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國運論》
時間進入了九月，天氣逐漸轉涼。
江南的秋季，也是比較舒適宜人的，不過最近的夜晚卻讓人感到有些寒意。
“咕咕咕！”
清晨，當東方剛泛起魚肚白，夜晚的寂靜便被打破。
驛站外的旗桿上，停著地幾隻灰鴿子“彭騰騰”地竄了起來。
遠處幾匹軍馬，順著官道南下，一路來到了這裡。
一位七旬老將軍跳下馬來，身邊孔武有力的親兵立刻把他扶住，卻被老將軍隨手一揮，就推出好幾步遠。
顯然這位背上沒插旗的老將軍不是花架子，年事已高身體卻極爲硬朗。
此人正是洪武朝鎮南將軍，奉天翊運推誠宣力武臣、鎮遠侯顧成。
李景隆嘆了口氣，心頭無奈地想道：“長得帥就是遭人嫉妒啊。”
顧成則邁開腳步，登上樓梯向著熟悉的屋內走去，片刻之後就推開了自己房中的窗戶，敞著門眺望遠處的景緻。
李景隆看到姜星火的瞬間，雙眸微微睜圓，直接喊了聲。
門後的驛丞看見老將軍，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顯然是相熟的人。
多好的藉口啊。
顧成連忙出來相迎，卻被朱棣疾走兩步攔住。
“唉——”
“這”李景隆沉默幾息，最終搖頭嘆息道。
隨即，朱高煦給姜星火解釋道：“他花錢去宮裡找關係，想要謀個差事，就說能提前出獄就行，但是宮裡的太監不靠譜，最後給找到的差事是去琉球國宣旨，通知琉球國國王，陛下登基了，趕緊來朝貢。”
把持國政的上一代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滿，便類似於一個“小董卓”的人物，而且還是命不久矣的那種。
“嗯！”
說到“倭寇”這兩個字，朱高煦衝李景隆使了個眼色。
而且人家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歷史淵源、國內情況，都搞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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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雖然打仗跟當世名將比不太行，但腦袋瓜還是很靈活的，知道去了那種環境，必定會死得莫名其妙。還是待在詔獄裡舒服，吃喝賭應有盡有，隔一陣子還能聽課學點知識，哪怕是當個囚徒，也比去送死強。
朱棣攜著身著獵裝的徐皇后正在登階而上。
姜星火打著哈欠，對著新歪脖子樹下坐立不安的人招呼。
驛丞領命而去。
這跟孫子兵法裡的道理，是如出一轍的。
沒想到，《國運論》竟然還有第二卷。
老將軍擡頭眺望遠方，神情有些緬懷。
想到這裡，李景隆不由地有些感動。
姜星火沉吟片刻問道。
朱高煦得意地瞥了李景隆一眼，自己找老三要了資料湊一起研究了半個晚上，要的不就是這一刻的效果？
“嗯？”
而姜星火此時迷迷糊糊地走了過來，放風清醒清醒，他最近這陣子睡得比以前還久，反正無事可做，都是日上三竿才起。
或者說，天底下的道理就是這樣，一通百通。
對方能幹出什麼事情來，他都不稀奇。
顧成的心事似乎有些沉重，並不欲多言，他對掌櫃說道。
而搞清楚了這些，無異就相當於李景隆跟對方博弈的時候，把對方的底褲和心理全都看穿了，如此一來，自然能夠輕鬆地拿捏相應的尺度。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來江南，但是江南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美麗和風采。
“給他們準備早飯，等吃完飯我們就離開。”
