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昌赫說, 有很多字,像頭髮一樣。
岑霏看向還在吃字的那張臉,它的每一寸毛髮都由無數小字構成, 他們念得越久, 它的毛髮越長。
他說, 有很濃的氣味, 挺好聞的。
岑霏試著移開夜叉的手, 再一次差點被薰暈。的確有濃郁的氣味,但是奇臭無比!絕對跟好聞沒有關係!
然而岑昌赫非常陶醉,岑振良也非常陶醉, 她那位大伯岑昌鵬,也是一副很歡喜的樣子。
看他們的表情, 似乎真的很好聞, 除了岑霏。
岑霏又看向岑英昭, 他沒有像他們那麼著迷,表情有點迷茫。但他也在念誦, 他一念,就有字從他嘴裡跑出來,成爲那張臉的一部分。
他說,它會說話,那些字在說話……它說它要殺了我!
岑霏又一次看向那張臉。
它的嘴一張一合, 好像是在說話。但是它到底有沒有在說話, 岑霏並不知道, 因爲她聽不見。
她只知道它每張一次嘴, 就會有濃郁的臭味跑出來。
而岑昌赫的表情如此陶醉, 看起來並不像聽見那東西在說要殺他的樣子。哪有人受了生命威脅,還能這麼安心的呢。
也許在這件事上, 岑昌赫撒謊了。
“妖氣在增強。”夜叉說,“要怎麼辦?”
“再看看。”
人有可能變成妖怪,物也有可能。死物的轉變比起擁有情感和血肉之軀的人更加困難,因而需要更苛刻的外界條件。
眼前這本舊書明顯就是一個例子。它年代久遠,而且具備變化的條件。
看看那些字吧,他們燃香、跪拜、唸誦,不僅向他們的祖宗,同時也是對這本書!原本的死物,被人長期這麼對待,一代代地這麼對待,它受到影響,就成爲了妖怪。
岑氏族人的供奉和信仰成了它妖力的來源。
這隻獨自生存在岑氏宗祠裡的妖怪孤陋寡聞,大約根本不知道怎麼進食。它的唯一食糧就是族人的供奉和信仰。
太挑食會營養不良,這隻妖怪平常都會進入休眠狀態,與外面隔絕好保持體力。等到每月二度的唸誦之日,它再飽餐一頓,積蓄力氣。
長期休眠以及短期爆發,就是這隻妖怪的特點。
岑霏上一次來的時候,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就是這個原因。
岑氏族人供奉這隻妖怪的同時,他們自己也在受它的影響。妖怪的妖力對腐蝕了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失去健康。
所以族中的男性普遍短命,女性倒好很多,她們被祠堂所拒絕,也因此保住了健康。
現在讓岑霏在意的就是岑昌赫的話,他說這個妖怪要殺他,但是看起來不像。這隻妖怪受他們的供奉,又爲什麼要殺他呢?那它的口糧不是要減少了嗎?
妖氣還在增強,岑霏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如果繼續留在這裡,怕是要被那東西發現,她沒必要和這麼一隻即將進入巔峰狀態的妖怪搏鬥。
它的妖力並不是恆定的,剛進食過後,妖力最強,然後逐漸衰減,進入休眠,等待下一次的供奉。要退治它,就要在休眠期先設下陷阱,削弱它,困住它,再將它制服。
所以現在岑霏選擇先離開,唸誦要持續半個小時,到時她再回來看情況。
半個小時後,岑霏回到了岑氏宗祠附近。她給自己和夜叉加了重重保護,這才向祠堂靠近。
這裡的妖氣重新變得稀薄,雖然還有一點殘餘,估計那隻妖怪食用了他們的供奉之後,躲起來消化去了。
漫天飛舞的字消失無蹤,淡淡的妖氣中,有人聲從屋子裡面傳出。
其他人走後,岑昌赫和岑振良沒有離開,他們留在了祠堂裡。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岑振良怒火滔天,板著臉斥責自己的二兒子,“昌赫,你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岑昌赫的背挺得沒有以往直了,好聲解釋著:“現在房子裡還住著租客,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這個月滿就讓他們搬出去。爸,再給我點時間,最遲下個月,我保證您會看到錢。”
岑振良冷笑起來:“別以爲我不知道。”
“什麼?”
岑振良猛地一拍桌子:“你根本沒讓人搬走!我今天剛剛去問過。老二啊老二,我的好兒子!對著你的老父親撒謊,你不愧疚嗎?”
