在穩(wěn)步推進，感謝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給後代留的大木，足夠造出一支在當今世界上絕對無敵的龐大艦隊了。

“接下來，我會通過幾部分的內容，來給你們簡單傳授何謂《大國博弈學》。”

“海權霸主，必須要通過《大國博弈學》，來制衡、打壓、圍剿、孤立其能威脅海權的對手。”

姜星火說道：“這便是第一部分的內容，而在《大國博弈學》的第二部分，我將繼續(xù)講述，什麼是國家權力。”

朱高煦和鄭和都聽得入神。

尤其是鄭和，此時更是彷彿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一般。

而大門後面，便是萬里波濤和海權，和如何與其他國家相處的新模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