“陛下不怕曹國公壞了國家大事嗎？即便是不怕，大明國公死在異國他鄉，也總歸是醜事吧？”
李景隆和朱高煦同時點了點頭。
而姜星火今天臨別前給他講的這節課，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周邊這些國家都是怎麼來的，歷史是怎麼演進的，互相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有什麼樣與大明截然不同的民族特質。
說完之後，老將軍顧成大步向著驛站走去。
“而且，我也確實沒當過使節。”李景隆老實承認，“如何能在宣揚大明天威的同時，保證自身的安全，這裡面的尺度，也委實拿捏不好。”
而這裡面複雜的是，彼時的琉球王國，不是一個王國，而是三個！
朱棣點點頭。
詔獄的中午，陽光明媚。
朱高煦現在變得這麼聰明瞭？
沒辦法，建文朝留下來的那些文官不待見他，淮西開國勳貴羣體覺得他丟人，靖難新貴們更是打心眼裡瞧不起他這個手下敗將。
“早啊。”
“陛下，皇后娘娘。”
“其實這兩點倒也不是什麼問題。”
李景隆聞言，頓時一愣，似乎有些遲疑了：“真有倭寇？”
顧成是燕軍名副其實的總參謀長。
往陰暗的角度設想，沒準朱棣就等著大明百官之首的曹國公死在日本國內，然後名正言順地興師討伐呢。
關於日本這件事，你讓李景隆紙上談兵沒問題，你讓他真去幹，李景隆是一百萬個不願意的。
“顧老將軍好詞！”
與此同時，驛站外又一陣馬蹄聲響起。
“今日咱們改講《國運論》的第二卷，地緣政治與民族特質。”
“給他踐行。”朱高煦衝著李景隆努努嘴。
龍虎散，風雲滅。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客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碾關山月。問嫦娥、於我肯從容，同圓缺？”
姜星火清了清嗓子說道：“臨別之際，爲了你的安危，就臨時改一下課表吧。”
“姜郎救我！”
李景隆對著姜星火長吁短嘆，瘋狂暗示。
顧成堅持行禮：“臣欲歸南京向陛下交卸差事述職，陛下卻出城來迎，委實讓臣心中不安。”
李景隆跟著一起聽完了這套說辭，不由地有些驚訝，琉球跟日本捱得近，又不惹眼，巧妙地向姜星火解釋了他面臨的難題。
姜星火對此時的琉球也不甚瞭解，經過不知道找誰做了功課的朱高煦一通解釋，方纔醒悟過來。
雖然日本前幾年看起來挺恭順的，可再往前數，李景隆可是清晰地記得，是扣押和殺害過大明的使者的。
“所以，你之所以不想離開詔獄去出使琉球，無非就是他說的兩點原因，第一點是害怕海上遇到倭寇，第二點是擔心對方國內局勢混亂，自己如果拿捏不好對外的尺度，作爲使節很容易被扣押或者殺害，是這個意思吧？”
聞言，李景隆和朱高煦都有些驚訝。
顧成一點面子都沒給李景隆這個後輩小兒留，徑直說道。
“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曾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馨妃后里，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
“畢竟，這便是所謂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裡的知己知彼，不僅要知其然，也就是知道對方國內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同時也要知其所以然，也就是知道對方國內的這種情況，到底是因爲什麼而產生的，這纔是最重要的。”
曹國公是我手足兄弟，至愛親朋。
“至於第二點呢.”