岑昌赫立刻跪了下來:“爸,您、您別生氣……”
“呵呵。”
“爸,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岑振良拎起一個香爐,朝岑昌赫的腦袋砸了過來。香爐很沉,這麼一砸,岑昌赫立刻就悶哼了一聲,不知道頭砸破了沒。
岑昌赫跪著爬了兩步,到了岑振良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您別生氣,別生氣……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岑振良冷冰冰地說:“現在就給他們他們打電話!一個個打,讓他們立刻搬出去!”
“爸,真的,要下個月,下個月就好。就這麼讓人搬出去,他們也不會肯的,會鬧的。電話我現在就打,月底再讓他們搬,行嗎?”
岑振良不吭聲,岑昌赫就跪在地上,不停地求他。
夜叉奇怪地看了岑霏一眼,岑霏知道他想說什麼,只是現在沒功夫解釋。
在她面前永遠高高在上的她的父親岑昌赫,在她的爺爺面前,就是個孫子。這就是他們家的風氣。
岑霏不是頭一次見到類似的畫面,所以並不覺得奇怪。
下跪、磕頭、捱罵、捱揍,這都是常有的事。這個家裡的父子關係,就跟古代君臣關係似的。感情淡薄,處處透露著權力的宣泄。
岑昌赫求了半天,岑振良終於改口了。
“打吧,下個月,一天也不能遲!房子我要親自賣,不盯著你,你就不老實。”
“是是,我這就打。”
岑昌赫掏出手機,開始一個個打電話。這些電話明顯打得不太順利,岑昌赫的眉頭全程皺著,就沒舒展過。
岑昌赫放下手機:“都跟他們說好了。”
“不對吧。”岑振良盯著岑昌赫說,“還有呢?”
“沒了。”
“你老婆的房子。”
岑昌赫猶豫了,正想說什麼,又一個香爐砸了過來,這次砸在了他的身上。
“給我打!”
岑霏窮,岑昌赫卻不算窮。他挺會賺錢的,靠自己的本事攢下了好幾套房產。岑霏的媽媽家境也還過得去,是帶著一套房子嫁給岑昌赫的。
岑昌赫具體有幾處房產,岑霏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有。
現在看岑振良的架勢,好像是想讓他賣房子?還要連她媽媽的一起賣掉?
岑昌赫打完了電話之後,岑振良的臉色終於好看了點,允許他起來了。
“老二啊,你別怪我狠心。你大哥就這麼一個機會,沒有本錢,他做不了這個生意。現在先委屈你一下,等你大哥賺了錢了,也會有幫襯你的。你們兄弟,就是要互相幫助的是不是?”
岑昌赫小聲應了幾句,岑振良說完,就說該走了。他鎖上了祠堂的門,跟岑昌赫一起出去了。
岑振良是獨自離開的,岑昌赫看他離開後,立刻撥了一個號碼。與此同時,正在窺視這一切的岑霏的手機亮了起來。
岑霏沒接,岑昌赫等了一會兒,又接著撥,一連打了好多個。就在他焦躁地想摔手機的時候,電話終於接通了。
岑霏特地跑遠了一點,才接了這個電話。
“你們來看過了沒?”岑昌赫劈頭蓋臉就問。
“去看過啦,見到那個東西了哦。”
岑昌赫的欣喜隔著聽筒也能感覺出來:“有沒有什麼辦法?那個東西想害我!”
“岑先生說什麼呢,協會的人回來說,那個東西沒有害處。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真妖怪,我們寶貝還來不及呢……”
“你們不知道那東西的真面目!”
電話那邊,傳來岑昌赫咬牙切齒的聲音。
岑霏握著手機的手不禁緊了緊,故意放鬆了自己的嗓音,用有點困惑而又不太有所謂的聲音問:“什麼樣的真面目?那就是一本書,被供奉的時間久了纔有了意識,它不會做什麼的。”
“不是,不是!它會殺人,它殺過人!”
“岑先生,您太激動了,一本書能殺什麼人?欸,你要實在不放心也沒關係,我們協會對妖怪很感興趣,隔段時間就會去看它的。”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敢說它是無害的!”岑昌赫激動了起來,“有人死了!”
“什麼人死了,岑先生?”
岑昌赫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冷靜而又剋制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你媽媽很想你。”
岑霏:“……”
“明天回家吃飯吧。”
這回輪到岑霏沉默了,她的手非常用力,簡直像要將手機就這麼抓碎。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調整自己的心情,而隨著她的沉默,電話另一頭的岑昌赫的眼裡則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神情。
“原來岑先生想請客,那好呀,請多準備一些甜食。”
岑昌赫皺眉:“甜食?”
“是的,甜食。那麼,先這樣,明天見。”他們家的餐桌上,基本沒有甜品。