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善工擺擺手，客氣道：“這次合作愉快，給小鬼子用不著講道德，萬柳堂也是他們用卑鄙手段搶奪走，現(xiàn)在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兩人哈哈大笑，能讓小鬼子打眼上當(dāng)乃人生一大快事！

“話雖如此，但要不是有老弟你的鬼斧神工，敗家子豈能輕易上當(dāng)？”楊蘭傑指著扇面，堅持道：“這次算是英古齋和善工堂首戰(zhàn)大捷，以後少不了長期合作是不是？”

這種好事魯善工自然不會拒絕，隨手選出十四幅扇面，故意留下幾張價值高的給對方，人家畢竟又出石材又冒風(fēng)險，反正所有記憶全部吸收，物超所值。

“好！”

楊蘭傑暗自點頭，對魯善工更加欣賞，不但手藝高超，人品還忠厚，絕對是長期合作的好夥伴。

用箱子把扇面裝起來，清六王、劉墉、鄭板橋等名家精品皆在其中。回去留著跟松石蒼鷹圖一起上拍，最少又是大幾百萬進賬。

現(xiàn)在眼光越來越高，清代藝術(shù)家在魯善工眼裡基本看不上，能收藏的最少也是明代藝術(shù)家。

回到家，把扇面收起來，再次把紫砂壺拿出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文人壺！

第一次是乾隆三件官窯專場，第二次是何朝宗和玲瓏瓷，頭二次都是瓷器。

第三次是松石蒼鷹圖，字畫修復(fù)和裝裱的代表，那下一次是……

原本想著是篆刻，畢竟水平已經(jīng)不亞於家傳的瓷器手藝，但如何證明自己的實力是個問題？

仿古那是無奈之舉，爲騙小鬼子的下三路做法，如果是善工堂自己推陳出新，現(xiàn)在還差臨門一腳，有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感覺。

現(xiàn)在一口氣又開闢兩個新領(lǐng)域，紫砂和扇面，再加上篆刻，豈不是三位一體的文人壺？

上次見到的顧景舟的相明石瓢，不就是紫砂跟書畫甚至篆刻的完美結(jié)合？

客去茶香留舌本，睡餘書味在胸中。

就算客人離開，茶漬與茶香還會在紫砂壺上留下印跡，實際上這種悠遠，即便和茶分開，茶香，書味，縈繞在心中。歷代紫砂正是由於文人騷客們的介入而帶有濃郁詩性的韻律味使之歷久新彌、熠熠生輝。

諸如陳曼生、董其昌、鄭板橋、顧景舟等等文人的合作參與，使文人壺充分滿足追逐傳統(tǒng)文化唯美唯雅的心態(tài)。

最早有文人士大夫參與例子是蘇東坡，他因爲癡迷茶道，親自設(shè)計一款東坡提樑壺，並寫下：松風(fēng)竹爐，提壺相呼。

再次拿起陳鳴遠的蓮子壺，他算是歷史上承前啓後的紫砂巨匠，年少成名，特以表之。看似一位天才紫砂藝術(shù)家，其實許多成就與他和文人常聯(lián)繫、互學(xué)習(xí)、相結(jié)合，亦有著不可磨滅的關(guān)係。

先後與陳維崧、汪柯庭、楊中訥、曹廉讓等文人相交甚密，在交往過程中，積極將他們對自己所提的意見建議付諸實踐，用自己的語言展現(xiàn)在紫砂之上。

真正把書畫藝術(shù)中的詩、書、印、境，極其有機地融合到小小一把壺上，可以說正是陳鳴遠，奠定紫砂壺與文人創(chuàng)作相結(jié)合的堅實基礎(chǔ)，開闢工藝品與高雅藝術(shù)相交融的廣闊天地。

從他以後，一直影響至今，然後是陳曼生，擅長古文辭，精於雕琢，以書法篆刻成名，其文學(xué)、書畫、篆刻樣樣精通，才氣過人。

任地方官時傾心於紫砂，構(gòu)思出樣，請楊彭年等制壺，然後他和幕客江聽香、郭頻迦、高爽泉、查梅史等作壺銘，世稱曼生壺，至今仍是紫砂界的標桿，目前仍未有人超越。

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羨溪頭一丸土！

文人在紫砂壺上或詠或嘆，或雕或繪，字字珠璣，宛如杜鵑啼血，不盡文思，盡付如斯。

不只是五把傳說中的文人壺，兩年前顧景舟與吳湖帆、江寒汀等人在1948年合作的一把大石瓢以2450萬元落槌，說明市場對文人壺的熱烈追捧。

魯善工把玩著蓮子壺，鼻頭傳來獅峰雨前龍井陣陣清香，真香是可以入玉，花韻是可以銷魂。能感覺到陳鳴遠把鍾愛一生的書畫韻味，滲透到紫砂裡。

那次第，煙水寒籠、朝花夜露，在一把壺上氤氳開來，或許，在灑滿陽光的清晨，在雨打芭蕉的夜晚，它們會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

閉上眼睛，

用心聆聽，

委婉或者雄壯、纏綿或者激越的旋律，把自己帶進唐詩宋詞的博大精深，那裡的峰煙、古道、長亭、雁羣，那裡的漁舟、修篁、粉蝶、蘭草，都可能融入壺中。

手中的壺，肌理微妙，意蘊深厚，如霓裳，如水月，如晨嵐，如燭影，演繹著優(yōu)雅別緻的風(fēng)雅韻味。

霜滿弓，聲聲咽，古人黃鶴已化蝶；泉弦百年，湖畔何人初見月？

年年春柳、歲歲秋楓，問九洲風(fēng)濤，誰與和諧？

偶有一天，蘇東坡駕一葉扁舟，悄然駛?cè)胩@位曠世奇才與宜興有著天然的緣份。官可以不做，甚至文章可以不寫，而陽羨茶卻不能不喝。

在蜀山腳下講學(xué)，提倡飲茶三絕，茶須陽羨茶，水要金沙泉，壺須紫砂壺。

鄭板橋癡迷紫砂，有首詩曰：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飢寒便自豪；量小不堪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

乃性情中人，每次批閱公文、審理案子的時候，心愛紫砂壺，就在案頭供著，好端端地替他撐起一股文氣。

魯善工心中升起一絲明悟，爲什麼文人都喜歡茶道紫砂？

明代以後社會風(fēng)習(xí)受新儒學(xué)的影響，平淡閒雅、質(zhì)樸溫厚已成爲一種時尚。文人們的內(nèi)心畢竟文弱，受不住鑲金錯銀，更扛不動青銅重器。

你就是送他一座獨善其身的園林，再送他一把無事此靜坐，一日如兩日的官椅，他們也閒不住！

如果手上有一把暖心貼肺的紫砂壺，那渾身上下的敦厚內(nèi)斂、古雅蘊藉，倒是把文人們心鶩八極的意緒收回來些許。

以絢爛的生命之輕，來拗救嚴峻的功業(yè)之重，可能纔是文人的真實寫照。

世道炎涼，人心不古，紫砂之靈性，可以暖手溫心，成全一種委託生命想象的大美。品呷香茗，人生感懷寄寓其中，枕石醉陶已經(jīng)足夠，仕林官場已經(jīng)忘情。

若果既能詩書立世，又能遊戲人生，在一把紫砂壺上尋找入世與出世的平衡點，那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