朱高煦又插嘴道：“去琉球，一則那裡本來就在混戰不休，二則路上有倭寇啊！”
總之，琉球國在大明這裡有個三個國王，也不知道當初是洪武朝的禮部官員是打算將錯就錯，還是存著分而治之的打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姜星火想了想說道：“第一點呢，關於倭寇的問題，只需要你請求朝廷多派點水師保護就好了，這個沒什麼說的，倭寇的戰鬥力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他們的船跟大明水師的正規艦船也完全無法相比。”
——秒懂。
真正的未知，是對事物的根源一無所知。
見幾人安排妥當，驛丞方敢插話道：“四年前送您出征離開，便有好久沒有聽到您的消息了。”
“作爲接續《國運論》第一卷王朝週期律的內容，第二卷，我們將不僅僅侷限於一個王朝的視角，而是以華夏周圍的國家爲例子，挨個探究其國家的形成與發展，乃至民族特質的產生與異同。”
“顧老將軍？您可算回來了！”
琉球王國，是山南、中山、山北三個王國共同的對外自稱，洪武五年的時候，因爲信息差的原因，中山王察度首先領詔並派遣王弟隨大明使者回來朝貢，大明糊里糊塗地將琉球當做了一個王國。
李景隆愣了愣，沒想到朱高煦越來越聰明瞭，竟然提前給他想好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說辭。
而李景隆也有些恍然，爲什麼自己對出使日本，有著極爲畏懼的心裡。
姜星火繼續說道：“如果你能深刻地理解這節課的內容，那麼我相信，對於你出使海外，認知他們對大明的態度是如何形成的，以及他們的民族特質都是什麼，藉此制定你的對外交往策略，是很有幫助的。”
朱棣笑呵呵地說道：“更何況，朕與皇后都是顧老將軍看著長大的，原本就是親如一家，顧老將軍從北平千里奔波回來，今日又沒有脫不開身的事情，哪有不出城迎一迎的道理呢？”
姜星火聽著對方的話語，微微愣住了，隨後笑道：“救伱什麼？你這不是活的好好的。”
顧成點點頭，然後對身旁的親衛吩咐：“你們幾個人先去客房休息一會兒，然後給馬添點豆料。”
“同時，這也是講述國與國之間歷史、局勢演變的另一個視角，通過這個視角，你們才能明白國家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是處於一個整體環境之中的，需要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待問題，而不是孤立地去分析。”
“臣聽說曹國公要出使日本了？”
就好似漢朝那般，去西域做使者，既然有拔刀斬匈奴的，自然也有拔刀反被匈奴斬的。
“這是？”
朱高煦點頭道：“真有倭寇，只不過他們在海上平日裡見不到罷了，如果往琉球那邊去的話，估摸著會碰到倭寇的船隊，危險性很大。但若坐船走登州那條海路，反倒安全。”
雖然第二年得知了消息的山南王承察度和山北王怕尼芝就都派人來上貢了，但大明接下來也就沒提這回事，繼續用琉球來統一稱呼，並賜予了三枚駝鈕鍍金銀印。
琉球王國位於中國的寶島和日本九州島之間，其所轄島鏈蜿蜒兩千裡，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爲了中日朝與安南、占城等國的貿易中轉站，商貿發達，號稱‘萬國津樑’。
渣渣，還得是我來。
這樣，既能問計於姜星火，又不至於讓他直接察覺到自己被瞞著。
李景隆苦笑一聲，他現在又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告訴姜星火外界的變化，真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困境纔好。
正想著，朱高煦提溜著兩包東西從另一側的監區進來了。
至於曹國公怎麼死的，不重要。
嗯.每次提到靖難，李景隆都是背景板。
其人勇武自不必多說，有一次朱元璋的渡船擱淺在沙灘上，情況緊急追兵甚近，顧成竟然直接背船而行，疾步如飛，年輕時膂力絕對不遜朱高煦。
這種全新的觀點，讓他們耳目一新。
看著大鬍子手裡拎著的東西，姜星火好奇問道。
三人在樹下匯合。
再加上朱棣欽點了他，不知道是想打算借刀殺人，還是真的想給他個機會發揮特長，亦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顧成年輕時追隨朱元璋打天下，乃是江淮操舟兒，生來魁梧偉岸，善使馬槊滿背紋身，便如三國時甘寧的那般人物。
“海內飄零而已。”
“聽說琉球離日本很近，哎，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那對於出使琉球宣旨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尤其是這樣的秋季，更顯得動人。
“顧老將軍與朕之間不必如此。”
他們本來以爲，《國運論》講完了王朝週期律，講完了如何通過徭役、糧食、耕牛與種子這三個角度來解決應對王朝週期律，《國運論》就算是講完了畢業了。
別說大明國公人家就不敢殺，誰知道日本的幕府將軍是個什麼心理？
沒準人家“徵夷大將軍”覺得殺個明國的高官來祭旗更帶勁呢？
李景隆舉目四望，竟是孤家寡人般無人可求救。
這就大有意思了。
眼下麻煩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三個王國各有各的心思，之間的利益訴求也不同，所以三個琉球王國開戰了。
誰知道他們有沒有朱棣下令殺他的密旨？
而這種未知，正如姜星火所說，絕不是知道一些對方簡略的情報，便算是已經知曉了。
因爲在隨後的歲月中，顧成鍛煉出了出色的指揮能力和作爲主帥的能力，在真定戰敗被俘後，燕王朱棣更是上演了“義釋顧成”的戲碼，從此以後，顧成便作爲實際意義上的北平主將，指揮城防調度，擋住了李景隆不計代價的猛攻。
而李景隆卻面色慘白，就好像個剛從地下刨出來的老屍。
姜星火對於親密獄友的苦惱自然是上了點心的，耐心聽完了兩人的對話後，基本瞭解了這裡面的信息，於是說道。
人之所以畏懼，來源便是未知。
所以，到底怎麼處理各方關係，怎麼當機立斷，委實是一門大學問。
“好多年沒回來了啊.”
“不就是去琉球宣個旨嗎？這有什麼？”
所謂琉球，乃是隋煬帝時令羽騎尉朱寬訪求異俗，始至此國地界，萬濤間遠而望之，蟠旋蜿蜒，若虯浮水中，故因以名琉虯也，後來爲了避諱，改成了琉球。
李景隆帶入了角色，苦著臉說道：“我自是不想去的，花了錢買通了關係，就拿到這麼一個差事，還不如老實在詔獄裡蹲著。”
“明白！”
按照過去大明高層的觀念，大明乃是天朝上國，四海之內皆是蠻夷。
靖難四年，朱棣夫婦與這位性格忠謹的老將軍建立了深厚的情誼，雖然顧成始終不肯爲燕軍正式效力，但每次都會發揮他老道的軍事經驗，爲朱棣制定戰略規劃、戰役設計。
而且，從姜星火的話語來推測，這個第二卷，似乎已經不僅是講一個國家的了，而是講很多個國家。
雙方寒暄片刻，述職交差之類的事情，自然要正式的君臣奏對場合來談，顧成說起了另一件事。
突然，顧成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悵惘的表情。
自己這次要是去了日本，估計就沒命回來了。
李景隆很清楚，雖然表面上說的是琉球國，但其實說的是日本國，日本國內的情況更亂。
更準確地來說，顧成就是朱高煦的究極進化版本。
想到這裡，李景隆不由得決定，一定要多帶點曹國公府裡的家將，如此才能保證不被使團裡的“自己人”背後捅刀子下黑手。
而且李景隆相信，朱棣是絕對捨得他的。
從來沒有人提出過，國與國之間需要整體地去看待他們的歷史演進與現實局勢發展。
雖然是鐵窗。
在他身後，一衆親衛跟隨其後。
不愧是一起同過窗的好兄弟。
“便是如此，我怕去了就沒命回來了。”
悅耳的女聲響起，顧成驚訝回頭，卻見到了兩個讓他有些意外的人。
知道什麼條件對方能接受，什麼條件自己原本以爲是理所應當卻觸碰到了對方的逆鱗。
姜星火大概說完了第二卷簡略的概述內容，隨後說道。
“第二卷，同樣也要分爲幾個部分來講，最開始的部分，就是‘地理決定論’，這跟我們之前講的那節課，也有一定的聯繫，但區別同樣很大。”
“下面，我們就正式開始。”
感謝“超神星矢”與“不會編程的貓”兩位讀者老爺的上盟！尤其感謝“超神星矢”給小姜和老和尚的打賞，作者君按著小姜給您磕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